时间:2024-05-04
陈世旭
有一年应邀参加一个读书会,主持者让我推荐几本书,我推荐的第一本书是法国作家雨果的最后一部小说《九三年》。这部酝酿了十年之久的作品被作家自己称为沉重的大山。的确,它也是我有限的阅读中留下的印象最深刻的作品:
本可以从暗道逃进森林的保皇派首领朗特纳克侯爵为了救出三个被困火中的儿童,毅然从暗道返回被革命军层层围困的城堡。共和国军的两个领袖之一的西穆尔登逮捕了朗特纳克,把他关押起来,准备将他送上断头台。另一位领袖郭文不愿意处死一个为援救与自己不相干的儿童而不惜舍弃自己生命的老人,放走了朗特纳克,自己留在狱中。第二天,西穆尔登将郭文送上断头台后,举枪自杀。至此,三个人物完成了自己灵魂的升华。作家也最充分地表达了自己对人道主义和完美人格的不懈追求。
很难以单纯的善恶区分战争的双方。为了战争胜利,残忍和野蛮皆不可避免,作家守护的是人的良知,在作家看来,那是人性的最高准则:
孩子不应为战争丧命。并不因为他们属于某个人、某个家族、某个阶层,仅仅因为他们是孩子,是无辜、天真、纯洁的。在这一瞬,朗特纳克的救援使战争显得渺小,使敌方的士兵欢呼。他们欢呼的是在战争中湮灭的人性的复苏;郭文放走朗特纳克是因为一个基本的人生准则:一个人不该为他的善行受到惩罚。之所以留在牢中等待审判,是因为他还是一名军人,放走敌人的军人必须接受惩罚;西穆尔登是郭文的老师,是一个视郭文如儿子的人,处死郭文是作为革命军领袖的责任,他的自杀则是对郭文行为的赞同。相比三个人的完美行为,战争成了陪衬,一切只是为了展示人性的胜利。
雨果的浪漫和忧伤,令人不能自拔。关于生命,关于人的尊严,让我长久深思。
然而,我在阅读的同时也听到过严肃的否定和批评。其中最温和的贬低是认为如果把三个人物放在各自的立场,这样的选择至少是愚蠢的。
因为年轻,我不免困惑。随着知道的事情多了,认识渐渐清晰。
曾经听到一个故事,现在看来有点儿搞笑,但却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
德皇康拉德三世在一次交战中,将巴伐利亚公爵围困在城内,只允许城里的女人在第二天撤出,并答应她们携带能拿得动的财物。结果,第二天城门打开,所有的女人都抱着孩子、背着丈夫撤出,就连巴伐利亚公爵也坐在他妻子的肩上,拼尽全力甚至匍匐着向城门挪动。被感动的康拉德三世几乎是“愚蠢”地下令:放弃战争。
残酷的战争没有吞噬康拉德的人性。他的“愚蠢”与那些女人们的智慧一样让人动容。
看过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两个版本,我更喜欢前面那个黑白片。在大部分乘客都陸续登上救生艇之后,一群音乐家站立在甲板上专心致志地演奏,平静地听任海水漫过他们的脚面、小腿、大腿、腰部、胸部,直至把他们淹没。后来,我在一个老区省份的文学社团工作,面对许多文学才俊南下特区另谋新职的做法,我多次用这群音乐家(的行为)来给自己也给坚守在当地坚持写作的同行打气:我们也许很蠢,但我们不会毫无价值。什么是智慧?就是认知清醒;什么是高贵,就是不随流俗。
当嘲笑优雅、消解高贵成为时尚,精致的利己主义让底线一次次沦陷;更有甚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尔虞我诈甚至不惜相互投毒的时刻,我们很难要求每一个人必须品行高贵,但一个无视高贵乃至视高贵为愚蠢的人,一定是一个心灵扭曲的人。如果他还是人的话。
【原载《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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