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李巍:全球化和信息化这两股浪潮对美国这个社会构成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全球化本身,特别是生产链条的全球分布深刻影响了美国的国内经济结构。经济全球化的基本要义就是在经济要素的流动方面消除国界的约束。以前的经济活动都是沿着国界线进行分布的,都是国内经济活动。一旦跨国了,就叫国际经济活动,国际经济活动有很多障碍。现在全球化了,一个企业的生产链条分布在全球,基本上不受国界线的影响和局限。在这种情况下,由商务精英所推动的全球化,其核心表现就是企业的生产链条在全球分布,这直接导致美国的国内制造业大规模地转移。
所以我在美国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美国的超市,包括在沃尔玛这样的大型超市,除了农产品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商品是美国本土生产的,特别是普通的日用品。这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既然美国普通制造业的产品都是由跨国公司在其他国家组织生产的,那么美国这些传统制造业的工人们去哪里寻找就业机会?当然品牌和创意可能是美国的,但是生产环节已经分布在全世界。曾经的产业工人仍然存在,然而他们曾经工作的生产线已经不在了,这就直接导致美国整个社会结构发生了一种裂变。
我们说美国是世界上运行得最好的民主制国家,特别是19世纪至20世纪的一百多年,美国的民主制度虽然遇到过一些冲击,但总体上运行比较良好。运行良好的一个很重要前提就是美国建立在一个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社会结构基础之上,而中产阶级的主要来源就是大量拥有股份的产业工人。
制造业是吸纳就业人口最多的一个产业,现在制造业基本上都消失了之后,美国的产业工人就发生了裂变,一部分人逐渐向科技工人、高技术工人转变,另外一部分人成为投资银行家,进入金融行业。但是绝大多数产业工人却逐步沦为美国的贫困人口,这些人虽然都有基本的生活保障,但是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太多的其他收入来源了。特别是加上现在医疗、养老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所以这部分群体就逐渐沦为美国社会的底层,被认为是在全球化过程当中受损的一个利益群体。不仅如此,大量技术移民来到美国,又抢占了不少就业机会和福利。
所以提到全球化,这部分人是不满意的,在政治上的主要表现为支持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力量。在纽约州的初选中,特朗普到过的一个很重要的竞选城市就是锡拉丘兹。这个地方又叫“雪城”,是美国很重要的传统制造业城市,现在基本上已经衰落了。特朗普在那里很受欢迎。雪城离康奈尔大学很近,我曾经去过,基本上处于很破落的、相当于中国县级城市的状态。
产业的大规模转移直接导致美国社会结构的分化,促成美国中产阶级形成的制造业几乎全部消失了。根据皮尤中心对人口普查的最新数据,美国城市的中产阶级规模正在大幅缩减,这成为21世纪美国最大的政治和经济问题之一。中产阶级的萎缩加剧了美国社会结构的失衡。现在美国的产业结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以华尔街为代表的金融阶层。美元是世界货币,美联储是世界的银行,所以美国就担当着世界银行家的角色。美国向全世界提供了两样东西:一个是硬货币,全世界使用美元,又把美元回流到美国;另一个是与此相关的各种各样的金融产品。美国不生产制造业产品了,只生产金融产品,所以华尔街的这部分人特别有钱,成为整个美国社会当中最富裕的群体,希拉里就代表这部分群体。特朗普,特别是民主党总统参选人桑德斯攻击希拉里的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希拉里竞选的“金主”都是华尔街的金融家们。桑德斯和希拉里很大的不同,就是前者的竞选资金来源主要是每人100美元的平民小额捐助,而希拉里的竞选资助主要来自大财团。
除了制造业的转移,与此相关的是美国整个经济结构的过度金融化,全部政策、资源都向华尔街转移。除了华尔街以外,美国最赚钱的、最有利润的、支撑美国这个国家权力基础的就是以硅谷为代表的高技术,比如以IT为代表的企业,像IBM,还有提供信息服务的脸书和谷歌,特别是谷歌这样的企业。东海岸以华尔街为代表,西海岸以硅谷为代表,成为美国力量的基础。
而在制造业领域,包括汽车,甚至稍微高端一些的产业,美国基本上都转移出去了。经济结构的变化一定会影响社会结构的变化。当然,目前可能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其态势、发展趋势是这样的。在这样一个阶级冲突的结构下,就容易出现极端主义。当一个社会结构是扁平的,人与人之间是比较平等的情况下,大家是很温和的。所以以前人们常说,美国虽然有两党,但是这两党有高度共识,现在这个共识正在分裂,所以极端主义开始出现。这在今年的美国大选中表现十分明显,特朗普之所以能够打败共和党的体制派,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利用了美国国内的焦虑和极端主义情绪。
另外,除了经济原因之外,全球化的第二个力量是人的全球化,就是所谓的移民政策给美国带来的冲击。美国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开放的移民政策,是导致美国有力量的很重要的原因。但是同时,我觉得有朝一日美国如果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崩溃,或者美国这个国家从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跌落下来,很可能就源于它的移民政策。当年亨廷顿所写的《我们是谁》,有些政治上的不正确,一直受到美国精英人士的批评。但今天我们再和精英人士讨论美国移民问题的时候,美国精英阶层也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北美自由贸易区直接导致大量拉丁裔人口涌入美国,包括首都华盛顿,都有大量的非洲裔。而南部,像迈阿密这一地区,基本上都是拉丁裔占主体地位。这次大选中,除了特朗普、希拉里和桑德斯是地道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以外,其他几个,比如代表共和党精英人士的克鲁兹、卢比奥等都是拉丁裔,而杰布·布什的夫人也是拉丁裔。甚至有人在争论克鲁兹到底符不符合参选总统的条件,因为他的母亲是在加拿大怀孕的,尽管他本人是在美国出生的。这一争论说明这些人的身份认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跟美国人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精英人士还是觉得忌讳,但是我能感受到美国上下对这个问题的焦虑感,特别是在南部。整个族群的变化对美国的冲击特别大。移民实际上是整合的力量,但是如果不能实现有效融合,移民也可能成为巨大的破坏性力量。如今,正是让美国最引以为豪的移民政策,很可能会成为今后让这个国家出现问题的所在。总之,全球化带来的产业转移所导致的阶级冲突,还有开放的移民政策所带来的族群冲突,这两个冲突结合在一起,可能使得美国今天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分裂,这种分裂我觉得是一百年以来所没有过的巨大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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