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吉布提看中美在非洲竞合

王磊

吉布提是东非小国，面积约等于一个半北京，近年来国人对其关注急遽增多，原因是它将成为中国在海外的第一个固定“海军补给设施”。这表明，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也将在军事、安全领域有更多作为，全球都在密切关注中国将以怎样的身份在国际安全舞台上亮相。

中国在吉布提成功设点，离不开中方政府、当地中企的苦心经营，也离不开吉布提总统盖莱的大力支持。盖莱今年69岁，自1999年从其叔父、前总统古莱德·阿普蒂敦手中接过权杖以来一直连选连任，今年4月以87%的选票赢得第四个任期。目前吉布提政局稳定，有利于推进中国在吉布提的军事、经济项目。

吉布提对中国刮目相看

近年来，中国在非洲的经济利益迅速增多，2015年中国在非洲的非金融类投资已经超过1000亿美元，中国公民赴非300多万人次，在非中企3100多家。利益规模的急剧扩大和复杂的非洲安全形势，以及西方国家鼓吹中国不能搭便车、要负起责任的舆论，合力促使中国逐渐深度介入非洲安全事务：2008年中国加入索马里海域的反海盗护航行动；2014年中国在联合国维和框架下向南苏丹派出作战部队，这是中国第一次在海外部署作战部队，目前中国在非维和人员有2400多人，分布在马里、刚果（金）等七个国家；2015年9月***主席出席联合国峰会时宣布，中国将向非盟提供1亿美元军事援助，帮助非盟建设常备军。

由此可见，中国在吉布提修建海军补给设施是对非洲安全介入的升级，堪称是继湄公河护航、亚丁湾护航之后又一里程碑式事件。而且这一切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结果：一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自2008年以来中国就在亚丁湾打击海盗，现实中需要为海军实施就近固定的补给；二是吉布提本身已是美国、法国和日本等国家的军事基地所在，因而中国在此修建补给设施可以避免被外界指责是将吉布提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从而化解其他大国对中国设阻的正当性。

对于中国而言，吉布提有着特殊的重要意义。吉布提港与巴基斯坦的瓜达尔港、斯里兰卡的汉班托特港等印度洋沿岸港口，共同串起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吉布提因扼守曼德海峡，对保障海上丝绸之路计划的成功具有关键作用，中国每天向欧洲出口的10亿美元货物大部分都要经过亚丁湾走苏伊士运河。实施“一带一路”也需要安全的环境，在吉布提设立中国首个海外军事设施，恰可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安全保障的需要。此外，2015年12月中国通过《反恐怖主义法》，允许解放军在未来参与海外反恐，由此吉布提的海军补给设施将成为中国军队执行这一使命的可能选项。

吉布提还是中非经贸合作的先驱。从某种意义上说，吉布提是中国对非金融、贸易合作的先行试点。2015年起中国在吉布提开建的多哈雷港项目一期工程将建六个泊位，能靠泊10万吨级船只，建成后吞吐量为每年708万吨和20万标箱，吞吐能力是现在的1.5至2倍，将大大增强吉布提的物流能力。2016年1月中国与吉布提签署进一步的经贸协议，内容包括在吉布提建设自贸区、将其打造成中国与世界贸易的中转站、合作推进先进银行卡支付系统等，这些将在“一带一路”框架下，扩大吉布提在中国和世界货物贸易中的转运作用，强化吉布提作为国际港的地位。目前，中企亿赞普集团与吉布提中央银行已经签署了银行卡组织清算合作协议，将为吉布提建设一个覆盖全境的国家银行卡支付系统，该系统能够实现吉布提法郎与人民币的直接清结算，有力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在非洲取得重大进展。这些将为吉布提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助力其实现“非洲新加坡”的梦想。可以说，中国愿意而且有能力帮助吉布提开展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而不像有些国家那样只满足自己的安全需求，这让吉布提对中国刮目相看。

美国在担心什么

不少美国学者认为，中美在吉布提军事存在的“遭遇”，是两国在非洲竞争扩大到经济领域之外的一个标志。随着中国对非洲政策的升级和安全介入的增多，难免引发美国的忧虑。

第一，中国在吉布提建设的海军设施紧邻美国莱蒙尼尔军事基地，后者是美国打击非洲和中东地区恐怖主义的行动中枢。今年初，美国驻吉布提大使汤姆·凯利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说，“中国在吉布提的军事动作工程浩大，现在吉布提处于美国国家安全政策的最前线。”还有美方官员称，允许中国在由中东通往印度洋的石油通道上建立一个战略立足点，将极大地增加中国对这一全球战略要地的影响力，并且对美国搜集情报产生负面作用。

第二，美国认为中国对吉布提海军设施的意图表述比较模糊，令其心中无底。在中国官方的描述里，吉布提基地是“军事支持设施”，旨在为中国在亚丁湾的维和行动提供更好的后勤保障，以及执行联合国的人道救援任务。然而美国对此并不放心。今年早些时候就有美国议员斥责中国与吉布提的“长期执政者”盖莱加强关系，对美国国家安全产生潜在的不利影响，呼吁美国政府中止对吉布提政权的支持，向盖莱施压促其下台。

第三，中美对吉布提的影响力差距日益明显，引起美国焦虑。2014年中国与吉布提贸易额为11亿美元，几乎是同期美国和吉布提贸易额的十倍。中国还为吉布提开展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如斥资40亿美元修建埃塞俄比亚—吉布提铁路，以及在吉布提修建孔子学院等强化两国人文交流。而美国对吉布提政治、经济、社会影响有限，在软实力塑造上，目前主要是通过联合国的“世界粮食计划”每年向吉布提提供300万美元食品援助，其他项目寥寥。近期，美国彭博社刊文指出，虽然目前美国仍是吉布提最大的外国军事存在，但中国日益增多的影响力对其效用构成严重冲击。

中美在非竞争与合作深度交织

近年来，非洲大陆已经成为各大国积极介入的重点，美国、欧洲、日本乃至印度的对非政策安排都有中国因素在其中发生作用。未来以中美为首的大国在非博弈将呈现新态势。

在经贸领域，随着中非经贸转型升级加速，中美在非竞争将趋于激烈。原因在于，中企势必将从低端产业链向高端升级，将触及金融、物流、信息、电力等非洲经济命脉部门，比如近年来中兴、华为在非洲发展迅猛，逐渐挤占传统上由欧美企业占据的通信市场。西方对中国在非洲动其“奶酪”的反制措施随之加大，如近年来美欧力推的“采掘业透明倡议”、“金伯利进程”等就是希望借助新规则向中国施压，与美国在亚太利用TPP等新型贸易规则制约中国如出一辙。在安全领域，以建设吉布提海军补给设施为契机，中国对非政策大幅推进，美国战略界普遍担心中国将在非洲这一美国全球霸权体系的薄弱环节率先取得突破。

那么，如何看待中美在非力量对比变化和中美关系在非走势？首先，我们应当清楚当前中美在非力量对比变化的“度”。虽然2009年起中国超越美国成为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从对非经贸的数量规模、参与广度、影响力来看，中国已占据主动。但美国并非全无优势，比如在对非投资额上，中国还明显落后于美国，且美元仍是非洲的主要外汇储备货币。在安全领域，美国在吉布提有正式军事基地，在东非、西非等地区还部署有无人机基地等前沿行动场所，加之2007年建立的非洲司令部，美军在非洲织就了一张比较紧密的安全网，加上欧洲盟友的助力配合，其影响力之大令其他任何国家都显逊色。

其次，在一些敏感和核心领域，中美竞争不可避免甚至会有所加剧，但是中美在其他领域则可开展合作，比如借助各自在吉布提的军事设施对维护非洲安全与稳定共同发挥建设性作用，包括在吉布提应对涌入的近4万名也门难民，以吉布提为踏板解决中非共和国等地区冲突以及非洲反恐问题。中美已经通过合作化解南苏丹冲突的行动证明，双方可以在非洲军事安全领域共同提供公共产品。除此之外，两国还在培育非洲市场、构建各自的全球领导力等方面具有共同利益，存在合作可能和现实需要。非洲毕竟不是中美各自的战略核心之地，双方反倒可以在此构建战略缓冲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