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弹劾总统：既是闹剧也是悲剧

储殷

4月17日，巴西众议院投票表决，通过了对总统罗塞夫的弹劾案。

从曾经高票当选、高票连任的全民总统，到众叛亲离、遭遇弹劾的全民公敌，这位巴西铁娘子深刻体验到了政治升降机的残酷与荒诞。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罗塞夫绝不能说是无辜，因为执政党大规模的腐败、国家机器的无能低效、国民经济的濒临崩溃，最高领导人的确难辞其咎。但实事求是来说，罗塞夫却又其情可悯。一方面，无论在台上的是左是右，国家机器的无能低效是巴西长期以来的政治特色；另一方面，罗塞夫虽然应对经济危机不力，但巴西金砖成色不再的原因却是积重难返，换个政府换个总统也未必做得比她好多少。

最重要的是，指控罗塞夫腐败的反对者甚至比罗塞夫本人还要腐败。大批推动弹劾罗塞夫的议会领袖和议员们本身都处于严重的腐败丑闻之中，而推动法律程序的巴西检察长也被曝光牵涉加勒比海某国的洗钱大案。相比于陷入腐败泥潭中的议会，罗塞夫虽然刚愎自用，但她被弹劾的理由却多少让人觉得比许多弹劾她的人，在恶性上要小得多。通过国家银行拆借来平衡预算、遮掩赤字的确违法，但正如罗塞夫所言，这是巴西多届政府的常用套路。反对派拿这个来弹劾罗塞夫，多少是利用罗塞夫民望跳水的环境来借题发挥、落井下石。

巴西乱局既是闹剧，也是悲剧。说它是闹剧，是因为当国家陷入危机时，各方力量想的不是同舟共济而是争权夺利，甚至闹出了副总统暗中策划弹劾总统，提前准备就职演说的笑话。说它是悲剧，则是因为它揭示出一个政治学的老道理：不管是多数人、少数人还是几个人统治国家，当他们只为自己的私利而非国家的公益而行使权力时，这种权力就是腐败的权力。

罗塞夫的权力基础基本上延续于其政治导师和前任卢拉，具有强烈的拉美左翼的特征。一方面，相比于拉美地区传统的军阀和寡头政治，左翼政权的确有其鲜明的进步性。它更加重视社会的公平正义，更加注重社会大众对国家财富的分享，也更能够改善底层民众的生活水平。然而另一方面，公共福利的快速增长也为国家增加了沉重的负担，随之而来的高昂税负以及政府权力对市场的普遍干预也严重扭曲市场经济的运行，削弱了本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巴西在经过了卢拉政府以及第一届罗塞夫政府之后，已经几乎成为世界上企业成本最高的国家。高税负和严苛的劳动法不仅让外资望而却步，也严重削弱了其本土企业的出口能力，这导致巴西经济严重依赖于其丰富的自然资源，成为了一个绿色版的沙特。在大宗物品交易价格较高的时候，局面尚可以维系，一旦大宗物品交易价格下降，入不敷出的窘境就暴露无遗。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由于左翼政府通过高福利的“贿买”，往往拥有较为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此通常意义上其抗危机能力相对较强，社会民众对于经济停滞虽有焦虑，但是在一般情况下都会由于福利依赖而选择继续凑合，这不仅会让社会积弊日益严重，也会让未来改革的任务更加严重。直到国家经济形势恶化到大多数人忍无可忍，社会到达爆点，国家才可能会在巨大震荡中重新洗牌。

从目前拉美的形势来看，左翼政权普遍陷入困顿、衰退与混乱当中，而一些更加坚持市场经济体制的国家如智利、哥伦比亚、墨西哥表现不错。这也许意味着，拉美左翼政党虽然在领导争取公平正义的社会运动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在执政能力上仍然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强人政治、裙带关系、腐败同盟等左翼曾经大力批判的社会恶疾，同样感染了左翼。人们必须悲哀地承认，如卢拉和罗塞夫这些曾经的革命者之所以如此纯洁、坚定、充满激情，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品尝到权力的滋味。当然，公允而言，即便罗塞夫的丈夫和卢拉的亲属深陷腐败丑闻，但是罗塞夫与卢拉本人的人品还是值得尊重的。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个人的魅力已经不足以抵消执政失败带来的灾难性影响，罗塞夫保住总统之位并不轻松，卢拉想在腐败调查中全身而退恐怕也会很难。然而对于巴西来说，弹劾总统并不意味着找到了摆脱国家危机的方法，无论弹劾最终的结果如何，无论坐在总统宝座上的人是谁，都不会改变巴西走向停滞、衰退与混乱的进程。当一个国家已经被长期的福利政策养懒的时候，再受累流汗重新创业谈何容易，更何况当一个国家不管是多数人也好，少数人也好，都只想着自己的私利，只想着自己的福利的时候，这个国家又哪里有机会摆脱自我毁灭的党争与肮脏下作的帮派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