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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怀念我的二哥

时间:2024-05-04

朱继光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人的一生都曾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都会慢慢地淡忘。但是在我的一生中却有一件事使我终身难忘,那就是长眠于广西边陲烈士陵园的烈士——朱继国,他是我的二哥。四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他最后一次与家人团聚,又是最后一次告别亲人时的情景,至今使我记忆犹新、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一九七八年农历十二月的一天,家里收到二哥从部队发回的电报,得知他回家探亲过年的消息,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喜出望外,具体哪天到家还不知道。那时主要通信工具就是写信、发电报,不像现在通讯发达,手机随时可以联系。

二哥是幸运的,那时当兵提干必须是通过军事院校毕业才有资格提拔,二哥是个例外,他没有进军事院校破格提了干。

自从他七三年当兵去了广东台山烽火角之后,这次回家探亲还是第一回。

“光伢子,你到村口去看看你二哥回来没有?”娘对我说。自从收到二哥电报后的日子里,母亲几乎每天都会吩咐我去外面打听情况,每当我回到家里告诉母亲没有看到二哥时,她就会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回来啰!”盼得望眼欲穿。到了二十九日下午,我哥终于回家了。当母亲见到儿子时,一刹那眼眶全红了,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拿着一条蓝花点的小手帕不停地擦眼泪。

“你回来啦!”父亲显得很淡定的对二哥说了一句。

我能看得出来,父亲其实心里是非常激动,只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

除夕的那天娘是最忙的一个,张罗着团年饭,父亲就在鸡埘抓鸡。

“你把那只不会生蛋的黑鸡婆杀了吧,别抓错了,另外两只母鸡是下蛋的咯。”只听得母亲在厨房里对我父亲大声说。

母亲把几只鸡看成是自己的命根子,要不是二哥回家过年,她是绝对不会杀鸡的。平日就是靠几只母鸡下蛋,拿到集市上去卖,再换回一些油、盐、火柴、煤油之类的东西回家。如果家里不来客是不会吃蛋的。

有件小事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娘见我平日在家爱写毛笔字。那天娘把鸡蛋卖了,她就用两个蛋钱,买了一瓶小学生读书用的墨汁和几张白纸回家,给我练毛笔字。父亲发现后还训了我娘一顿,说“家里没有钱还花些空钱,买这些无用的东西!”

从此以后,我把买回的小瓶墨汁倒到大塑瓶里,兑上几倍的水,没有纸我就到生产队会议室捡些废报纸,这样就少花一些钱。

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切着已经煮熟了的猪肉,准备做一碗回锅肉。刚煮熟的肉特别的香啊,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拈了一块塞到嘴里就走了,弟弟见了他也抓一块就跑,结果被母亲发现,吼了一顿。还是三哥懂事些,他站在一旁没来凑热闹,其实他也在流口水。二哥看着我们这模样只是发笑。

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很丰盛——四荤二素。在我的记忆里像这样丰盛的年夜饭恐怕还是头一回吧。

按照乡村习俗,吃过年夜饭,晚上全家老少都围坐在一堆柴火旁烤火守岁到十二点,而且火都会烧得很旺,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五谷丰登。到了十二点,父亲就会打开大门燃放爆竹,也就是我们乡下人所讲的“开财门”。

大年初一,刚吃完早饭就听到外面有叽叽喳喳讲话的声音,“炳公,过了热闹年,给你拜年了,恭喜发财”。大队张支书,一边打拱手一边说。

刘秘书紧随其后,把手上提着的一块肉和一个红枣纸包交给我父亲说:“这是大队革委会给军属拜年的一点意思”。并且解释说:“这块肉是两斤半,其他军属家里只有两斤,你们家是双军属,所以不同一点”。

刘秘书讲的“双军属”,意思是我大哥、二哥都是当兵的。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经济落后、物资匮乏,猪肉统一价格是七角八分一斤,这也算是一份厚礼啊!

父亲高兴地接过慰问品,连忙说“谢谢,谢谢!”

二哥见大队干部都来了,立刻起身迎接说:“大家新年好!请坐!请坐!”

“朱继国同志,当年你在家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当干部的料,我没有看错人吧。”李大队长笑嘻嘻地对二哥说。

“哪里哪里,都是你們过去培养教育的结果,感谢你们啰”二哥恭谦地回答说。

七十年代部队还没有授军衔,统一着六五式军装,将军与士兵的区别,就是四个口袋与两个口袋。穿四个口袋的都是干部,士兵都是穿两个口袋,其他没有什么不同。二哥穿的是四个口袋军装,什么级别谁都不知道。其实就是一个副连职干部,级别很低。但是就当时讲,全县每年当兵入伍的有三、四百人,真正在部队提干的也是凤毛麟角。

“炳公,跟你拜年喽!”只听得外面又有人在喊。大队干部看到又有一拨人进屋拜年,也就起身作别了。

刚进来的这拨人都是乡里乡亲,讲起话来也都直来直去的。“炳公,你咯如今崽当官了,以后你就享清福,当老太公啰”。一位大叔笑着对我父亲说。

父亲坐在一条靠背椅上,一边翘着二郎腿,捲着喇叭筒土烟,一边笑得嘴都合不拢,我知道父亲最爱听这样的奉承话。从此以后“老太公”三个字就成了父亲的代名词,无论走到哪里都叫他“老太公”。其实是个虚名,父亲一辈子日子过得很悲催,还不如一般农户家好。

我父亲有七个子女——-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哥、二哥都在部队当兵,两个姐姐很早就出嫁了,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留在家里就是我、三哥和满弟,年龄都还比较小。那个时候搞人民公社,社员统一出集体工,每家每户都是靠工分吃饭,全劳力一天记十分,妇女记六分,我父亲身体不好,个子又矮小,算不上全劳力,一天只能记9.5分,三哥和我只能拿八到六分,弟弟还在学校读书,每到年终生产队决算,我们家工分最少,分配的粮食自然也就少。我们兄弟三个干活不行,可是吃起饭来不比大人少,每年过了正月十五就是青黄不接,有上顿没下顿。

我们家是军属户,大队上每年虽然照顾一些返销粮,但还是不够吃。过去有句俗语“十家扯皮九为贫,一家只为争工分”。因为家里穷,父亲和母亲扯皮吵架成了家常便饭,我们做儿子的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无能为力,时不时地偷偷流泪。我记得那时二哥还没有提干,家里十分困难,他把每月津贴费五、六块钱都寄回家,提干以后每月工资38元,大部分都给了家里,自己仅留一小部分。

二哥这次回家探亲,其实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那是个人的婚姻大事。前些日子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女的是县城里吃国家粮,有工作单位,人也长得漂亮,年龄也相当。二哥想利用探亲的机会与女子见见面,互相了解一下。

时间总是在欢乐中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正月初五了。吃过早饭,我站在大门口,一个邮差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我家坪里,掏出邮件说“朱继国是住在这里吗?他有一份电报。”

二哥听到叫他的名字,马上出来了,接过邮件拆开一看,是部队发来的加急电报,电报内容“马上归队”。

这时二哥神情非常凝重,目光一直盯着电报,半晌没有吭声。站在一旁的我猜得到他此时内心很复杂,回家才几天,现在就要回部队,怎么向娘开口,娘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人们常说忠孝不能两全,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它的意义和感受。对国家和人民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电报就是命令,明天必须启程归队。

“娘,明天我就要回部队了”二哥带着低沉的声音对母亲说。“什么?你讲什么?”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反问一句。

“部队发来电报了,要我马上回部队!”二哥提高了嗓门又对娘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有半个月的探亲假吗?回来才五、六天呀,怎么就要回部队呢?你还约好了初十去县城里看对象呢?”娘背靠着门框很沮丧的反问二哥。

“娘,部队发来加急电报,要我立即回部队,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得服从命令,至于看对象的事没关系,给过通讯地址,到部队可以信中联系,等我明年探亲回家再去也不迟。”二哥带着坚定的语气对娘说。母亲低下头一言不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落。

母亲做好晚饭,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要是平时很热闹,不是兄弟三个吵嘴就是父亲训话。可今晚鸦雀无声。娘端着饭碗发呆,二哥默不作声。从未见过父亲喝酒,可今晚他一个人端着酒杯喝闷酒,他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儿子的不舍。

也许是气氛的影响,我和三哥也放慢了吃饭的节奏,唯独满弟趁机捞一把,一碗肉几乎全包了。晚饭过后二哥开始收拾行李,做好明天清早出发的准备工作。南方的冬季往往是昼短夜长,住在山沟里还不到十点就觉得很晚了。

母亲说“你们三个还不去搭铺,别人睡了不会开门呢。”自从二哥回来这几天,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叫我们兄弟三个分别到自己的伙伴家里去借宿,把床铺让出来给二哥睡,生怕碍着二哥睡不好。

三哥和弟弟都已经出门,我挨着二哥坐着还不想走,心想明早二哥就要走了,睡在外面肯定见不到他了,很想陪他多呆一会儿。

“光伢子,你还不去,太晚了人家不开门,我看你到哪里去睡呀?”母亲又催我说。

“今晚他就和我一起睡吧,睡两个人没事。”二哥对娘说。

听二哥这样一说,把我高兴死了。

因为明天起床要早,我和二哥也就准备睡觉了。当我爬到床上时感觉今晚特别舒服又暖和,床上铺着一条棉布毯子,还有二哥的军大衣盖在上面。平时我们床上垫的是草席子,冬天里睡觉确实是冰凉冰凉的,加上盖被又小又薄,兄弟三人晚上经常争被子你扯我拉,搞不好就打起架来。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二哥就起床了。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锅碗瓢盆交响曲把我吵醒了,只是睁着眼睛躺着不想起床。

二哥吃过早饭,正准备提行旅袋出门。母亲见二哥就要动身的样子,连忙说:“等一下,带几个煮熟的鸡蛋在路上吃吧。”娘亲自把十来个鸡蛋用塑料袋装好,塞到行李箱里。

“不要那么多,留几个给弟弟他们吃吧。”二哥从行李箱里把鸡蛋掏出来说。

“他们平时吃的多,你就不要拿出来了。”母亲把二哥拿出来的鸡蛋又塞回去两个。

我估计今天娘把家里的库存全部都搬了出来,非常慷慨,一点都不吝啬。

二哥将要出发时,母亲对我说:“儿子你送一下你哥吧!”

“嗯”我高兴地点了点头。 我帮二哥提了个小旅行袋,跟随他的后面出了门。江南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冷,但是天空不作美,下著毛毛细雨、北风呼啸寒冷刺骨。从家里出发赶到公交车站,大约有十四、五公里。

这儿是穷乡僻壤,交通十分闭塞,走在山沟里的羊肠小道,路面上全是泥泞,行走十分艰难。二哥的解放鞋上沾满了泥巴。我穿着一双开裂的雨胶鞋,虽然塞了一些稻草,但感觉到泥水已经渗透到里面了。

大概走了两个多小时吧,当赶到公交站时,汽车已经开走了,我们只能站在雨棚下等候。北风越刮越大,天上还飘着雪花,走路时倒还不觉得冷,停下来就不一样了,两只脚已经湿淋淋的麻木了,全身有些发抖,身体蜷缩一团。二哥见我这般模样,伸手捏了一下我的手臂说:“你穿的太少了。”

然后他把行李放在地上,脱下上衣,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手工织的毛衣脱了下来说:“你把它穿上吧。”

“我不要,你脱下来也会冷!”我推开他的手说。

“你穿着吧!我没事,部队还有棉衣。”他以严历的语气对我说。

我接过他递给的毛衣,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其实我感觉到他身上也很冷,这几年来他一直在广东当兵,那边气温比湖南高,回到老家一下子很难适应。

这时公交车已经进站了,二哥打开旅行袋掏出两个鸡蛋对我说:“你早上没有吃饭,拿去吃吧!”然后急忙上了车。

汽车开动了,他站在车窗边向我挥手,示意要我回去。我站在车站门口,含着热泪凝视着汽车徐徐地向前移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车站。

过了几天,二哥写信回家报了平安,并且在信中说,部队马上要调防到广西,因为部队正在调防,家里也就没有给他回信。

七十年代乡下很少有电视机,信息闭塞。条件好的人家有电视机也是黑白的,信号很差,收视效果也不好。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随便到别人家看电视,除非是亲戚或好朋友家。外界的信息渠道主要来自公社广播站,广播站每天早、中、晚三次定时播报新闻内容。我们偶尔也听到越南侵略我广西云南边境,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为捍卫祖国的神圣领土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受侵犯,发起了对越自卫反击战。

后来又不断地听到一些小道消息,现在中国人民解放軍与越南军打得很惨烈,而且还牺牲了不少的人。

有一次娘对我说:“你哥三、四个月没有写信回家了,他是不是也在打仗?”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广播里讲打仗。”我对娘说。

母亲是个睁眼瞎一字不识。广播里讲话她也听不懂啥意思,每天一到放广播的时候,她就会催我去听广播,看有没有二哥的消息。年少的我贪玩,有时很晚才回家,娘见我开门进屋,立马从床上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哥怎么样,有消息啵?”我每次回答都会使她失望。

几个月来,她总是长吁短叹、无精打采,经常一个人坐在大门口发呆茶饭不思,本来身体就很瘦弱,可如今身体更差了。

我见母亲这帮状态,总是安慰她说:“二哥不会有事,别想那么多。”

长时间见不到儿子的来信,母亲就越着急,有时一个人走很远的山路,站在邮差经过的路口,询问邮差有没有儿子的来信,每次都是垂头丧气、无功而返。

大概过了五个多月吧,也就是初夏的一天上午,我们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处有一群人朝我家方向走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看得出来都是一些干部模样,有的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还有的穿着军装。这时母亲终于露出了笑脸,她想这一定是有儿子的好消息了。

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家门口,大队书记向几个干部介绍说:“这就是朱继国同志的家,这两位就是他父亲和母亲。”

“嗯”其中一位领导干部点了点头。

大队书记又转过身来对我父母亲说:“他们是市、县武装部的首长和民政局的干部。”

肃穆的氛围使母亲发呆,不知道是见到了这些大人物心里紧张,还是预示着将会发生什么,平日见到公社干部都成了老百姓头条新闻,今天这阵式真叫人忐忑不安。

到了堂屋里,一位身着制服的首长示意大家坐下,以非常凝重的表情和缓慢的语速对我父母亲说:“朱爸、朱妈,朱继国同志是您的好儿子,也是人民的好儿子,他在这次中越自卫反击战中与敌人英勇作战,壮烈牺牲了……”

“哎呀,我的崽呀……”娘一声叫喊,半天没有回过气来,一下瘫倒在椅子上。

如晴天霹雳、天崩地裂一般,全场一片哭声,在场的乡亲们无一不痛哭流涕。

自从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中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后,二哥在一次战役中,他亲自带领一个主攻排攻打六五0高地时,因头部中弹而壮烈牺牲,从此他的人生永远定格在26岁的青春年华里。部队授予他“一等功臣——二级战斗英雄”光荣称号。

他的遗体安葬于广西宁明烈士陵园,此后的几十年里,母亲日夜思念自己的儿子,特别是每逢年三十和二哥生日的这一天,她总是一个人偷偷地流泪,吃不下饭,也常常念叨,想去广西宁明烈士陵园看看儿子的坟墓,可是那时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也就一次次放弃了。后来家庭经济条件好起来了,我们想为母亲实现她几十年来的夙愿,可是她老人家身体又不行了,最后成了她终身遗憾。我们做儿女的深感万分内疚。直到母亲九十四岁那年,在她弥留之际还紧紧捏着我的手说:“儿呀,每年清明节要到你哥坟上去给他多烧些纸钱……”

二哥虽然离开我们已经四十多年了,每当想起他生前的点点滴滴和他的亲切教诲,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常常使我潸然泪下,深深地怀念着他。

二哥,我们的父、母亲都已经相继离开了人世,但是你的兄弟姐妹都还健在,生活得很好,你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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