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一
那天早上,天阴沉得似乎要下大雨,学校安排给我备课兼休息用的一间瓦房,让灰灰的天幕覆盖着,显得更加低矮和压郁。透过镶嵌在泥墙上的木窗棂望去,苦楝树下的一排泥瓦教室,让这间有三个年级共三个班的山村初级中学,显得清静而简陋,这个时候,我就有一种莫明的预感,觉得好象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今早前两节是我的数学课,我计划重点讲通方程的根这一节内容。离上课还有点时间,我习惯性地浏览一下早已写好的教案,等待着上课的预备铃响。
笃,笃!风传的声音犹豫而无力,我侧耳静听,不错,是有人敲门,我应说请进,脸却仍埋在教案上,我知道,这是来补交作业的,迟交作业的学生往往这样,临上课了才记得交作业,怕点名立正。这个时候,我最不欢迎的就是这类学生。
笃笃!——门仍敲响。
门不是开着吗?我拧紧眉头,口气确实有点不满,本想恨恨地教训迟交作业的学生,可一抬头,只见一个我不熟悉的身影堵住了门口,那身影,像块窗帘,让室内顿时暗了下来。
你找谁?对这么早就来敲门的陌生人,我自然有点惊讶。
站在门口的是个后生哥,从他胸前绑着的背带,我知道他是在背着小孩。
你……你是?后生哥怯怯嚅嚅道,你是常在报上发表文章的刘记者吗?
我有点惊奇地马上应答道,我是。我知道,他是來找我的。在这个学校里,姓刘的只有我一个,而且,常有些豆腐块文章见报的,在这个学校里也只有我一个,想必他是有人指点他来找我了。可我还纠正道,我姓刘,当教师的,不是报社记者,你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后生哥进得屋来,我这才看清,他二十出头,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奶瓶,背后背着一个熟睡的小孩,裤脚沾满泥巴,象刚从水田里耙田回来。
刘记者,你帮帮我,帮我找回我的妻子吧。后生哥的目光似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向医生求救,散乱的目光里包含着绝望和希望。
帮你找回妻子?我怔住了。我不认识你,你这是什么回事?
是这样,我的妻子出走了,扔下刚满周岁的女儿……后生哥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象一个上课迟到的学生。
铃……,真是不巧,上课的预备铃这时骤响了起来。
后生哥也怔住了,不知所措地望了一下门外又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你先别急,这样好吗,你能等我上完课吗?我一边说一边拾起桌子上的课本教案,压在一摞作业本上,你等着,要开水自己倒。
能!我能等你。后生哥连连点头应承,脸上闪出一丝笑意,似乎我这么一说,他的妻子就很有把握回到他身边一样。
上完第一节课的课间,我本想可以抽空回一趟宿舍的,可下课时还没走出教室门口,就有学生提问题,待解答清楚后,上课的预备铃又响了,没法子,我又得继续上课。
等我上完课回到宿舍,那后生哥已经解下小孩,怀里抱着,焦急地看着我端着一摞作业本迎他走来。
对不起.让你等急了。我放下作业本很歉意地对他说。
没有,没有急。他抱着小孩忙起身说,勉强地在脸上拉起一丝笑意。
小女孩,圆脸,扑愣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我心里一激棱。这孩子多可爱,她饿了吧?我这里没有灶火,我是回家开饭的。
我刚给她喂奶瓶,不要紧的。
你是哪个村的?我示意他坐下,问道。给他倒了杯开水,递到他手里。
云岩村的。他说,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杯子。
那可是离学校蛮远,一个多钟头的单车路程哩。我说。
我是走着来。他说,脸上挤出无奈的笑纹。
我的心格登一沉。你妻子出走,你可以去派出所报案,请派出所的同志帮你找呀。
我已经报案了,派出所的人说他们正忙于一个案件。让我回家等消息。刘记者,我觉得还是请你帮我多有把握。
我是一个中学教师,只写过一些新闻报道,又不是当的什么官,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你能帮的,你的文章一登报比县长说的话还灵,你帮我写一篇文章登在报上吧,文章一出来,我的妻子准能回来。
我笑了,说我的文章又不是文件,不会这么神的。我心里想,虽然因我的几篇反映情况的报道引起了各级领导的注意并得到解决,但我的文章并不致于神得能帮人找回出走的女人呀。
后生哥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说有不少学生说你把一位老师患重病的事写成文章登在报上,好多人给老师捐钱治好了病。刘记者,这回,你也得帮帮我,帮我登一篇文章找回我妻子吧。这时,小女孩哇哇哭了起来,后生哥连忙用奶瓶哄她,可小女孩硬是不接受,仍哇哇一长一短极撕人心地哭,似乎也在央求我帮她找回她的妈妈,那哭声直把我的心哭软了。小女孩哭闹了10多分钟,在我灵机一动抓起桌子上的几支彩色粉笔给她后,她便渐渐地停了下来,扑愣着那双大眼睛左唱噜右唱噜几回后,竟然手攥彩色粉笔眯着双眼入睡了。
后生哥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她习惯了,一想睡都要先哭闹一场,她睡了就好了。
我点点头,我分明看见后生哥的眼角边泛着泪水……
刘记者,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求你……看着后生哥那神情,我很担心他会抱着小孩给我下跪,便忙摆手说,好吧,我帮你,试试看吧。
你真的肯帮我?后生哥似乎不敢相信,脸上的笑容倒是全消失了。
我点点头说,我是真的想帮你,试着争取吧,你坐好,详细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我起身给后生哥又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他手里,他欠身接过杯子,手不住地抚摸着,抖动着,我看见水溢出了杯口,象涌出的泪水。
二
后生哥低头喝了一口开水,抬起目光充满感激地看了我一下,便开始叙述他的经历。
我叫刘兵,和妻子潘红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起从小学同一个班到初中毕业。在读初中的三年时间里,每当周末回家和回校,10多里外山路的路程,都是由我踩她家的那部单车一起来回的。初中毕业后,我便永远地离开了校园生活,因为,我的阿妈在我七岁时病故,阿爸也在我读初二时出车祸死了,只剩下一个妹妹和我相依为命,我得挣钱送妹妹读书。潘红运气比我好,初中毕业那年,因村小学需要一个代课教师,潘红的大伯是村干部。潘红很顺利地当上了代课教师。她当上教师,对我还跟从前一样好,我们常来往。白天,潘红照常上她的课.我除了做农活外,闲时还跟建筑队做工。有时也到乡集市上的饭店帮工,挣点钱维持家用和送妹妹读书。
三年前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天刚落黑就去村头小学校去找潘红。学校里有围墙围住,学校里的老师都是附近村庄的.只有潘红是本村人。学校安排一间宿舍给她,晚上她正好可以守学校。那晚是周末,学校里静悄悄的,潘红很早就到学校等我了。
那晚,潘红和往常不一样,她将头发披在肩上,发根上夹上一把鲜红的花夹子,身着一套崭新的紫色西服,早早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等我。说实在的,我的妻子长得有点像电影明星潘虹。恋爱那时,我曾经让她把名字改成潘虹,她说,音都一样,改什么呢?让人笑话。那晚,她的神情更象电影明星潘虹。我进得屋来,看见灯光下的她,禁不住问她,潘红,你今晚打扮得真像电影明星潘虹。她笑了,很甜,反问我说,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愣了片刻,说想不起来了。她红着脸给我提了个醒。你想想,去年3月15日晚,你和我在干什么?经她一提醒,我恍然大悟。那晚,在村口那棵榕树下,我们约会私定终身大事。今天是我们确定恋爱关系的纪念日。没记住这个特殊的日子,我觉得挺内疚。
我搂住她说,那今晚我就陪你这个舞迷跳个够。那时候,村里没有什么文体活动,乡团委久不久举办舞会,召集年轻人搞些活动,我和她经常参加,学会一点简单的舞步。我知道,她心情好的时候就想转两圈。
她把收录机打开,把音量調到很低。优美轻快的舞曲便在小小的天地间回荡。
我们跳呀跳.一直跳到深夜,仍没尽兴。忽然,断了电,屋子里一片漆黑。她软软地伏在我的肩上。我紧紧地抱住她,她没有挣扎,我闻到了股淡淡的香味,我陶醉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扬起脸问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听她提到结婚,我紧拥她的手松开了,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婚,你也知道,我阿妈死得早,我还有一个可怜的妹妹需要照顾。我当然想结婚,可现在没钱,你说怎么办?潘红紧紧抱住我,说别老是提钱。有我的工资,凑合着也能过日子。
我说,你是一个聘用的教师,工资那么低,哪年才凑够举行婚礼的钱?我早想过了,眼下,山里的青年大都出去打工,我读过初中,又有建筑技术和厨工手艺,到深圳挣点钱应该没问题,只是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妹妹。
潘红沉思了一下说,这条路可以试试。妹妹由我照顾,这你尽管放心。
我想也只能这样了。一个星期后,潘红帮我借来400元钱。告别潘红和妹妹,我来到县城,搭上了开往省城的班车,然后转车去深圳市。
在深圳市,我先到一家私人废旧收购站帮工。老板说,除了包吃包住。每月只发500元工资,500元,我们大石山村里有的家庭要挣近半年哩!潘红的月工资还不到200元呢。只要有吃住的,我当然乐意干,这样,老板便让我做装卸工。工作找到后,我每个月给潘红写两封信,从潘红的来信中,我知道,自从我离开家乡后,潘红便将妹妹接到她家中一起吃饭,在学校里同住。潘红的父母也像亲生女一样对待妹妹,课余,还辅导妹妹做作业。每个星期天,潘红总是要给我写信。
半年过去后,我拿着攒下的2500元钱,跳槽到了一家私人宾馆当厨工。包吃包住,起初月工资2000元,加班每小时7元。后来,凭着我在乡下学到的烹饪技术,特别是对人家做过的菜谱一看就会照样画葫芦的小聪明,很得到宾馆老板的欢心。两个月后,我的工资提到每月2500元。2500元,这可是不小的数目呀,凭自己的手艺,我这回可发财啦。
我给潘红汇去4000元钱,又写了封信说,日后可能加班多,何况这种活又累又困,去信会少些,让她不要牵挂。
潘红给我来了信,信中说汇给她的钱已经收到,这是她长这么大拿的数目最大的钱。这是我用血汗换来的钱,也是我们办喜事的结婚钱,她一定好好存藏好,妹妹的学习成绩很好,让我不要挂念。还特别提醒我,宾馆的活没日没夜的,要注意休息。不要过于玩命。信的末尾,改用红墨水提醒我说,宾馆里的女人心杂,不要和她们多说话,免得被她们骗走存折,或者传染其他病。我马上给她回信,告诉她,我心里面只装有一个女人叫潘红,连电影明星潘虹也装不下,更不用说宾馆里的服务小姐了。
其实,潘红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家宾馆在深圳算是一家三级宾馆,正是这类宾馆就容易出花样。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深圳一直走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在老家农村,我就听说,在深圳,在宾馆打工最容易得钱,工资高,只要女孩子有点姿色,愿意,都很容易当服务员。来打工的民工,特别是单身的男人,放假或下班后,就很喜欢来宾馆找服务员,或聊天或上床,都可以,女服务员就是喜欢赚这种男人的钱,男人也愿意花这种钱。其实,这也是各需所要,这个问题总得解决,是吧,就看各人的修养了。我到这家宾馆打工,说穿了,这家宾馆也和别的宾馆一样,是个三陪宾馆,专门养有三陪小姐。来客大多是那些腰挂一斤猪肉块样大的大哥大手机的老板,也有当官的。他们吃饱喝足了就睡女人。曾有一次,新来一批三陪小姐,老板说这些三陪小姐都是没有开过瓜的四川妹,为了奖赏我的手艺,任我选其中一个睡睡。我连忙摆手拒绝,说我已经有了未婚妻,是当教师的.这次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挣钱回去办喜事的。再说火房里的活很累,把这劲用在女人身上怕耽误了干活。老板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好样的,是个男子汉大丈夫,难得。我要求老板把我的宿舍远离三陪小姐,安排在近火房的房间,这样,我就能专心奔走在火房和我的单间房间之间了
也曾有三陪小姐送上门来的。有个三陪小姐趁我不注意溜进我的单间房,钻进我的被子里等我,都被我好言善语劝走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污泥里的莲藕,我是清白的,是对得起潘红的。
说实在的,宾馆火房这种活是很累的,主要是睡眠不够。平时.有三陪小姐作饵,来客不断,相当多的日子,我是没日没夜地弄菜,实在太困了,顶不住了,得到老板的允许才奔回宿舍,闩上门闩,和衣睡一会儿,又被老板打门唤起了。往往是一上门闩,头一落枕便迷糊了,哪有什么心思去想女人哩。
其实,身在这种环境,不吃腥的猫能有几只?一个血气旺盛的单身男子长期生活在一个坦胸露乳、打情骂俏的环境里心不动,谁相信呢?好在潘红相信我,不过,她担心我一时糊涂弄出个傻事来的顾虑却时常折磨着她,这点,从她信中是可以看出来的。
我出色的表观,老板很满意。半年后,老板又到东莞市发展,在一个新开发区开了一家宾馆。特意带我随他过东莞市当堂坐镇,于是,那天,我还来不及给潘红写信就装衣服上老板的专车到东莞去了。
到了东莞后,宾馆刚开张,人手不够,再加上老板的厚待,我更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几乎把给潘红写信的事都给忘了。再说,城区是新开发区,宾馆的门牌也还没统一编制,即使写信给潘红,潘红写信来,邮递员也难能送到,再说,我也想给潘红一个大惊喜,打算等到领三个月工资后,一次性给她汇去l万元钱。所以,写信的事就一拖再拖。其实,是我错了,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我错了,我不必考虑这些,应该给潘红写信告诉她情况,这样,也许事情不会槽糕到那种程度了。
三个月后,我和老板回一趟深圳,这一回,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宾馆里留存有我一大堆信件!我把潘红所写给我的信件一口气折开看完,我的心头热乎乎的,可我的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睛。可当我打开妹妹的那封来信时,草草一页纸却令我傻了眼。妹妹在信中说,她和潘红曾到深圳来找过我。按信件地址查到了我打工的宾馆。可找不到,只听说又到东莞打工去了。潘红不相信,平时很老实的我为什么要这么骗她呢?换了地方也不告诉一声,而且这么久了也不回一封信?是不是我出什么事了?妹妹说,潘红总是认为我出事了,整天喃喃道,刘兵出事了,你哥出事了。从深圳返回后不久,潘红便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高烧退后,潘红便成了疯子。妹妹没办法.只能再按深圳的宾馆地址写这封信。要是我接到这封信,让我马上回来。看完信,我几乎也成了疯子。我呆不下去了。立即把妹妹的信拿给老板看,对老板说我要回去,马上走。老板很同情我,马上给算工钱,并亲自给我买火车票,用专车把我送到火车站,临走,老板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他的宾馆非常需要我,希望我能继续和他合作。我当然满口答应,可我的心早己飞回家乡,飞回潘红的身边……
据我后来得知,在我离开深圳到东莞的几个月里,潘红一连给我写了好多信,每天邮递员送报纸到学校,她老远就问是否有她的信,可每次邮递员的回答都很令她失望和丢魂。接不到我的信,潘红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饭也越吃越少,有的时候,一天加起来所吃的饭还不到一碗。她的身体日见日虚弱,常常病倒。谁也劝不住她。她时时愁眉苦脸,脾气也开始变坏,经常发脾气,甚至打骂学生。幸好,学生大多是同村人,才不导致家长上告。妹妹问她愁什么?她只是说,外面太复杂了,刘兵出事了。刚放假,潘红就急着和妹妹到深圳找我来了。本来,我打工的宾馆离火车站不远,可的士司机却拉着他们转了几圈街道,软硬兼施骗走他们100元钱,因此,潘红觉得深圳太乱了,乱得让她不敢想象,这时,她相信关于深圳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传言了。在宾馆里找不到我,宾馆里的三陪小姐安排潘红和妹妹在宾馆住下。听说,那天晚上,潘红亲眼看到了在乡下没有看到可在宾馆却能看到的事情,潘红的心乱极了,她呆不下去了,第二天,潘红便乘车返回家乡了。不久,潘红发疯了。一天,我岳母去赶集,看到乡集市大街上围着一群人,便挤进去看,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了:潘红身上只穿着胸罩和裤子,又唱又跳的。我岳母赶紧拉着潘红挤出人群,朝街上的一个亲戚家奔去。潘红的家也很穷,她发疯后得不到很好医治,病情一直无法缓解。开学后,潘红自然不能再当教师了。教师们给她捐了点钱,她的东西就搬回家了。
潘红回家后,我妹妹一直照顾她,妹妹上学,就由我岳母看管她。可一不留神,潘红就脱光衣服四处乱窜。有时还跑到10多里外的乡集大街上。妹妹力气小,也不好意思拉裸身的潘红,只好求熟人帮将她拉回家……
从深圳赶回家里,我袋里装着打工挣到的工资,包括老板多给我的奖金共6万元钱,匆匆忙忙来到潘红的家里。岳父岳母见到我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把6万元钱全给岳母,愿想她会得到一些安慰,可我的岳母却不接,让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岳母坐在板凳上抹眼泪说,阿红都成疯子了,这钱怕用不上了。我说,怎么用不上呢?这钱不是用来办酒席,是医治潘红的病用的,潘红呢?我岳母带我来到潘红的住房门前,打开门锁,见到潘红,我几乎要昏倒,心中一阵绞痛。潘红上身裸露,癡痴呆呆,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我找件衣服给她穿上,她却笑眯眯的要脱裤子。看着心爱的女人变成这样,我心如刀割,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上2万元钱,和岳母一起把潘红送到省城一家精神病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这是一种较常见的精神病,治愈率较高,但康复后,要少让病人受刺激。于是,我们让潘红住院治疗。一天中午,潘红一觉醒来,看见我岳母,就问刘兵呢?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岳母惊奇得大声直喊我名字,我以为出什么事,急忙奔进病房,看见潘红认真地注视我,喊我的名字,我不顾一切地奔上去抱住潘红,哭成一团……
清醒后的潘红向我询问起了一些问题,我都如实回答,尽可能给她安慰和温情。更多的时候,我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述我们曾经相爱的温馨往事,让她回想温馨幸福的往事,想办法让她心情舒畅,用爱心良药来医治她的精神病。住院医治潘红的病花去1万多元钱,康复出院后潘红的病不再发作。我又花了3万元钱建起了两层楼房。一年后,得到岳父母的同意,我们两家合起来过,并择吉日举行了婚礼。
婚后,我生怕妻子的病复发。小心谨慎地照料她,凡事都顺着她。就这样,我们俩过上了一年多的幸福生活。妻子为我生了个胖女儿,家里还有一定的钱积存,除了农活外,我不用为家庭的开支问题发愁。孩子满月那天,我对妻子说,你安心养好身体,照顾好我们的女儿,钱还够我们开支两三年的,等孩子会走路了,我们再想办法挣钱。潘红深情地对我说,你真好!我很高兴。这样,我们全家平平静静地过了半年多。
一天,我收到了东莞宾馆老板的信,老板说他又新开一家宾馆,让我要是有可能就去帮帮他。我当然不想去。潘红却对我说,去吧,我有孩子陪就够了。我说,暂时不去了,等小孩长大后再说吧。其实,我不想去打工的主要原因是不想让妻子再受刺激,我最担心的是她再一次犯病。可是,我妻子却常常在我耳边唠叨,为此,我们夫妻俩还闹了点矛盾,有几天,妻子还真的故意不理睬我,连我炖好的鸡汤,她也不喝。于是,我只好以缓兵之计答应她等孩子会走路后再去广东打工,而且说不再去宾馆当厨师了。妻子对我的想法非常满意。突然有一天,也就是孩子满周岁后的一天早上,当我被孩子的哭闹声惊醒走进屋子时,发观只有孩子躺在床上,不见妻子的影子。我喊了几声,仍听不见回音。我抱起孩子找遍全家,也不见妻子的身影。我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妻子可是从来不这样的。我们全家都出去寻找,村里人都说不见我妻子的身影。我着实慌了,可能妻子的病又发作了,她连夜出走了,孩子也被吓哭了,连尿布也湿了。待我回到床铺找换孩子尿裤时发现床头柜上压着一张字条,字条上说,妻子非常感谢我,是我挽救了她,她实在对不起我,经反复考虑,她决定离开我。让我不要去找她,她很清醒。她这么出走,也许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父母,但她只能这么做,她的裸体,她的最珍贵的东西在大街上暴露给许多人看过,她给我带来了耻辱,给家人带来了耻辱。要是真的再疯,人们会更笑话我,羞辱我,看不起我。她只能采取出走的方式。她说,她也许还会回来,她放心不下的是幼小的女儿……
看完字条,我的心颤抖了,心被一把刀割扯着。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连忙背起女儿,骑上单车,拼命地往乡集市上赶,赶到班车临时停车处,我向一位卖果子的中年妇女打听有没有见过以前发疯的那个女人?中年妇女说,大清早,她好象看见她和一个中年妇女上了省城的班车,手呈里还提个包,我听后,慌得直跺脚。怎么办呢?上省城的车很少,等是很难等到的,只能到县城去搭车,再说,身上又没带钱,又背着女儿,我是不能直接上县城上省城的。于是,我又抱着侥幸的心理,背着孩子骑单车把集市街道转了两圈,也没有看见她的影子,沿街询问,村民们都摇头。我又特意到街上的亲戚或她可能去的地方寻问,也没有结果。一直折腾到下午,仍没有发现潘红的影子,没有法子,我只好又背起孩子骑单车回家,和岳父岳母商量出外寻找潘红的事。
第二天,我带上钱和潘红的照片,搭上了开往省城的班车。到了省城,我每到一处都拿出潘红的照片查问,然后在大街上,车站候车室等处贴上寻人启事。又跑到深圳、东莞等地,到各工厂查问老乡,都说没有见过潘红。找了一个多月,我身上带的5000元钱将要花光了。考虑到时值春种季节,家里的那几亩田不能丢荒,我只好决定把田种好后再想办法寻找妻子。女儿需要母亲,我不能失去妻子,出走在外,万一妻子的病复发,那该怎么办呀?我的妻子也许是旧病复发,也许是受骗上当,也许是和我赌气,也许是……总之,找到她后,一切都会明白的,我一定要找到她,守住她一辈子……
三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潮润了,眼中抖动的亮光刺痛着我的脑神经,我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眼前无助的男人,我的心也在绞痛,痛得难以忍受。
兄弟,你别说了,让我想想。我连忙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真的被面前这个小男人叙述的感情经历震惊了,同时也被他的情感遭遇所打动,甚至对他的无助深表同情。得想办法帮他找回他的妻子,帮面前的小女孩找回她的妈妈,不能再让这样一个裸体的年轻妈妈无助地流浪街头,露宿荒野,这多危险多令人揪心呀,即使我的能力是有限的,而且成功的希望也是渺茫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试一试,只能通过媒体来帮他了。
我点点头对他说,我尽量帮你吧。我说,这样,我们也只能依靠媒体了。因为现在我们不知道你的妻子是在县内、省内还是在县外、省外,我们还是多方面寻找吧。首先,我们向县民政局反映情况,这材料我帮你写,通过政府部门找人。然后,通过贴发传单找人,这材料也由我来写。再一个就是登报,在县报、市报、省报发寻人启事找人,你的妻子曾到深圳找过你,我们想办法在深圳那边的报纸发寻人启事,我可以利用我认识在报纸当记者的朋友帮忙解决这个登报找人的事情。
刘记者,太谢谢你了!后生哥抱著小孩要欠身起来,我连忙制止他说,你坐下,我想跟你了解你妻子的一些情况,好写各种材料。
好的,刘记者,你问吧。后生哥眼里闪着泪花,点点头说。
我拿来笔记,问了一些有关她妻子的年龄、身材及外貌特征等,都详细地记在笔记上。
最后,我问他,村里有电话吗?他摇头。我问他有柯机号吗?他绝望地摇头说没有。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材料上就留下我的柯机号码吧,有什么消息,我再联系你。
后生哥说,好的,我隔天就来你这。
不必了,我有单车,有什么消息,我去找你吧。我说。你路远,又是走路。
太感谢刘记者了。后生哥又要起身,我又摆摆手让他坐下。
你有你妻子的相片吗?我问。
有!我有,身上就带有。后生哥微笑着,侧身从胸襟口袋里摸出一张黑白相片,我马上起身接过相片,举在眼前,我笑着说,你妻子蛮漂亮嘛,真的有点像电影明星潘虹。
后生哥嘻嘻笑了,但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却突然抽泣了起来。
我连忙安慰他说,兄弟,你别伤心,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定想办法尽力帮你找找。
太感谢刘记者了!后生哥连声道谢,刘记者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别这么说,应该的。我说。
我帮后生哥重新把小女孩子背在身上,把他们父女俩送到学校门口,待后生哥千恩万谢离开校门后,我才返回我的瓦房。
回到瓦房,我把门紧紧关上,摊坐在椅子上,泪水马上涌了出来……
作者简介:
覃继南,壮族,广西上林县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南宁市第二届签约作家、政协第十届上林县委员会委员。著有长篇小说《成分极限》、《错位》、壮文版《风雨飘过大明山》(合著)等,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中国散文学会、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南宁市作家协会理事、南宁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南宁市财政学会理事、上林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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