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唐新明
从株洲市渌口区朝白关镇方向,沿B17公路行驶约十公里,经过王竹村后在导航地图上会出现一个叫“桥头屋”的小地名。在桥头屋前有一座始建于20世纪60年代初期,设计为拱桥状的桥梁。地图上并没有此桥的标注,也就成了图上的“无名桥”。在无名桥头左拐,便踏上现今渌口区关王村新河组乐棠湾的村道。
车内,车载音频正播放着韩红演唱的《天路》——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往常回家每临近此处,妻子便会催促我赶紧给咱爸打个电话,让他在家门口帮忙挡下车,我们回来了,要不河堤上会不了车。妻子口中所说的河堤正是进出乐棠湾的村道,由于河堤村道曾如“机耕路”般狭窄,时有两车相遇如过独木桥的尴尬。而今,在党的政策党组织关怀下,村委牵头联合本村乡贤,村路开始新的扩宽整修。
谈论及于乐棠湾的熟悉,外人于乐棠湾的新河堤,新河桥的印记尤为深刻。立于新河桥头,面朝北、三条分岔路口于桥头呈现,也就有了这“无名桥”与乐棠湾村民的三段名称故事。
无名桥并非无名,而是有三个名字。向左依望,一条穿村而过的河水孕造出桃源美景般的小村庄,依水而建,围堤而居,这便是我的家乡——乐棠湾。在村内老一辈长者眼里,这座他们手工“捏造”而成的桥是“洋灰桥。”而年轻人眼里,便昵称为“扬洪桥。”桥头的右手边,沿河而下,靠堤而建,依水而居的是漂沙井村民,他们习惯称桥为“新河桥。”而桥的正前方,便是通向仙井乡红色教育基地、革命烈士园陵——关王村。曾祖唐金斗以及许多为革面牺牲先烈便长眠于此,由此方向内的油圳村民却习惯称此桥为“油圳桥”。
一桥三名却又无名,我的疑惑,年近七旬的老父亲为我做起了解答。回忆起那段艰苦岁月,父亲嘴唇微微抖动着,似刀削斧刻般的脸颊上,眼眶有了湿润。他轻推门漫步而出,多年不抽烟的他,燃上一支香烟,一缕青烟随着父亲手指前方袅袅升起。望向碧波荡漾的河面,父亲眼神坚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整理下情绪父亲难过地说:“儿啊!那段日子好苦咯”。
1959年之前,家乡乐堂湾的位置,犹如拼音字母大写的“Y”字交叉口。上游百井村,洪夏桥村、周家老屋村和雷家桥村、关王庙村等两支上游的雨水于乐棠湾门前汇集。彼时的村湾,家门前还是一大片良田,但一到雨水期上游排洪泄闸,泥沙,洪流、杂物让良田顷刻间变成杂田,更有甚者家园成一片泥泽地。而一到枯水期,上游灌溉截流,数千亩的田地又成了沙丘,时有颗粒无收的年景。面对饥荒村民只能靠山间野菜与谷糠头充饥填饿,艰难度日。但面对洪涝却只能“望洋兴叹”一味祈祷苍天怜悯。为了改变恶劣的生存环境,也为子孙后代彻底解决听天由命的日子,实现“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困境,两大公社(原鸿仙乡,漂沙井乡)的乡村领导力排众议,以“断士断腕”的坚定信念决议新建河流,蓄水排流,也就有了现在的新河。
1959年至1964年间,时龄不足十岁的父亲见证了新河从开河到渠成至蓄水的全过程。
1959年冬,大雪纷飞,参与开河的两大公社数千村民,不论男女,皆参与河流的开扩。父亲说,动工那年,大雪纷飞,零下几度的天气里,一眼望去,田间全是人。男的赤身赤脚,全身仅一条裤衩遮体,而女同志也只是比男同志多了块“遮体布”而已。大雪纷飞,寒冬腊月,大家依旧干得汗流浃背。谈及劳累,父亲忍不住说起了一个小插曲。当时油圳村民易香安的姐姐,挑土累得实在是扛不住了,便在田间长跪,也不愿再站起来担土。“那个年代面子尊严看得很重哦,若不是坚持不下去谁愿下跪嘛!”说这话时父亲手上香烟已燃烧过大半,他才想起又吸上一口,轻吐烟雾语重心长说道:“所有见着的人,没一个取笑她的,那种累,都感同身受着呢!”
“欲为渌江除弊事,肯将民福惜良田”
用肩扛、用手刨、用脚丈量,两大公社数千村民,硬是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于风里雨间,冰天雪地里、严寒酷暑中跟天斗,跟地斗,跟命运斗,用时5年、用血汗刨出了一条宽23米、长6公里的河流。新河一经完工,一跃成为株洲县内第一大水库,第一高排水库、仅灌溉下游良田就有近万亩。正因如此,乐堂湾120亩良田成了新河永久的组成部分。在那有土地就有盼头有希望、给座金山银山都不换的岁月里,永久失去120亩良田的乐堂湾一度成为后来的“寡公村。”
在雨中来,于晴时去,很久以后,我们的痕迹会慢慢淡去,但这里的故事却不会终止。
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为了摆脱贫困走出山村,也为了甩掉“寡公村”雅名,圆梦祖辈们鞋不沾黄泥巴的夙愿,1990年,村民商议合计修路。然而,面对从零到一的巨大工程,面对巨额资金花费问题,村民的想法与愿望又被现实狠狠地碾压住。在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村村通”一说,政府出资修建也没这先例,而县内的县道大抵都还是黄泥坑洼路,就更不用谈村道的泥泞。
“一定要改变困局,一定不能让后代子孙重蹈覆辙再过我们这样的苦日子。”原乐棠湾村委班子召开村民大会,振臂高呼间统一了思想,制定了不等不待,靠自己力量迎难而上的决心与知难而上的高瞻远瞩战略方针。
日日行,不怕千万里;日日做,不怕千万事。任何事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资金调拨,村民咬紧牙关,省吃俭用、采用捐资与均摊的方法解决资金来源。吃自家饭,抽自己的烟,早上吃过饭自个拎着家里的锄头、簸箕就来干活。傍晚,又扛着工具回家成了那时干集体生活中最特别的一道风景。没有修路的材料,乐棠湾村民便翻山越岭,用双手加铁锤上山开采麻石回来填充打地基;没钱请拖拉机就用人工挑担劳力代替,動员老少妇孺都来出义务工下河捞沙。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一放学,父母便叫我到队上帮忙去推独轮车或者下河铲沙,为鼓舞干劲,推独轮车回程时我便可以坐在独轮车上享受一把“有车一族,高人一等的”风光。与劳累相比,其实村民更难的还是30元一户均摊资金。我依稀还记得,父母为了凑齐这30元,不知熬了多少个夜下河网鱼,一直到后期将要完工时才补齐那一份钱。
一人之力常不足,万人之力常有余。思想统一,劲往一处使,就这样历时将近一年,在1990年秋,通过乐棠湾人努力奋战,终将河堤村路坑填平,一条崭新的由沙石铺垫的村道开始呈现。路填平整修之后,闭塞的村庄不再闭塞,保守的思想不再保守,年轻人开始外出工作、做生意甚至创业。中老年人在家搞养殖或种植,曾经的“寡公村”在村民劈波斩浪奋进中一年一个样,乡亲们的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喂!司机,等等我哦!
好嘞,会等你哦!老人家你莫急哦。在B17公路上行驶的,由原先的油动力公车,升级为现在新型纯电动公交车,这已成为老人出行的首选。而无名桥的这一站已成了B17线路上的一个大站。其实,真正在1959年动工修建的桥,并不是现在B17公路上的桥,而是“三步两桥”相邻的另一座桥。
扩河之初,在1959年至1960年间,为方便扩河后两岸人通行,便于此间新建了一座钢筋混凝土的桥,这也便是老一辈眼中的“洋灰桥。”
移步桥面,两桥无论是规模、形状、气势,都不可同日而语,旧桥建造目的也只是为了人通行,与方便那年代独轮车运输货物而已。桥面安有一根贯穿整座桥的铁槽钢。父亲介绍说这是为了防止独轮车上桥压坏桥面而设计的。上了桥的独轮车便在槽钢内压过,那样能保护桥面,也能节省体力。直到1964年新河全线贯通,旧桥逐渐无法满足新的使命,于是便在70年代中期新建了这座无名桥。而旧桥除了人行走外,更多的是被村民当作晒谷坪,当作钓友最佳的钓台,继续发挥着余热。
站于旧桥,仰望新桥,桥身上一层层的洪水泥痕见证着她曾经的“英雄”往事。
时间回拨到1998年6月,湖南境内爆发史无前例的大洪水。那年我14岁,连续的下雨造成家乡新河水位猛涨。早上九点左右,河水已漫过大桥红色预警线,大堤低洼处已开始溢水,整条新河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瓦解。而相邻的王竹村和油圳村由于地势较低,很多房屋已开始进水。到了晚上七点,水位在持平了一天情况下又突然上涨。面对大桥与大堤承担的压力,村民担忧万一大堤穿孔或大桥被冲垮,那家园将成一片泽地,所有梦想将化为灰烬。为今之计唯有打开泄洪内闸以缓解大桥与大堤的压力。 至今犹记老村支书立于大桥上,望向邻近的两村与自村的家园,见着咆哮的洪水把心一橫,两手一摊无奈说道:乡亲们,手心手背都是肉,泄洪我们是能平安,但临近的两村将彻底被淹没。大家要坚信,我们用汗垒起的堤,能坚持住;我们用心血筑造的大桥,洪水冲不垮……或许,新河水被村支书的命令所撼动,也有可能大桥与大堤感受到村民与堤共存、与桥共在的决心所感动。就这样,眼见着老天下的雨毫无停止的迹象,而新河却奇迹般控制了洪水继续上涨。回想那一年,村民几乎是用赌的方式与大桥,大堤共存亡。最终,她用铁骨傲气帮乐棠湾扛下所有。
于杨洪桥的灌溉、排洪,我更多的记忆来源童年玩耍的趣味。
每年秋收过后,田间的稻穗被烈日晒得干干的,我便与村上的几个皮孩子在夜间偷来生火玩耍。可不管在哪点火,升起的火光映于黑夜中,老远就能被大人发现。后来发觉,新河桥墩内才是最理想的玩火之地。桥的底部是用钢筋混凝土灌溉而成的,中间为减轻桥身的重量与增加水流速设计成拱形洞。在桥拱洞内生火,除非是临近,要不大人很难发现。有一回我们玩得太疯,直到11点多仍不尽兴,于是有伙伴提议不回家睡桥洞,玩通宵。就这样,几个孩子相互壮胆,偷来更多的稻草堆积洞内取暖,在桥洞睡了一晚。其实,桥洞不只是我们儿时的乐园,也是赶早做生意人避风的最佳场地,更有甚者成为曾经来而北往过路人天然的桥窝。
大桥见证着我们的成长,也见证着乐棠湾由寡公村到富裕村的惊人变化,福来福往间最亲切莫过于——爸妈!我到桥上了;最幸福莫过于——好好好!孩子,我让你爹到桥上来接你;最辛酸于——孩子,我送你到桥上坐车……新河桥一如我们的长者,目送着我们离开,又迎接着我们的归来。
渔夫在出海之前并不知道鱼在哪里,可他还是会选择出发,因为他坚信会满载而归。回忆曾经“被迫”走出家门远赴异省他乡讨生活的经历,站在新河堤上,身着灰布衣裳脚下一双雨鞋正踩在河堤新路扩建泥土中的叔叔满眼激动。他双手十指相扣压于锄头把顶端,下巴紧贴着手背支撑着身体。干过农活或挥舞过锄头庄稼人都晓得这是农家人干苦力活常有的惯性休息动作。大叔回忆说:“曾经的乐棠湾也是属于风水宝地,在那农耕年华里,临近漕运的漂沙井河,手上又有良田,可自从为了灌溉保收下游,为了全乡大局沉田120亩后,田地紧俏,口粮吃紧日子才慢慢地愈发困难。不得已情况下开始外出打工讨生活,以减轻家中粮少不够吃的困境。”
大叔接着说:“新明,那会你们還小不知道当年村外流传的那句话:‘宁闯坳背不过湾,嫁人不进乐棠湾。当年的乐棠湾村里人均粮田少,河堤上由田泥巴垒及堆砌而起来,一到春夏多雨天,田泥经雨水长久浸泡,河堤上就坑坑洼洼。深的大坑,就连拖拉机掉进去也爬不出来。那些年外出讨生活,见识外面世界我们都暗下狠心一定要混出名堂来,振兴村湾,改变乐棠湾落后的局面。当然这一切也要感恩于乐棠湾的文化浸染。”
那年头,签字沉田120亩可不单是一个数字,一个口号哦。那是壮士断腕求生大无畏的牺牲奉献精神。这种精神如村内先烈,像我们的曾祖唐金斗,村上朱继国那样的军人为国家为家园奉献精神,这是代代相传的家训家风影响而根深于内心的精神文化。正因有了乐棠湾红色教育的日夜熏陶,有了父母代代相传的口述传承,才筑就了外出讨生活的乐棠湾人吃得起苦,耐得起劳,懂得吃亏是福的道理,才有了后来带领家乡人一批又一批走出农村的能力。
敢于有梦,没有什么山峰不能攀登。勇于追梦,没有什么急流不能横渡。外出讨生活的无奈中,渐渐地一批又一批村民站稳了脚跟。他们开始追逐梦,有的当起了包工头,有的当起了老板,乐棠湾开始有了第一栋红砖钢筋水泥房,有了第一台小汽车。这让当年读小学时同学来我家玩,见着沙石铺就的路面,见着漂亮的两层洋楼,还有村内偶尔穿流的小车感慨道:你们这还是贫困村啊?我们富裕村村路要是不小心掉泥坑里,泥巴都能盖过裤衩头。
从来好事天生险,自古瓜儿苦后甜。到了2000后不久,在村委组织下,乐棠湾的村道迎来了又一轮改头换面——村道硬化。而今在原有道路上为满足村民出行,组织再次扩宽硬化。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大叔说:“新明,你要牢记‘宁恋本乡一捻土,不爱他乡万两金,心始终要和家乡息息相通。在外奋斗引以为豪的并不是挣得多少金银,而是家乡人民,家中老小都能过上幸福生活。日后你们年轻人不管走多远,飞多高,都要不忘初心,心怀祖国家园,心系乐棠湾哦!”我连忙点头,应许着大叔的教诲。
桥是乐棠湾骨架,堤是乐棠湾的身躯,那缓缓流动的河水便是乐棠湾母亲河的乳汁,灌溉滋养着渌口区仙井乡的人民。每次回家,我都要到河堤上走走,到新河桥上面看看。看她的温柔,看她的伟大,看她的热烈与磅礴。虽然她没有城里桥梁的绚丽,没有夜间五彩缤纷的装点,但她体现着是两大公社人民的勤劳智慧,呈现是家乡乐棠湾的骄傲和大义。她不是冰冷的建筑物,而是我们心中最美风景线。
正交谈着,父亲端着茶杯与村上一年迈老伯伯一起走了过来,询问得知我正构思写乐棠湾的过往,老伯很是激动说道:“好好好!写乐棠湾好,让更多后辈年轻人知晓村湾历史铭记她的伟大。”继而又深情说道:“一个民族只有铭记历史,不断反思总结自己的历史,才能不断前进,才能赢得未来。当年我们艰难爬过大堤,从“洋灰桥”上跳出家门,远赴异省他乡搞建设……如今,年老体弱,国家没忘记我们,在我们建设他乡时国家也在帮我们建设家园,让我们安享晚年。要不,那有盛世闲情与你爹闲谈哦。”尔后,几个曾经儿时的老伙伴又望向河堤,在他们一方世界内开始新一轮指点江山,谋篇布局,畅谈未来。
望着父辈这群曾经年少现已略微驼的背影,脑中又重现新河桥,重现新河大桥、重现那靠篇担用脚丈量的艰苦岁月内,那两大公社的数千老人们。河堤内蕴藏着他们的血汗,铸就我们今日的乡村振兴与繁华,那曾经横挡在乐堂湾人前的鸿沟,那三百多米长的河堤道,如今坐在车内轻点油门“嗖”的一下就走完了。
夜已深,一阵清凉的夜风轻轻掠过,它似一壶老酒,将屋后的树竹,田野里的庄稼灌醉,它们摇摆着发出欢快活泼的“沙沙沙”音浪声;田野里,蛙聲虫声此起彼落,一浪高过一浪“呱呱呱”演奏着;提着一闪一闪灯笼萤火虫也在窗前飞舞指点着夜的交响曲……好听!这独一无二的乡村振兴交响曲。
桌上香茗正冒着热气,那滚烫的开水正如曾经父辈们那燃烧的青春,而我们本是那茶盒内干瘪、毫无色泽的茶叶,有了父辈们的浸泡滋润,正散发出特有的香味儿,呈现出绚丽多彩的人生。
乐棠湾,不因坎坷而放弃,不因失落而悲伤,鲜衣怒马也好,素衣粗食也罢,她坚信手握希望,眼中有花,心中有爱,生活就会明媚温暖,便能笑对风雨,一路向阳。
于是我顿悟:向阳而生,逐光而行,心有暖阳,何惧人生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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