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江苏/杨占厂
农历六月的稻田里清香一片。
日光毫无节制地宣泄着,蛙鸣蝉嘶都有气无力的,树叶也是蔫了吧唧的。这块稻田里的水渐渐蒸发干了,附近的灌溉渠也见了底,而水源地还在几百米之外。母亲在地头踱着步——再不人工浇水,不出两天,这季的稻子收成可就难说了。
远在六百里以外打工的父亲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三个娃娃的学费需要他去赚,来回的路费又是那么的贵。
只能母亲自己想办法了。14岁的少年作为家中长子,赌气似的把提桶、水斗拿到了稻田边,抛出一句狠话:“我从叮当河里提水过来浇,大不了干上一天一夜。”
可,这绿油油好几亩地呢!一阵风吹过,热气蒸腾,稻子相互拥挤,发出沙沙声,似在嘲笑这少年不自量力。
母子俩正烦恼着,一串铃声从远方岗岭传来,一个汉子光着上身戴着草帽脚踏自行车飞驰而来。少年喊了一声:“小舅!”
小舅跳下车来,一张紫黑脸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笑出层层褶子,汗水落进褶子里,汇成一条条小小的河。
“这天太旱了,姐夫又不在家,我刚忙完自家的稻地,过来看看。”小舅把他的姐姐拉到一片树荫里,顺手把草帽扣在少年的头上。
一句话,让母亲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少年说:“妈你放心,我和小舅去提水。”
“这孩子学傻了吧,叮当河离这几百米呢,去提水,不出两趟,小舅我就得累死。”小舅又是一阵爽朗的笑。仿佛,这事在他面前根本不是难题。
小舅从自行车后座鼓鼓囊囊的包里拽出了一个水泵,从另外的褡裢里扯出长长的电线、皮管和接线板。小舅说,叮当河堆上的一家住户他认识,他借点电,用水泵把叮当河水抽到灌溉渠里,引导到这一片稻田附近就好办了。
母亲需要做的,就是拿着铁锹随水打堰,不让水四散流失,而是温顺地流入自家稻田。
“那么我要干啥?”少年问。
“回去做午饭吧,舅舅要吃饭,还有弟弟妹妹。”母亲说。
少年还想争辩,但看着母亲的目光,就低下头往家赶了。
还没走远,后面传来母亲的声音:“水流经过你四大爷和丁三叔家,让他们也过来给稻地灌灌水……”
少年清脆地“哎”一声,向家的方向疾奔。
小舅来了,该吃什么呢?少年望了望菜园。夏天的菜园可真是菜蔬的博物馆呀,西红柿、豆角、辣椒、黄瓜、芽菜、韭菜……应有尽有,生机勃勃。可少年觉得小舅那么辛苦赶来,要让他吃点荤的。
鸡蛋算荤的吗?少年嘀咕着。如果算荤的,又不似鸡鸭鱼肉那样能让人吃到满嘴流油。
鸡蛋的爸妈算荤的。少年自顾自笑了起来。还是去钓鱼吧,鱼算荤的,如果能钓上来几条鲫鱼,运气好的话,上钩的是鲤鱼或者黑鱼,那就能撑起一顿待客的午餐了。
吩咐弟弟妹妹去园子里采摘蔬菜,少年提着钓杆来到家后一条小河边。
少年显然低估了难度,大热天里,日上三竿之后,鱼就不怎么进食了,个把小时里,少年只钓到了两尾小白条。
就在少年一筹莫展时,附近起获鱼笼的老光棍王跛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未来的大学生不看书,今天咋时兴逮鱼摸虾了。你爸回来没?”
少年说了上午的事情。王跛子“哦”了一声,从后背篓的鱼获中掏出四条巴掌大的鲫鱼,用柳枝穿了鱼鳃,扔到少年脚边,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先借你,改明儿你替我打两天猪草还账。”
少年顾不得那么多,拎起鱼回家准备午饭。弟弟妹妹不仅洗好切好了菜蔬,还给了他惊喜——两个小孩儿在一个阴暗处的树根边发现了很多干木耳,此刻正浸泡在粗瓷大碗里,呈现肉乎乎的黑色,和韭菜、干辣椒炒了,一定很下饭。
兄妹三人做饭的做饭,炒菜的炒菜,打下手的打下手。
过了晌午,少年在田埂上看了又看,弟弟妹妹盯着已上桌的红烧鲫鱼将口水咽了又咽,可还是不见小舅和母亲的人影。
直到午后一点多了,那阡陌间才有喧哗声渐近。除了母亲和小舅,还有四大爷和丁三叔。
母亲笑盈盈的,似是了却了件心事。小舅乐呵呵的,脸更黑了。
四大爷和丁三叔先是各自回了家里,不一会儿,他俩一个提着瓶酒,一个端着装满肉沫豆腐的海碗进了少年家的小院,在树荫下的餐桌边坐定。
小舅涨红了脸,说:“这都是举手之劳,不要客气……”
四大爷则用满满的酒杯堵住了小舅的嘴。丁三叔敲着桌子:“有鱼有肉,这才是待客之道呀。”
母亲在厨房撩起衣角擦拭眼睛,对少年说:“等到中秋,又会是一个丰收季哩。”
“嗯,那个时候,我读初三了……”少年眼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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