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上空的钟楼

汪云飞

这是一座小城。小城中央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一侧高高耸立着一座钟楼，四面都有刻度和指针。

这天，小城的上空突然传来清脆悦耳的钟声。这钟声每小时出现一次，让兴奋得不能入睡和从睡梦中一觉醒来的小城的市民顿觉置身于大都市，庆幸自己赶上了大都市的节奏，享受了大都市人的生活，从而从心底迸发出自豪感、幸福感。

原来，这是市领导不惜重金从西欧引进的项目，并让它奇迹般地出现在小城广场的显赫位置。几乎所有的市民都在当晚听到街上小喇叭播出的新闻，在第二天的市委机关报上读到刊出的消息：日前，S市下辖县的广场上赫然出现一座钟楼……这是全区首座钟楼，县政府筹资十二万建这座钟楼是该县紧跟时代步伐，积极推动前所未有的社会变革的一个新的举措……是激发全县人民团结进取，催人奋进的号角……据权威专家确认，这套设备系从钟表王国瑞士进口，其质量优良、结构缜密、工艺先进，可保证三十年不误差一分钟；同时具有避雷防震等功能，使用寿命至少在五十年以上。钟楼的出现将成为S县市政建设的重要标志，也是S县社会文明进步的见证……

这之后，居住在小城的人们还真的感受到钟楼带来的变化和节奏。单位、厂矿上下班时大家都非常准时，就像维也纳歌剧院一大型演奏团上千名演奏员任由一个留着长发、穿着燕尾服，站在高出一截的平台上尽情投入的人指挥一样。刚才还静悄悄的大街上一转眼便冒出成群结队的人群。每天晚上，那庄严的钟声敲过十二下之后，小城就像山旮旯的小村进入寂静的梦乡。

清晨，人们来到广场或是路过钟楼，第一眼便要看那钟楼。看那三根巨型的线条或快或慢地移动的轨迹，看那个方方正正的平面展露出来的形式和内容的神圣和伟大，看钟楼前那其实并不怎么宽阔的广场的草坪上的游人的神情和动态……

的确，钟楼成了小城的标志，并很快成为介绍小城、宣传小城、推介小城的题图背景。小伙子、大姑娘在钟楼下谈恋爱，新娘、新郎穿着漂亮的婚纱在钟楼下拍婚纱照，钟楼成为他们爱的见证和祝福。

突然，有一天，钟楼上的钟声变得沙哑了，又过了几天竟然变得鸦雀无声。起初，大家几乎都没有觉察，钟楼四个面上的指针都齐刷刷地静止了，定格了。于是，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说，顶呱呱的世界名牌这么快就出现故障？对此，有人出面解释：产品没有问题，主要是安装时操作没有严格到位，加上这几天当地遭遇了极端天气。

这个标志性的建筑不能就这样寿终正寝吧？得赶紧维修啊！说这话的是位老同志，老同志的话领导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经打听，要完全修复得花十几万元。说实话，当初那十二万可是县财政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现如今，哪还有钱维修啊？再说，大家手腕上不是都有手表吗？老一辈连手表都没有，白天看着太阳吃饭上工，晚上听着公鸡打鸣上床睡觉不也过来了吗？大家都觉得这话说得似乎也在理。就这样，这个钟楼就这么瘫痪了。

起初大家都记着它。日子久了，渐渐地几乎都把它忘记了，甚至忘记得一干二净。因为它已经不是小城的标志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城东南西北的数个楼盘，是城郊方圆十几里的工业园区，是小溪扩宽成为小河的一河两岸景观带，是几块沼泽地经几十台挖掘机捣鼓了几个月造出来的人工湖以及人工湖畔的景观楼，是有着官帽造型的富丽堂皇的行政办公楼，是这样那样的休闲广场和广场雕塑。谁都知道，这些变化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于是，当市民有一天突然得知新来的领导正计划拆除这座钟楼，同时将广场对外招租建成小城最高档的商住楼的小道消息后，顿时炸开了锅。

一连几天，钟楼前的广场上人群摩肩接踵，拍照留念，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定定地看着钟楼，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要远征或是出嫁一样。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对这一方案提出质疑，也就是反对。原因是这几乎是小城市民最依恋的广场，广场上的钟楼曾经是他们眼里最熟悉的风景和记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该拆的不该拆的都拆了，地球还不照样转。一个破钟有什么好留恋的。县领导在全县干部专题动员会上旗帜鲜明：不论遇到多大阻力，广场得移，钟楼得拆。领导说这话的时候，不少人不经意地摇摇头，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同志。

可就在大家都为钟楼的命运担忧的关节点上，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这变化让小城的市民惊诧至极。这位性格泼辣、行事果断、作风犀利、业绩突出的女领导因与上级一巨贪官员传出桃色新闻并与之利益攸关被突然宣布“双规”。

市领导亲临小城传达这一消息的同时，还在全县领导干部警示教育大会上宣布：S城广场以及广场上的那座钟楼决定保留，并将它列为全市的廉政教育基地。

原来，主持建造这座钟楼的刘县长早在十年前就意识到自己当初决策的错误，并将自己多年积攒的十二万元捐给了县政府，意在赔偿损失。可是，几任县领导都没有将此事公开。大家都说，刘县长当初建这座钟楼时，没有挪一块钱到自己的口袋，是大家公认的好官。留着钟楼，就是让它成为无形的警钟。

就这样，几经折腾，这座定格了时间的钟楼至今还伫立在小城的广场上，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