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盐 夫
仁德眼里,瓢城不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仁德去过瓢城。进城那天,船午后就停在石磨盘码头上了。福兴叔稳住船头,吆喝着快上快上吧,三十里水路不轻,得赶在日落前进城。母亲急,父亲却不急,自个点上烟火,烟雾就从鼻孔里窜出来。家好搬,城好进,进城住哪?母亲回说,宗江舅他屋大,有半间空房。半间空房?能比得上三间大土屋?母亲说,还不都是为孩子们么?宗江舅不是外人,是孩子亲舅。父亲不再吱声,这才从脚边提起破口坛子。坛子里满是大黄鳝,是小二一个伏天的收获。母亲说宗江舅就好这口。父亲提起坛子上船了,却被福兴叔止住,别急,马桶呢?马桶先搬,福多子多,规矩。
马桶上完,油盐酱醋锅碗瓢勺家伙上完,其他物什也上完了,最后上的是人、猫和鸡。只是不见仁德。仁德是条狗。
仁德呢?小二问母亲。母亲不理会小二。
父亲没有跟船走。他也不走。他有个乡村小诊所。
母亲对福兴叔说开船吧。福兴叔突突突摇响小机头,船尾泛起一片油水花。
小二又问母亲,仁德呢?母亲说,什么仁德不仁德?仁德不能进城!
为什么不能进城?
哪来闲肉喂仁德?
我不吃,我分它吃。
分也不行,仁德送人了。
知道仁德已送人,小二哭了。小二一哭,小三妹也跟着哭了。
船,在水中静静地行。行到太阳坐树梢时,仁德却出现了。仁德跟着船一路跑一路叫唤。小二转过头,他看见了仁德。
仁德,仁德,快跑仁德。
河岸上满是绿绿的矮树木,仁德的黄毛在树丛里穿行,一闪,又一闪。仁德停下脚步,叫两声,又跑,就超过船头,出现在前面木桥上,纵身一跃,迎着船的方向游了过来。仁德被拉上船,抖抖水,仁德就进了瓢城。
瓢城里,仁德生活了六个月。
城里伙食还行,可城里舅妈一点也不喜欢仁德。初次见面就抄起木棒,追着仁德的屁股,哪来的野狗?小二护着仁德。它不是野狗,是仁德,我们家的仁德。舅妈锁住眉头,仁德?人够多了,还得多条狗?
仁德站在院门外听舅妈的骂,它夹着尾巴一动不动。舅妈走远了,仁德还不敢进院门。
宗江舅家也有一条狗,是条小花狗,母的,争起食来不是仁德的对手。开饭时,仁德很克制,像一条无家的流浪狗那样,站在门边。渐渐胆也大了点,就与小花狗一起挤在饭桌下。起初,两条狗很和平,突然就在桌底下汪汪汪打起来了,小花狗受了伤,一瘸一叫逃走了。
舅妈很生气,说,乡下的野狗,咋这样坏呢?
母亲搁下碗,用扫帚追打仁德,死狗,打死你。仁德哇哇的,像哭,很有些委屈。
瓢城也有无聊的人,他们牵来发情的母狗,去忽悠仁德。仁德看到母狗很兴奋,像在乡下那样纵情,就爬了上去。仁德刚钻进去,却又被拉下来。仁德很生气,低低地吼叫着。围观的人却大笑。
仁德不懂城里人。
仁德不懂城里的事更多。
在鱼龙街,母亲有了工作,但路远。母亲起得早,上班前,还有很多活儿要做,做饭、清扫、洗衣。小表妹们很爱美,衣衫换得勤。每天都有一大盆。母亲正搓洗衣服时,舅妈下楼来了,边走边说,钱又不长翅膀,难道会飞吗?
什么钱?母亲问。
这裤兜里钱不见了。舅妈从木盆里拎起一件湿裤子,看看又甩回洗衣盆,肥皂水溅得好高,有一滴就进了母亲眼睛,又麻又辣。
母亲说,是钱就少不了,哪个还会拿吗?
舅妈说,怎么不会呢?
母亲背过身去。仁德走近母亲,用嘴拉扯母亲。
母亲抚摸仁德的头,仁德,你知道!
仁德喉管里低低吼了一声,在梯道墙缝里,仁德叼出几张红票子。钱像是被人藏的。
但舅妈并不高兴,扭着屁股上楼去了。仁德吠了三声,一只旧皮鞋就甩下来了,不是仁德闪得快,差点就砸中仁德的头。
小二走失在三月开花季节。
老外婆和母亲走出屋外,站在小街巷道里,一声长一声短喊着小二小二。小巷的灯光昏黄,有很多飞虫,却不见小二。母亲又唤仁德,仁德也不应。小花狗却从墙角边胆怯地站起来。小花狗耳朵破了,流过血。大街小巷里都没有小二与仁德的影子,母亲很急,哭了。
小二与仁德回到了老家土屋前。
老土屋的门锁着,门前砖缝里已长出小草。父亲从外面出诊回来,他看到小二在门槛上歪着睡着了。仁德卧在小二的脚边。门前还有一条叫雨桃的狗。母的。仁德与雨桃有过一窝狗娃。雨桃又见仁德很兴奋,可是仁德却耷拉着眼皮,不理。仁德听有脚步声,竖起耳朵,仁德就看见了父亲,仁德摇着尾巴迎上去。父亲摸摸仁德的头。仁德瘦了,再细看,仁德腿裆里蛋蛋也不见了。
蛋蛋呢?父亲问。
小二说,宗江舅下了药引子。
仁德去过瓢城。米庄这里,仁德是唯一一条去过瓢城的狗。在仁德看来,瓢城永远不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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