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古渡渺千秋
我似乎突然感到,张祜就在眼前,他那双平和远眺的眼睛却让人震撼,正是那种穿透历史的目光。
我又来了,在这满天春风的日子。说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座硬山式二层传统建筑前,说不清我是多少代景仰这位先贤的后世子孙,更说不清我是第几个到张祜小山楼来感受诗人心灵的学子。
一、
我是来看张祜的。
在我的心目中,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小山楼伫立在滚滚江水边和花草与修竹掩映的小街一侧,兀立于如烟波一般浩渺的文化时空里;在我的心目中,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小山楼只有张祜屹立在这里,屹立在历史的苍穹之下。
江上的霞晖刚刚散去,张祜先生漫步爬上了小山楼,几分沉思,几分惆怅。他推开楼上雕花的窗子,凝望万里长江,写下了佳作《题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这首诗首句交待地点、方位,次句写事明情。三、四句放笔写远望,融情人景,夜色之迷离与行人之旅愁交织一片;落潮涛动,旅愁难眠,夜江辽阔,静夜伤感。天上一轮孤冷的斜月,凄凄地给江面罩上了一层迷蒙的色调。远方那点点灯光是那样吸引人,是低垂天幕上的星光浸入江中幻化为灯光渔火,还是江中的灯光渔火幻化成天上的星光?水天一片,不复分辨,这是一幅情、事、景水乳交融的夜江远望图。许多学者和游客将这首诗与唐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诗相媲美,称其“同写客愁,各臻妙境”。
是的,张祜虽然是路过西津渡,但是。他把自己最好的创作灵感留在了小山楼,他把自己最有影响力的作品留在了小山楼,他把忧国忧民的人生境界和生命表现留在了小山楼。
不曾有过干戈扰攘的著名战事,不曾有过或实或虚的传说故事,小山楼的悠远,小山楼的名望,是靠文化构筑起来的。说得具体些,是在1140多年前的那个风雨如磐的日子,一个官场失意、生活困苦的人来到了这里,在这里触景生情,留下了几行文字以后,就把这座小山楼高高地垫起,让世人刮目相看了。
如今,不闻低吟高咏之声,横笛漫吹的悠扬也已渐渐远去,但有张祜伫立在这里的历史。无论是秋色中的金陵渡,还是春阳下的小山楼,读到《题金陵渡》这首诗句,都能让人遐想联翩。
二、
不过,9年前那个和煦的秋日,我头一回来到了小山楼,历史上的小山楼已没有了踪迹,这是复建的一处历史遗迹。我来到了这里,并不是来看张祜的,只知道他曾在这里写过不朽的华章,只是为体验他诗文里所描述的那种古朴,飘渺的江水、新月、渔火、星光的妙境。
还有,一个来自苏北的小伙子,在这座临江小城感受到了温和的江风和阳光,感受到了江天一色的茫茫大地。并且,还偶然遇到一位少女穿着平口布鞋,在我们与她迎面而过时,她竟投给我们一脸清纯的微笑,使我感受到整个西津渡街的殷殷笑容。
所以我来了。同学特意为我借了部照相机,我们一边欣赏这千年流传的建筑奇葩,一边和小山楼亲密接触,用摄影把我们的身影和建筑融为一体。
虽然那时我没有把千年文化的气息与现代小街的秋意融合在一起,也无意于古街上绿树乱砖墙衬映的瑰丽典雅,更领略不到伟大文学创造的庄严,但我还能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是因为有了张祜、苏东坡、王安石、孟浩然……才有了现在这个历史的小山楼,才有了这个文化的西津渡街。
三、
那是一个让人永远无法悟透的文化话题,本是一场人生游戏,却导致了一次生命意义的至高升华。在我们今天为唐诗、宋词、唐宋散文这些巨大文化财富而备感骄傲的同时,只能庆幸当年的西津渡,不是今天人们印象中的这座大江似链、山水如绘的美丽街区。否则,上苍就不会将那次重大的文学孵化选定在这里。
西津渡有幸。当年,这处在人们看来十分偏僻的蛮夷之地,却意外地迎来了才华盖世的诗人;加上它四通八达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还有那数不清的诗人、词人在这里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飘渺的夜景、迷人的新月、隐约的渔火,使得诗人才情大发,使得这座平淡无奇的小山楼得以峥嵘出世,使千万年安然流淌的江水在文字的画卷中显得潮落夜涨,江上的渔火、天上的新月昼夜更替,使得这座小山楼负起了一次重大的文化使命。
诗人有幸。作为生活游戏的主角,张祜有心报国,然而南北奔走30余年,投诗求荐,终未获官。使他只好“幽栖日无事,痛饮读离骚”、“千年狂走酒,一生癖缘诗”。是西津渡街淳朴的民风抚慰了他遭受过重创的心灵,是小山楼依山面江的壮丽景色激发了他的才情。尽管人生厄运和功名未成难免使他感伤,但他得以在这个小小平台上一览辽阔江山,走向情动千古的高远之境,以江水凄情卓然独步,为中国文化史写下了精妙的一页。
古往今来,每一个追求文化高度的汉语言书写者,无不苦思冥索地探寻过方块汉字的最佳组合之奥秘。而当年诗人站在小山楼上远眺,借着如纱的月光,随之挥毫写下了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旷世之作。那样的夜晚,诗人忘却了身处逆境的状况,在这夜阑人静之时,一会伫立窗头默吟,一会秉烛研磨,其神情之从容,其笔锋之流畅,犹如天授。
天地广袤,山水无数,为何西津渡能够诞生出震古烁今的文学作品,造就出一代文化奇人,这里的山水蕴藏着怎样的灵性,张祜先生曾在这里受到了怎样的灵感支配,才完成那样绝妙的文字组合?这种问题也许有无限玄虚,但并不是一个可笑的话题,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学人向往西津渡,向往小山楼。现代文学家余秋雨先生曾三次来到西津渡,并在小山楼前接受镇江电视台记者访问,楼上“金陵渡”的牌匾也是先生留下的墨宝。这些学者除了游览名胜,还希望从这里寻访到什么,感悟到什么。或许,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所在,这就是文化名胜对寻访者的诱惑所在。
优秀的文化成果,几乎不可刻意培植。张祜失意路过此地,本是历史对道义和文化的一次暴虐践踏,本是命运对他的一次极不负责任的安排,但他却在这种艰困和屈辱的境遇中,实现了一次被历史大书其功的文化突破。惊世之作如此出现,除了神灵相助之功,似乎没有谁能够作出符合现实规律、并且令人信服的解答。
四、
江水依旧静静地奔涌东去。小山楼依旧静静地守望着已经远离的大江。只是那一块块略有残损的包括《金陵津渡》等古诗词内容在内的书画碑刻,被嵌入了小山楼背后的长廊墙上,只是那楼旁的院内新植了翠绿的蕉叶和修竹,还有楼东西两旁各建了一处亭子,一切是那么的古朴沧桑、平静祥和。
可我每次来西津渡街,还是要到小山楼一游,尽管我没有能力来破解杰出文化的诞生之谜,连张祜路过西津渡的经历也缺乏研究,甚至不清楚自己一次次反复而来有什么实际意义。
然而,每次前来,我总要站在小山楼前久久凝望,眼前浮现出当年张祜夜宿小山楼的情景:看他峨冠博带的衣饰,看他并不伟岸的身躯,看他自然平静的表情,看他穿透岁月的眼神。文化伟人生荣死衰,不像帝王将相那样,活着没有人敢靠近,死后没有人愿意靠近。一代代后人读着先贤的作品,总想象他们还活着,不管他们离自己多么遥远。
这回,我再一次来到了小山楼。再一次屏住气息仰望,再一次留影纪念。可是我似乎突然感到,张祜就在眼前,他那双平和远眺的眼睛却让人震撼。正是那种穿透历史的目光。原来,自己无法走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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