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内容提要:近年,杨琳先生对《金瓶梅词话》中疑难词的研究用力甚勤。他认为“《词话》的校释工作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差不多了,而是任重道远”,并先后发表多篇论文,纠正了多种校本及词典中的讹误,表现出一个训诂学者的深厚功力。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杨琳先生的辨析也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有的则是明显的误读误释。笔者不揣陋,捡出若干条与杨琳先生切磋,一并就教于金学方家。
第一回:题起当时西楚霸王,姓项名籍,单名羽字。
杨文:题的言说义来自手的动作义,具有相同引申轨迹的还有“拉”“扯”“掰”(瞎掰)“拆”“拽”等,这些原本表示手的动作的词也都引申有言说义。厦门话中“拆”有分析、说明的意思,吴语中的“拆空”指没有根据地瞎说,山西忻州话中“拆拆道道”指东拉西扯地闲聊。《西游记》第六十八回:“你这和尚甚不知礼,怎么敢满口胡柴?”“胡柴”义为胡说、胡扯,柴的本字应为拆。天津话中称夸夸其谈地显摆为“拽”,如:“别瞎拽了。”此义也是来自拉扯义。故言说义之题的本字应为提。
孟案:杨文认为“题”的言说义来自手的动作,本字应该是“提”。为此,他首先列举了相关厦门话、吴语及山西忻州方言的“拆”字,都有言说义,故而“拉”“扯”“掰”“拽”等都有言说义。
杨文所说“厦门话中‘拆’有分析、说明的意思”,笔者查阅了相关词典,并未发现“拆”的言说义。如《闽南方言语法研究》:“巷仔后许间厝拆去唠。”(小巷后边的房子拆了)李思旭《三种特殊全称量化结构的类型学研究》:“借拆拆献,大家拢无啮歇围。”(房子都拆掉,大家都不能休息)这两例中的“拆”都是本义,并无言说义。唯一可能与言说义有关的解释,出自《闽南方言常用小词典》:
【开拆】(厦漳泉)分析;阐释:伊较伓别道理,你着甲伊加开拆一下。(他比较不懂道理,你得对他多加阐释分析。)
考《说文》不收“拆”,只有音同的“坼”,释为“裂也”。但《集韵》《韵会》《正韵》皆有“拆”,释作:“耻格切,音坼。裂也,开也。”可见,坼、拆二字音义皆同。再考“析”,《说文》:“析,破木也。”《声类》:“析,劈也。”故“分析”“剖析”成词都是在本义基础上的引申,指把一件事物或一个观点的几部分分解开来,探讨其中的联系及本质。显然,厦门话中的“开拆”有“分析”义,正是基于开、裂、分这些意义上,“拆”与“分”“剖”“析”有共同点,而并非像杨文理解的因“分析”有言说义,故“拆”也就有言说义。分析、阐释是一种思维活动,既可以借助口语表达,也可以运用文字表达,甚至也可以不表达出来,故与言说并无必然的关系,所以无论是“开拆”还是“分析”“阐释”,都不含言说之义。
杨文第二例说“吴语中的‘拆空’指没有根据地瞎说”,以证“拆”有言说义,似乎也没有根据。如石汝杰、宫田一郎主编的《明清吴语词典》释“拆”字,共有五义:1.破坏,使破败;2.分开,劝架;3.分钱;4.使(骨肉)分离,5.拉(屎、尿)。可见在明清的文学作品中,“拆”基本上还是使用的“裂、开”的本义,并无言说义。再如《吴方言词典》:
【拆空】落空。《嘉定县续志·方言》:“俗谓事成画饼曰拆空。空读作贡。谚有‘拆空老寿星’语。”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第五章三:“拆空,落空。”评弹《白蛇传·计阻》:“虽然我触过壁脚,覅给他三个白兰花,许仙吃了软口汤,一声答应,我拆空了。
如果“拆空”的意思是“没有根据地瞎说”,此处的“我拆空了”就完全不知所云了。考“拆空”又称“拆空老寿星”,《清稗类钞·苏州方言》:“拆空老寿星,喻事之已成画饼也。”又作“拆供老寿星”,清代讽刺小说《常言道》:“下面供着两尊别过老寿星、拆供老寿星。”再如《苏州闲话》:“拆空老寿星,事情办糟,东西损坏,希望落空,人物完蛋,等等。也可简作‘拆空’。”《上海西南方言词典》释为“愿望落空,有倒霉、不如意等意”,《上海方言词典》释为“完蛋”,《南上海方言》释为“落空”,刘瑞明著《刘瑞明文史述林》释为“完结”,《吴地俚言熟语》释为“事情落空,无挽回”。可见“拆空”这个词在上海、苏州一带运用非常广泛,各种词典的解释也相当一致,都是指事情的结果落空、完结,而非主观的“没有根据地瞎说”之义。在不同作者的笔下,“拆空”或写作“拆贡”“拆供”,甚至写成“尺工”,读音也不尽相同,这说明“拆空”并非“拆”与“空”两个字本义的相加,仅是读音相似,用来表示方言的读音;至于含义,则与这两个字的本义并无关系。方言词汇的用字,很多只是音同或音似的借字,千方百计地寻找其本字,并无必要。
杨文例三说“山西忻州话中‘拆拆道道’指东拉西扯地闲聊”,因此认为“拆拆道道”有言说义。此例见于《忻州方言俗语大词典》“拆拆道道”条:
【拆拆道道】形容东拉西扯地闲聊:俺婶子未天来俺行和我拆拆道道哩告诉(交谈)咾一前晌(上午)。
根据词典的举例,此句充当谓语的动词“告诉”才是言说义,“拆拆道道”在句子中充当状语,只起到形容“告诉”状态的修辞作用,类似“唠唠叨叨”“絮絮叨叨”的功能。“拆拆道道”是形容词,不是动词,不可能是动词“言说”的意思。不但“拆拆道道”没有言说义,“东拉西扯地闲聊”中只有动词“闲聊”有言说义,“东拉西扯”也是形容词,只是形容说话写文章东一句西一句,杂乱无章,也没有言说义。
杨文还举《西游记》中“胡柴”例,并释“‘胡柴’义为胡说、胡扯”,这是对的;但又断然下结论说“柴的本字应为拆”,也就是说,按照正确的写法,“胡柴”都要改成“胡拆”才符合本义。笔者以为,这个结论下得未免太唐突了。“胡柴”在元明清的小说中用例甚多,除《西游记》中的四例,再如:
《蕉帕记》:〔外老〕怎么了,一口胡柴。〔净〕孩儿胡连。不叫胡柴。
《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却是脱不得乡气,信口胡柴的,多是不囫囵的官话,杜撰出来的字眼。
《蜃楼志》第二十三回:吉士道:“那满口胡柴的,断不自己宣明,先生不无太谦了?”
据不完全统计,“胡柴”在古代小说戏曲中的用例约有六十余;如果言说义的“柴”的本字真是“拆”的话,那么“胡拆”一词理应也会有一定数量,甚至比“胡柴”的用例更多才显得合理。但事实恰相反,“胡拆”只在元曲《谢金吾诈拆清风府》中出现过一次:
则俺这百尺楼台,是祖先留在。功劳大,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
虽然只有一例,在数量上远不能与六十余例的“胡柴”相比,但如果这里的“胡拆”真的是“胡说、胡扯”义的话,起码也能说明元代戏曲家有人用过这种写法。但细看上下文发现,此处的“胡拆”与言说义完全不沾边。例中的这段唱词出现在《谢金吾诈拆清风府》第一折中,主人公谢金吾带着一帮夫役上场时有一段自白,自称:“奉圣人的命,说这街道窄狭,车马往来不便,不管大小官员房舍,但是侵占官街的,尽皆拆毁。来到这所门楼根前,这楼正占着官街。夫役每,向前与我拆倒者。”正要拆毁清风府的无佞楼时,引来杨令公家看门老仆的阻止,并报告给佘太君。太君大怒,斥谢金吾大胆,竟敢胡拆先皇的御书。接着便唱了以上的一段。根据以上情节,这里的“拆”就是拆房子,而“胡拆”类似现在网上常见的“乱拆”,即胡乱拆毁之义。要说本字,这里的“胡拆”才是符合剧情的本字,但与胡扯乱说义的“胡柴”则风马牛不相及。
再说,既然古代小说戏曲家在作品中表达“胡说、胡扯”义用的都是“胡柴”,说明这个写法在元明清数百年间,大家是有共识的。清代著名文人傅山,在其创作的戏剧《红罗镜》里运用了不少山西方言,其中有“胡柴”一词。剧本后面附录了一则“《红罗镜》晋阳川方言”,专门解释了作品的十九个山西方言。其中“胡柴”一条,释作:“言满口胡说,若柴之乱也。”傅山本人即山西人,且于语言学博古通今,造诣极深。若依傅释,“柴”是名词,怎么可能“本字应为拆”呢?即使不依傅注,清代以来使用“胡柴”一词的著名作家还有很多,如吴梅《顾曲麈谈》:“如此长白,原是费力。乃坐听良久,竟不能明白一字。无论字分南北,即寻常四声,尚且满口胡柴,此真无可言喻矣。余之此说,为全套南曲、全套北曲言之。”《钱玄同致陈独秀》:“大言不惭,抹杀一切,以西学为末技,以世界语为粗浅,说得‘像煞有介事’,其实茅塞心中,满口胡柴。”周作人《雨天的书·自序二》:“无如旧性难移,燕尾之服终不能掩羊脚,检阅旧作,满口胡柴,殊少敦厚温和之气。”方言词汇的用字是文人的约定俗成,既然古今文人都用“胡柴”来表示胡说义,那就说明这是最合适的;如果没有十分把握,要“纠正”过来,既无必要,也无可能。
杨文还举天津话中的“瞎拽”来说明“拽”有言说义,其实也不对。首先他将天津话“瞎拽”理解为“不要夸夸其谈”就错了,“拽”是“拽文”的简称,是指说一些与身份不符的文词以炫耀,其义的重点在掉书袋子以“炫耀”上。如果满口大白话,虽然说话夸张乃至吹牛,也不能称为“拽”。“拽文”是俗写,传统书面语中多写为“转文”。“转”的读音除了最常见的zhuǎn 和zhuàn,在“转文”一词中读zhuǎi。《汉语大词典》在“转”字下有“转文”条:“转zhuǎi ㄓㄨㄞˇ◎[转文]指说话或写文章时有意不用通俗易懂的词句,而使用文言文词语以显高雅。”
“拽”字单用时还有另外一个意思,这在北方口语中相当普遍。如:
二家丁搀着京郎上到了那四张桌子的上头,椅子上铺了一个被子,腿上还搭了一个,身上不冷。下边那两只脚往那火盆边上一放,暖暖和和。心想,我的妈呀,我真美啦,真拽啦。
会议室的两边垂直了两绺平房,公社的干部办公、住宿在里面称“宿办合一”。村里人羡慕道:“公社里的人真拽,脱了裤子下班,提上裤子上班! ”
这里的“真拽”类似“真帅”“真厉害”的含义,往往带着浓厚的羡慕语气。与这个意义上的“拽”相对的是“瞎拽”“穷拽”,表达的是轻蔑、不屑的语气。如:
杜宵本来还想道歉,听见那家伙这么说就火儿了:“你丫开破奧迪跟我这儿穷拽什么呀?我告诉你,孙子,我就是撞也得让奔驰宝马撞,就你丫这破车不够资格!
哈哈,这个曹老师,最爱瞎拽词,难怪马老师总调侃他语文基础不好,乱用词汇。
事实上,方言词汇的用字,大部分没有所谓“本字”,用的是音同或音近的借字。早在扬雄《方言》中,记录各地方言词时绝大多数采用了这种方法。考求本字对传统训诂学来说是重要的,但对方言研究则意义不大,有时未免像堂吉诃德大战风车,徒费力气而无所得。所以有学者这样告诫方言研究者:“方言调查以记录事实为主。考本字也重要,到底不是主要的。考本字考对了是理应如此,考本字考错了是画蛇添足,没有把握的本字要少说,没有把握的时候最好用同音字。……写同音字足以反映方言事实,并非白璧之瑕。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没有把握”而又想说,就免不了牵强附会,我想这也应该是《金瓶梅》词汇研究者应该引以为戒的。
杨文:蹤为縱之借。横縱,亦作横從,肆意,随意。唐韩愈《樊绍述墓志铭》:“其富若生蓄万物,必具海含地负,放恣横從,无所统纪。”宋黄震《黄氏日钞》卷七十九《江西提刑司·词诉约束》:“部内之官或横縱害民而不问,反不捐细大,务以听讼为尽职。”宋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集》卷四十九内翰曾准《曾舍人巩行状》:“周氏子高横縱淫乱,至贼杀平民,污人妇女。”“横縱四海”谓到处随意翱翔。
孟案:杨释出《汉语大词典》“横从”条。原释文“横从”同“横纵”,有三义:横与纵;随意自如;放纵恣肆,无所忌惮。杨释取第二义,并谓“横纵四海”是指鸿鹄“随意翱翔”之义,误。考此处所引“鸿鹄高飞兮”云云,古称《鸿鹄歌》,或曰《楚歌》。《史记》《汉书》《乐府诗集》等皆有原文:
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就兮,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兮,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兮,将安所施?
显然,对照原作中的“横绝”,《金瓶梅》因形似而作“横踪”固然不对,但说“蹤为縱之借”亦是凭空想象。横、绝皆是横渡、越过江河之意,如“乃帅群臣横大河”(《汉书·扬雄传》),“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荀子·劝学》)。横、绝二字联词仍是横越、横渡之意,“四海”则是喻指天下,“横绝四海”是以鸿鹄高飞、志在千里做比喻,以示太子刘盈羽翼已丰,且有四皓辅佐,必得天下,表现了高祖慨叹更换太子已不可能的无可奈何的心情。从修辞的角度说,“横绝四海”表达的意境宏大高远,非“横纵”的“肆意”“随意”之类含义所能比拟。
梅节校订的《金瓶梅词话》重校本已经对难以理解的“抱龙”一词做出了完美的解释。他认为:“‘抱龙’作‘已就’。词话底本‘已’误‘包’,又误‘抱’。‘龍’之草体与‘就’形近,第四十九回‘宋圣寵’误‘宋盘就’;第六十九回‘大红团就蟒衣’,‘龍’则误‘就’。”梅先生根据草书“抱龙”与草书“已就”的对照,并以“寵”误为“就”和“龙”误为“就”的例子做旁证,应该说相当有说服力。
草书“已就”与“抱龙”
笔者发现,除梅节先生所举几处,第七十三回还有一处“就”误为“龙”的例子:
一种万历本排印版第七十三回
孟案: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上两例中究竟是“垫”还是“踅”?二是“结”是否为“截”字的音误?
后过了一个月有余,看了玉楼、金莲众人打扮,他把鬏髻垫的高高的,梳的虚笼笼的头发,把水鬓描的长长的,在上边递茶递水,被西门庆睃在眼里。
第二个问题,即“香云一结”之“结”是否为“截”之音误?杨文断然下结论说“‘结’为‘截’的音误”,但根据是什么?杨文没有说。是根据太明显或者例证太多不需要说,还是其实并无什么根据,只是主观的臆断?我认为是后者,理由很简单,因为古今书面语中,并无“一截香云”或“香云一截”的说法。应该是什么?我认为此处的“结”其实是“缕”之形误而非“截”之音误。“一缕香云”“香云一缕”“香云缕”的说法,在古代诗词、戏曲、小说中不胜枚举,仅举几例:
草书的“缕”误为“结”
1.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苏轼《蝶恋花·记得画屏初会遇》)
2.如今闻道,误剪香云缕,闲系小乌纱,更无心、浅匀深注。(周紫芝《蓦山溪·月眉星眼》)
3.解道临行更开封,背人一缕香云剪。(朱彝尊《静志居琴趣》)
4.黛痕微认。分明付与,一缕香云。(李符《耒边词》)
5.诗曰:一缕香云金剪开,当年玉镜照高台。(丁耀亢《续金瓶梅》)
6.鬓影奁间,插向珠翘,香云一缕同宿。(吴烺《杉亭集》)
7.临行,剪香云一缕为赠,殷勤订后约。(玉魫生《花国剧谈》)
考“缕”,《说文》:“缕,线也。”段注:“凡蚕者为丝,麻者为缕。”其本义是指麻布的线,与蚕丝的纤维有区分。后来泛指细而长的线状物,如“金缕”“银缕”“玉缕”等;更多的时候是用来形容轻柔宛转、连绵不断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缕”又成为量词,可修饰的事物非常多,如一缕烟、一缕香、一缕霞、一缕云、一缕头发,甚至还有一缕相思、一缕真魂之类。女性头发既称青丝,又称香云,故一缕青丝、一缕香云的说法也就不绝如缕。以此反观杨文“‘结’为‘截’的音误”的说法,未免让人感觉纯属主观臆断,既无例证,也不合情理。“一截”意思是一段、物体的一部分,如一截竹子、一截路,朱子语录中也用来指一段文章或话头。但用“一截”来指头发,尤其是比喻为“香云”的女性头发,真的让人感觉十分怪异。
第二回: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细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
梅节校注云:“惯细风情,‘细’崇本作‘觑’,刘改‘戏’”,并在《全本金瓶梅》中将原文的“细”从崇本改为“觑”。
杨文:“细”当是“习”的音借。宋晁迥《法藏碎金录》卷三:“人之常情所惯习者,当云习性,而又云习气者,何也?”明赵时春《浚谷集》卷五《寄张邦敷柏林幽居》:“世俗惯习儿女情,那知丈夫髯如戟?”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二十三:“一个原是惯熟风情,一个也曾略尝滋味。”皆可为参证。
孟案:杨文不认同梅节先生改“细”为“觑”是对的,但认为“‘细’当是‘习’的音借”,也就是应该校为“惯习风情”,这是臆断。所举三例,只有《醒世恒言》“惯熟风情”与《金瓶梅》所写比较契合,另两例“人之常情所惯习者,当云习性,而又云习气者,何也”“世俗惯习儿女情,那知丈夫髯如戟”中的“惯习”,实即现在的习惯之义,将“惯细风情”变成“习惯风情”,文义依然不通。
其实,答案就在书中,而且就在同一回中。“招花惹草、惯细风情的贼眼”云云,写的是西门庆,隔了两页有一段“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随何”的骈文写王婆,最后两句是“这婆子,端的惯调风月巧(安)排,常在公门操斗殴”。其中的“惯调风月”启发我们,上文的“惯细风情”,很可能是“惯调风情”。这个推想可在第六十九回的一段文字中得到证明,这段是写媒婆文嫂受西门庆之托,到林太太处做牵头,吹嘘西门庆道:
……正是当年汉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药养龟,惯调风情,双陆象棋,无所不通;蹴踘打球,无所不晓;诸子百家,折白道字,眼见就会。端的击玉敲金,百伶百俐。
这里出现的“惯调风情”与上文的“惯细风情”,都是写西门庆。从文义上判断,显然“惯调”为是,“惯细”为非。至于“调”误为“细”的原因当然也很清楚,乃是“细”与“调”字形相近,雕工将“调”误刻为“细”而已。调者,弄也,戏也。调戏、调情、调风月,皆指男女情事。宋《张协状元》:“呆小二村口调风月,莽强人大闹五鸡山。”元关汉卿《调风月》:“双莺燕暗争春,诈妮子调风月。”皆可为证。
万历本第一回:原来金莲自从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衰,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
王利器释:“合气,吵嘴、打架,都叫合气。”白维国云:“合气,斗气;为意气相争。”
杨文:合常见的意思是投合。如韩愈《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一见语合意,往来门下。”清和邦额《夜谭随录·高参领》:“高访之,相与较谈,言多不合气,复不相下。”这里的“合气”就是意气相投。“合气”怎么又有斗(dòu)气的意思?“合”是两物交接,交接就有触碰,触碰就是争斗。元佚名《小屠孙》第十出:“孩儿,你如今与我收拾行李,和我一同去还心愿,也免在家闲争合口。”合口,争吵。另一方面,斗也有投合的意思。李贺《梁台古意》:“台前斗玉作蛟龙,绿粉扫天愁露湿。”清王琦汇解:“今人谓木石镶榫合缝之处谓之斗。斗玉,以玉相斗合,作台前栏楣而镂为蛟龙之形也。”
孟案:《金瓶梅》中的“合气”一词用得相当多,据不完全统计全书约百余个,可能是古代书面语中用得最多的文学作品了。从释义来看,王利器、白维国二先生已经解决得很完美了,本没有必要再费笔墨。但杨文显然对两位先生的释义还不满意,又从“合”字的投合意说起,引韩愈的“合意”与和邦额的“合气”,认为“合气”就是意气相投之义。然以此义与《金瓶梅》对照,完全不通,甚至相反。这里不妨举第一回为例:“原来金莲自从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衰,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试想,如果“合气”就是“意气相投”,潘金莲与武大岂不是成了一对天造地设的恩爱夫妻?下文的“悔气”“好苦”又是从何而来?如此理解,明显与作品内容不符,杨文又运用了一个颇为奇怪的逻辑:“‘合’是两物交接,交接就有触碰,触碰就是争斗。”如此,则“意气相投”的含义便变成了反义的“争斗”,于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甚是憎嫌”的冤家。杨文的解释可能受到《汉语大词典》“合”字条的启发,此条的第16 个义项是:“争锋;交战……引申为争执,争吵。参见‘合口’‘合气’。”其实,《汉语大词典》将争吵、斗气义的“合气”置于“合(hé)”字下是不对的,注音的错误又导致了释义的错误。
“合气”中的“合”应该怎么读?我翻检了多部辞书,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注为“hé”。按照这些辞书所注,“合”有二音:一读为“hé”,这是最常见的读音,在以“合”构成的词语(如“合作”“合口”“合适”等)中都读为“hé”;一读为“gě”,只有做度量单位的时候才读这个音,十“合”等于一升。但从现在仍然存在的语言现象看,并非如此。“合气”之“合”在口语中不是第一个读音,而是第二个读音。在前些年的五莲金学会上,我曾就这个问题提交过一篇小文,后来又在《今晚报》上发表过,题为《“合气”与“合伴”》。看来问题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这里索性再举一些例子,以说明“合气”的读音及其在方言中的含义:
1.吴承恩《西游记》第二十六回:“我们走脱了,被他赶上,把我们就当汗巾儿一般,一袖子都笼了去;所以阁气。”第八十三回:“你那索儿颇重,一时捆坏他,阁气。”
2.蒲松龄《聊斋俚曲集》:“这两日不大好,像犯了从前的病。咯气撩生,咯气撩生,俺家终日闹烘烘。……为什么咯气又撩生?只因着汉子好弄鬼。”
3.乾隆五十五年,曲阜知县孔广杓的一份诉状:“将近一更后,忽有看店门□□孔兴魁前来,口称老爷做饭火夫因往街上看灯,未知何事与衙役格气,现在县役彭纪立、柴秉原、纪文中、柴兴旺等,统领众役多人,口出恶言,在店门名混骂。”
4.《歧路灯》第八十二回:“王氏急劝道:‘您小两口子,从来不各气,为甚的这一遭儿,就如仇人一般?’”第八十五回:“只道:‘您两口子各气,我叫回来消消气儿。再住一半月,接你回去。’”(这里的两个“各气”说明清代的河南人也是说“ɡé qì”)
以上四例的作者籍贯分布于江苏、山东、河南,他们将“合”分别写为同音不同字的“阁”“咯”“格”“各”,可以反证:起码在以上地区,“合气”的读音是相当一致的,应是“ɡé”而非“hé”。
当然,古代文献的排比互证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合气”这个词直到现在还活跃在众多地区的口语中,这是比纸上得来的东西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比如:
1.《徐州方言志》:[k格]争吵,闹意见:弟兄俩整天格。/[kt ia格架]小孩争吵打骂。/[kt‘i格气]因闹意见而生气:犯不着为一点小事格气。
2.《嵩县志1986—2000》:格气,指小孩打架。
3.《咱嘞河南话》:大婶1:听说你儿子又跟俺闺女阁气了。大婶2:哟哟哟,谁敢跟恁家闺女阁气啊?那胳膊比俺儿的大腿都粗。
4.《装模作样,浪迹文坛三十年》: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外孙,想来外婆作难,通常的情形是,一面安慰孙子“甭格气”(打闹生气的意思),一面故作愤怒状,大声斥责我这个外孙。
5.《河北、天津方言中元曲词语例释》:“合气(ɡé qì)”一词现仍流行于河北省部分地区,意为斗气、呕气、生气闹别扭,如“别跟人家打仗合气”,意为别跟人家打架斗气闹别扭。
6.《德州方言志》:革气(kt i)。
7.《枣庄方言志》:格气kt‘ia:吵嘴、打架,也叫“格架kt ia”。
8.《山丹方言志》:合气kt‘i闹别扭(多指小孩和小两口之间);又指做事不顺利。你们再~我就给你们的老师说去呢;这个被儿还~得很,把人的两个大针都弄折了。
9.《延庆方言》:[格气]gé qì 生气,吵嘴,打架。例:他们小俩口~呢!
以上所举当代方言,涉及江苏、河南、山西、河北、山东、甘肃、北京,其中《德州方言志》使用的是“革”字,与古代书面语中常用的“阁”“咯”“格”“各”仍然同音。在如此广大地区的口语中,这个词的读音如此统一,说明从元代到当代的数百年间,它的读音一直没有变。但为什么那么多词典,包括最权威的《汉语大词典》,都不知道“合气”这个词的正确读音而标注为“hé qì”呢?问题很清楚,编者不懂北方方言,又没进行过方言调查,虽然根据上下文可以看出这个词是“斗气、怄气”的意思,但想不到“合”字在方言中并不是常见的“hé”音。这就形成了绝大部分词典对这个词的注音不对但释义正确的奇怪现象。语言学者确定字音的主要方法是靠韵书,而大多数方言的读音在古代韵书中是没有的,它只活在方言口语中。所以,一位语言学者这样说:
有一些词语,至今专家学者还解释不好,正是缺乏方言中活的词语作参证,因为那些词往往是在字书上找不到解释的。训释这些词语,光靠归纳排比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借助方言活材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说易做难。对某些研究者来说,客观条件的限制可能是致误的一个重要原因。比如,白维国先生是近代汉语研究的权威,但他的《金瓶梅词典》对“合”字的注音也错了,因为他是东北人,对以上诸地方言不熟悉;《汉语大词典》的错误,应该也是这个原因。相对而言,对上述方言比较熟悉甚至就长期生活在那些地方的研究者,产生这个错误的概率就会低得多。如张远芬先生在20 世纪80 年代对“合气”一词是这样解释的:
《金瓶梅》中最常用的一个词是“合气”,如第八十四回:“大舅快去,我娘在方丈和人合气哩。”“合气”就是吵架,“合”应读作“各”。这也是鲁南人的读音习惯,如把“合伙”读作“各伙”,把“不合理”读作“不各理”等等。反过来说,我们如果不按鲁南人的读音去看《金瓶梅》,把“合气”读作“何气”,那就完全不成话了。
对《汉语大词典》的错误,笔者在小文《“合气”与“合伴”》中曾予以纠正。近年,李申、王本灵亦撰文指出:
按:“合口”、“合气”之“合”,音当读gé。《西游记》第二十六回:“我们走脱了,被他赶上,把我们就当汗巾儿一般,一袖子都笼去了,所以阁气。”此以“阁”记“合”。“合”本有“古沓切”一读。今鲁南苏北方言中仍有“合气”、“合架”、“合嘴”等语,音皆如“硌”。王学奇《元曲释词》二:“按合,读如蛤(gé)。故合气、阁气,音意同。”得之。
张、李、王三位先生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对徐州、鲁南方言很熟悉,所以,对他们来说,发现并纠正这个错误很容易。再如李漪云在《〈金瓶梅〉中的山西方言》一文中说:“西门庆与吴月娘‘合气’,谓不睦、生气,合气仍读阁气,即隔气,若读和,则不通矣。”作者是山西忻州人,他用“隔气”来解释“合气”的读音,说明忻州方言中也是这个读音。这也提醒我们,对方言词的读音,像寻求方言的“本字”一样,也不是光靠文献材料就能解决的,要真正懂得那个方言才能确定其读音。读音是区分方言的首要标准,如果读音都不对,那么对其释义必然张冠李戴。
万历本第一回: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踈软了。
杨文:“踈”梅节梦梅馆校定本(1998)改作“酥”。“踈软”不误,义为疏松软弱。容与堂本《水浒传》第二十三亦作“踈软”。明王士性《广志绎》卷二《两都》:“盖河性遇疎软则过,遇坚实则斗。”
孟案:杨文为证“疏软”不误,举容与堂本《水浒传》第二十三回:“(武松)就血泊里双手来提时,那里提得动?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疎软了,动掸不得。”但此处的“踈软”是否能证明《金瓶梅》相应情节中的“踈软”不误?回答是否定的。事实上,根据研究者的对勘,兰陵笑笑生借用《水浒传》武松打虎的情节,另作了一部内容迥异的《金瓶梅》,所据底本就是容与堂本《水浒传》,也就是说,万历本《金瓶梅》第一回中的“踈软”,本来就是从容与堂本《水浒传》第二十三回过录来的,所以用后者证明前者“不误”是没有说服力的。更何况,同是容与堂本《水浒传》,第三十七回有如下内容:
只见那稍公摇着橹口里唱起湖州歌来唱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趂我,临行夺下一金砖。”宋江和两个公人听了这首歌都酥软了。
将此处宋江等人的“酥软”,与第二十三回武松的“踈软”相对照,显然都是指人的身体反应,无疑应该用同一个词。那么哪一个用字是对的?查《汉语大词典》有“酥软”条:
酥软:谓肢体软弱无力。《水浒传》第三七回:“〔宋江等〕听了这首歌,都酥软了。”《醒世恒言·蔡瑞虹忍辱报仇》:“〔瑞虹〕渐渐苏醒,只是遍体酥软,动掸不得。”杜鹏程《在和平的日子里》第六章:“她想走到小刘跟前,可是浑身酥软,两条腿拉不动。”
释例第一个正是《水浒传》第三十七回的这一处。其他二例,也都是“肢体软弱无力”的意思。其实,“酥软”的这种用法并非容与堂《水浒传》独有,而是古代小说家的共识,在明清小说中广泛运用。如:
唐僧见说是鬼,唬得筋力酥软,毛骨耸然,没奈何,只得将言又问他道:“陛下,你说的这话全不在理。”(《西游记》第三十七回)
咽喉间有了一线之隙,这点气回复透出,便不致于死,渐渐苏醒,只是遍体酥软,动掸不得,倒像被按摩的捏了个醉杨妃光景。(《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
婆婆到了他家里,原来那钱歪嘴天都不怕的,只怕浑家巫氏,一见了骨头多酥软动弹不得。(《水浒后传》第二十九回)
那女儿又因家下无人……嘤嘤似鹂声轻啭,弄得个富尔谷,耳忙眼忙,心里火热,双只眼直射似螃蟹,一个身子酥软似蜒蝣。(《型世言》第十三回)
“酥软”一词不但在古代作品中运用广泛,在现当代小说中也很常见。除《汉语大词典》中所举杜鹏程《在和平的日子里》一例,再如:
在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里,在这澄清透明的以太中,他的身体觉得同陶醉似的酥软起来。(郁达夫《沉沦》)
陆先生脸现喜色,道:“是了,这‘百花腹蛇膏’遇到鲜血,便生浓香,本是炼制香料的一门秘法,常人闻了,只有精神舒畅,可是……这股香气一碰到‘雄黄药酒’,那便使人筋骨酥软,一十二个时辰不解。”(金庸《鹿鼎记》第二十回)
正因为以“酥软”一词表达“肢体软弱无力”的含义成为古今文人的共识,在读者中也深入人心,所以不但被收入《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等各种权威辞书中,而且作为一个规范的词条,收入小学生词典、写作范例词典、造句手册、词语改错手册等各类专门词典中,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辅助教材,规范小学生的用字用词。
第二回:未晚便回家,歇了担儿,先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屋里动旦。
杨文:“除了帘子”不是去掉帘子,而是放下帘子。上文武松告诫武大云:“归家便下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除了帘子”即“下了帘子”。“除”有解开、取下义。第八回:“妇人又早除了孝髻,换了一身艳衣服。”第四回:“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簮,又来插在妇人云鬂上。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
孟案:《金瓶梅》写帘子的地方不少,而且有时“帘子”成为情节设计的中心,很多精彩的故事就是在帘子的内外演出的,令人难忘。如这一回,题目就是“西门庆帘下遇金莲,王婆贪贿说风情”,可以说,潘金莲手中的叉竿那一挑,直接拉开了五彩缤纷的《金瓶梅》故事的大幕。因此,正确地解释帘子,对深入理解故事、领会作者的写作技巧,肯定会有助益。杨文认为“除了帘子”不是去掉帘子,而是放下帘子。他联系上文武松告诫武大云:“归家便下了帘子,早闭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所以,“除了帘子”即“下了帘子”。此说乍听确实有道理,因为联系现代生活,窗帘、门帘都是固定在门窗上的,常见的帘子的种类,又分左右拉的和上下拉的。前者白天拉开,晚上再左右拉上;后者则白天拉起来,晚上放下来。但杨文下面又举第四回:“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簪来,插在妇人云髻上。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第八回:“妇人又早除了孝髻,换了一身艳衣服。”用这两例解释“除”有解开、取下义。前一例是说潘金莲怕人看见西门庆送她的金头簪,所以从头上取下来,揣在袖子里。第二例是说为武大郎做完佛事,潘金莲把戴在头上的孝髻拿掉,换了一身艳丽的衣服与西门庆相见。这两例中的“除”显然都是指将头上的金簪和孝髻(从头上)拿下来、去掉的意思,用这两例来说明第二回的“除了帘子”不是“去掉”帘子,岂非自相矛盾?
仔细阅读上下文,感觉杨文的理解是搞反了。理由是,就在这一回的同一情节里,杨文所引的这一段下面还有两次提到“收了帘子”:
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先自去收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心里自也暗喜,寻思道:“恁的都不好!”……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如果说“除了帘子”尚可能发生“去掉”与“放下”的歧解的话,那么此处的“收帘子”与“收了帘子”,就很难理解为“放下帘子”。现代生活中,这种意义的“收”还经常出现在口语中,如“要下雨了,快收衣裳”以及收庄稼、收税之“收”,都是这个意思。为证明这一点,让我们再看《水浒传》第二十三回的对应情节:
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子,关上大门。……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可以看出,第一个“收帘子”两书是相同的,但第二个“收帘子”《水浒传》是“收了帘子、叉竿归去”。这里潘金莲是将帘子、叉竿一起收的,当然更不能理解为“放下帘子”了,唯一的正确理解是将帘子和叉竿一起收到屋里去。类似的句式在《金瓶梅》中还有很多,如“(潘金莲)收了家火,自往厨下去了”,(第一回)“书童把卷棚内家活收了,关上角门”(第四十九回),“连罐儿他老人家都收了在房内,早晚吃,谁敢动他”(第六十八回)。这些例子中的“收了”,都是指把东西拿到屋里去。潘金莲“收了帘子,关上大门”与“除了帘子,关上大门”的意思,当然也是如此,不可能是“放下帘子”。
由此可见,明代的门帘、窗帘与现代不同,晚上要收起来拿到屋里去,到了白天再挂出来,门窗上有帘钩,方便帘子随时挂上取下,如第十九回写蒋竹山给李瓶儿看病:“这厮手把着脉,想起他鱼来,挂在帘钩儿上,就忘记看脉。”有时还可以临时挂帘子,如《金瓶梅》第四十二回:“楼上挂了六扇窗户,挂着帘子,下边就是灯市,十分热闹。打了回双陆,收拾摆饭吃了,二人在帘里观看灯市。西门庆分付来昭将楼下开下两间,吊挂上帘子,把烟火架抬出去。”楼上六扇窗的帘子是原先就有的,楼下新开的两间,帘子就是现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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