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的人

王彤乐

米兰花

花园里，小小的她对着园长手舞足蹈地讲：“长大以后，我也要做一个种花的人。”白衬衫上的卡通小象在天空中制造出彩虹，“为什么呢？”米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因为，种花的人漂亮，种花的人懂得爱。”

三岁，爱是什么呢？是睡前妈妈讲的童话故事，是外婆缝制的米黄色背心裙，是小狗皮皮咬住她的裤脚往草坡上跑。户外活动结束了，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排长队，喝牛奶，满心欢喜地等待妈妈的到来。

她坐在窗台边的蓝色板凳上。左手拿着泡芙大口地咬，右手接住被风吹落的米兰花。然后，抬眼，看到人群中的妈妈高高地招手，带着米兰花的香气吻她的额头。

亲爱的宝贝，一天已经结束了。落日金色的光照耀着她们途经的花园，今天也要好好睡覺，好好吃饭，晚星闪现，这是关于爱最好的礼物。

她躺在吊篮上，听着三只小熊的故事睡着了。花园里的小熊搭好月亮木屋，她睡在里面，睫毛长长的，脸蛋红红的。像一朵欲开的花苞，在等待清晨露水的吻。

蝴蝶兰

少女躺在吊篮上。

被蝴蝶围绕，她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翩翩欲飞。16岁，她还是不懂爱，只是坐在花园里长久地出神。

阁楼里的琴声一定是那个少年弹的吧？草坡上的绵羊一定是落在人间的云朵吧？深夜时分的舞厅一定能等来她朝思暮想的舞伴吧……这些，都令她疑惑而惶恐。“想要爱，就要在我们的花园里种满蝴蝶兰”，她看到妈妈的日记本里曾写下这么一句话。

于是，买来蝴蝶兰的种子。紫红色的，当它们盛开的时候，她的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因为，有人会敲她的门，有人会递给她蓝色的信，有人会坐在她的花园浪费掉一整个下午。

那些少年令她想念，令她神思缱绻，令她感受到荡漾的爱。一定要鲜艳，一定要有光，一定要在枝繁叶茂的季节里。

蝴蝶在天空长久地翻旋，少女渴望长久地爱与吻。一定要在她的花园，一定要看着盛开的蝴蝶兰，一定要挥舞着翅膀飞往他的湖边。

红玫瑰

湖边有蓝色的房子，红色的玫瑰，柔软的云。

浴后，他用吹风机吹干她的头发，坐在花园里用剪刀认真修理。呼吸声和青草的味道在他们之间漂浮，26岁，她不再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我们将度过很好很长的一生。”

阳光照在她栗色的头发上，她捧着书，却无心阅读。“要努力地，记住一些味道”，她闭上眼睛，沉醉于相爱时缠绵的记忆。

每一次相爱，都要从一束红色的玫瑰开始。

第44次，从家具店辗转到旧货市场；第44次，站在被阳光照耀的小山上，看这个熠熠生辉的世界；第44次，感受到夏天澎湃的风与爱。蓝色的房间里，终于添置好了餐具、被单与沙发。

枕边读物不再是三只小熊的故事。

她开始给他讲爱情，在那场霍乱时期的，跨越世纪的爱恋中昏昏欲睡。醒来时，餐桌上摆好了蓝莓果酱与黄油面包，怀有身孕的人头顶草帽，背对着他俯身种花。

花园里，微风和煦。

星辰还没有褪去，“为什么要种花呢？”她没有说话，带着一枝红玫瑰来到餐桌边。

在心里默念：

“因为，我爱你。”

郁金香

“等我们老了，一定要在海边种满大片大片的郁金香。”

在空荡荡的音乐厅独身坐着，看着指挥家与乐手们接连退场。

60年前，没有人会去想，作为一朵枯萎的花，她该有着怎样的纹路。

海边的郁金香，如今由谁来种？

她订好礼拜六的船票，穿好漂亮的裙子，像一朵被风吹起的郁金香，仍在期待着爱。曾经共进晚餐的人在另一颗遥远的星球上种花，“你在等我吗？”

寂静无声。

她在夜航的船舶上靠着微弱的光读书，多好啊，一个晚上就能读完一个人的一生。书里的沉船与灯塔，委屈的狐狸与被遗忘的羊，都令她湿着眼眶，无助地，紧紧地裹住自己的大衣。

想起那些深刻的夜晚，想起妈妈，想起用花瓣做的书签。

她翻开日记本，提笔，却不知该如何写起。

种花的人

记忆，是从妈妈开始的。后来一切的爱，都始于这里。

她的这一生，都在种花。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仍穿着宇航服，飘在黑漆漆的宇宙里，流浪，劳作。

大朵大朵的矢车菊，清甜扑鼻的小苍兰，又名为无尽夏的绣球花，遥远光线里的蓝月季……好想念。

在那座霓虹闪烁的花园里，爱上每一朵花的脾性，爱上他。

当烟花散开的时候，就请你捂住她的眼睛好不好啊；

当你也感到孤独的时候，就请你来到她的花园好不好啊。

那些无尽的、炎热的、澎湃的爱，在夏天最后的夜晚不断绽放。而她一生的夙愿，不过是种无人观赏的花，写最无用的诗。

没有人追问这是为什么。

可是，可是。

因为，因为。

种花的人漂亮；

种花的人懂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