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块石头

彭浣尘

一▲在空中，我需要一块石头。

其它的，都是寂寥无垠的虚空。

在空中，我只需要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有它的盲目，一块石头的盲目如此鲜明。

我需要一块石头，在空中代替我活着，让它就是我。

我爱着那块石头，直到它，遗弃了我，就像我遗弃了自己。如果那一天，它终于破碎，人间，将飘落一场大雪。

二▲在广袤的大地上，我需要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的伤痕，泥沙俱下;一块石头的寂寞，无以复加。

无数的石头，正在失踪，一块石头终于来到了崖顶。

驻足，即为断裂;冥想，无非烟霞。

时间的藤蔓，枯了又绿，绿了又枯，紧紧地缠绕着它。

一个狂风之夜，一个暴雨之夜，雷鸣电闪，一块石头，婴儿一样微微睁了睁眼。

三▲我曾是海底的一块石头，在深处，我是自己的一盏灯。

我在海底点亮自己，我和自己呆了很久。

直到身体里内心的鱼儿游走了我所有的花纹，直到珊瑚，从一种心事变成了一种赞美。

几只巨鲸以我为友，它们向高处，一次又一次喷吐出晶莹的波涛。

白天，会形成彩虹;夜晚，会打湿星星。

四▲我写过一些关于石头的诗篇，但我已经忘记了它们的内容。

或者，我是故意地忘记了它们的内容。以便我的心，重新学会去爱;以便我的心，重新做好一块纯正的石头。

我曾经给自己起过一个“石头”的笔名，并以此敲响一些诗句的韵律。如今，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我仍一本一本地保存着那些悠长的韵律，就像保存着，一颗欣喜、疲倦、安然，而日益晶莹的石头心。

五▲此刻，如果你大声地喊出“石头”，我会不会转身答应，或者在内心里悄然回应？

现在，我像卡佛一样叫自己“亲爱的”。

现在的我，已然是一塊纯粹的石头。

它爱自身，如爱着身外广大的世界。它曾经的悔恨，已从坚硬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的光泽纯净、剔透，而又凛冽，就像此刻，无边旷野里，一阵又一阵吹拂着阳光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