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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沟

时间:2024-05-04

淮源小月

蔷薇苔

刺,是丛林法则中一项重要条款。

对于粗暴的入侵者,刺仗剑直击,甚至脱离母体,折翅对抗。

肉中刺的痛感反应,便是让野蔷薇在巩沟野性十足。以葳蕤之态抢占,或坚守地盘。

来回放牧,光秃秃的南山北壑,溪岸堤埂,总算有一簇簇保留下来的隐私。

蔷薇的嫩苔,甘甜微涩。

三月,牧童们一定争相去,抽茅芽,掐蔷薇苔。

跟着牛羊去吃草,我长出了青色的胡须和鬓毛。

注定,我是长不出奶的。挤出的,也只是巩沟的草木性格。

踩 青

踩青,就是把青草踩入泥田,备肥。

绿色,囤积成有机肥,足让这个化工泛滥的时代羡慕与嫉妒。

一定是巩沟的白茬田。

用水泡软泥土的骨头,在水田里听任父亲——一个乡下人,一头牛,一盘耙,耕耘。抚平坎坷。

春天,草长莺飞。

野蒿,猫儿眼,秃妮子头,癞蛤蟆棵……这些被牛嘴过滤的绿色,重新得到重用。

姐姐的镰刀,闪烁着稚嫩的光芒。草,被姐塞进竹筐,一挑挑挪到水田里。一小撮、一小撮均匀铺开。再一脚脚踩进泥里。

泥水溅过姐的裤管。头发粘在姐的脸上。

姐的青春,在水田里,变绿,变黑,变肥。

姐弯腰,把自己插在脚印里,长成肥壮的秧苗。

姐只上过小学。踩青,是姐春天里的作业。

秋风从树叶下穿过

夜,剖开一枚清露,容我躺下。在巩沟支起纱帐,重温母亲怀里的暖。

满天的星星,将童心唤回。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再也不能像儿时那样,把星星数进梦里。

辗转。

该有流萤,飞过了。该有蒲扇,搖起了。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可以结束了。半导体的收音机可以关掉了。

不远处,我恍惚听到父亲的鼾声。

我听到母亲摇纺车的声音。

我赶紧侧耳屏息。

只有秋风从树叶下穿过。

忽地,一颗星星落下。接着,像流星雨。天空只剩下母亲离开时的那双眼睛。凹陷的眼眶,瘦,隐忍着痛。

深邃的,绝望的,留恋的眼神。

秋,露好大,湿了我的枕。

我是父亲的一棵麦苗

在乡下,父亲一直像是被罚抄作业的学生,反复地在自己的土地上,写那些相同的汉字。

渐渐地,父亲的犁铧越来越浅,笔画越来越粗。劳动号子的高声部上不去了,父亲的牧鞭再也抖不出闪电来。

终于,父亲翻不过那道田埂。他把自己的汗珠播种进土壤。

乡村,十月怀胎。地里的麦子,开始着手替父亲,扬眉吐气。

麦叶,似年轻时浓密的发丝,凌乱地贴在父亲的额头。

绿,是父亲常常在我们面前展示的胸肌。

父亲喜欢枕雪而眠,父亲说,父亲二字,必以男人作注脚。

父亲常以旺盛的生命力,在冬天里,挥锄。

不理会那些风。或言语。

一页页撕去日历,似在扯拽着父亲的胡须。我是父亲的一棵麦苗,坐在白雪的痛上,解锁春的暗语。

稻草人

庄西边,后冲田,上面的一口塘,叫后塘。紧挨着塘的几块田,是我们各家的秧底。

年底犁出,炕透,追肥。

三月,大把儿们借着水势,套牛用木耙盘软它。

秧底,有秧苗的底气。杂交水稻未出世前,稻种的用稻量好大。在水缸里浸泡三至五天,稻芽初露,直接均撒入平整的泥田。

看秧鸡。替每一个家守住丰产的第一关。

父亲会把看护任务交给稻草人。

父亲以我的模样,扎的。把它插在田头。

每天上学,放学,我都要去给它输点人的灵气。

我知道,父亲是用稻草人接替我乡下的现世身,好让我远走高飞。

淮草坡

那些草,是淮河给的名字。那道坡,是父亲的母亲给的名字。

我从我的母亲那里知道了,那草叫淮草,那坡叫淮草坡。

淮草坡长满淮草。淮草丛里,有绿蝉,有山楂果,鹌鹑蛋,也有我最害怕的马蜂窝与蛇。

淮草长满我的童年。

淮草坡的淮草,叶软,秆硬。是乡下草房子的上等材料。是巩沟当年唯一上市的经济作用。

有巩沟人的品性。

父亲,曾带着它,走南闯北。

直至今天,每次我摸到自己的脊骨时,仍先想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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