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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疆之疆

时间:2024-05-04

王成友

1 ▲ 我看到石头,便想到了花朵,以及花朵以外的事物:村庄、河流、羊群和稀疏的白杨,树下静卧的牛群……

我看到雄鹰,便想到命运,以及远逝之外的状况,不可预见所带来的挣扎、凝望、喘息和安详,安静的花朵,匍匐在泥土之上……

石头、花朵和归去,在这片土地,是同样的圣洁之物。

我的思绪在低飞,在帕米尔高原,如鹰的羽翼,环视周遭的命运。

阳光被终年积雪映白,一些细碎的粉末,在白色的光晕中投进白沙湖的底部。

域外胡杨,在万千生灵的墓冢之上,如许多黑衣人,挺立着身板,仿佛对抗着命运。

冥想中的黄土,在高空虚晃了一下,向喀拉库勒湖投下了神谕的声音,我听到了沙层底部的驼铃,沉重的蹄音踏出旷古回响,我依稀看到,湖光上的海市蜃楼渐次清晰。

2 ▲ 白天退却,傍晚迫近,戈壁脱去单薄的外衣,裸露出柔滑的肌肤。

寒凉浸入我的身体,我必须点燃篝火,逼近天际微小的蓝。我要用一把英吉沙小刀,在沙坑掘地为灶。

一颗火星崩裂,在黑夜的天空划过,漫天流星瞬间倾泻而下,赐我一顶华丽的帽子,赐我一身绝版华服,哦,他们亦是石作的披风,飒飒之声劈空而降。

在这片辽阔而硬朗的土地之上,石头不说话,多么喑哑的智者;篝火明亮,比温暖更加动人的舞者;苍凉之歌是多余的,我要将孤独藏于胸中。唯独星空,继续以沉默的方式,慰藉游子的漂泊。

炭火已尽,星光灿烂。此时,心底慢慢涌出的感动,河流般渗入茫茫大漠。

远处,石头城矗立,那是久远的家园。城下,寂静的金草滩,如翩跹的美人,款款舒展身姿,她的窈窕和倔强,是并存的两朵花:玫瑰,抑或格桑花,我想在她如花的眼眸里沐浴,也想在她如花的脸颊上轻吻。

3 ▲ 行走在土曼河畔,我来不及分辨白杨、山杨和胡杨,哪一个更可亲近。

顺着土曼河的流向,寻找白杨的故乡,我的脚步迂回在林木间,与他们一一对视,他们都有着维吾尔族同胞兄弟的眼神,明眸善睐,笑容里有星子般的光芒。

我亦分不清风沙与阳光,哪一个更凌厉?在矛与盾的铿锵声里,我须找到树阴的庇护。戈壁粗犷辽阔,在与人类和谐共处的画卷里找到了生动的绿洲。

扛着坎土曼匆匆走来的维吾尔族老爹,风沙和阳光在他脸上交替矍铄,老爹眼窝里的光芒,更像是馕坑里火焰的希冀。

粗粝、昂扬,我所认识的民族洗礼,无外乎感恩天物的恩赐。

在石头之上,大地复活着生命的精华,而阳光,平等地淬炼着广袤戈壁上的自然万物。那些沿河而居的白杨、胡杨、山杨、小麦、大麦和棉花,视水如圣物,它们铺排的绿色,昂扬着水润的歌咏。

在光亮与暗影之间,你须细听水声,它已成为戈壁的切分音,在地表深处,演绎繁盛的葱茏。

4 ▲ 走过古城,你须记住每一条巷道的名字,欧尔达希克路、阿热亚路、巴格其巷、吾斯塘博依路、阿图什巷、恰萨路……它们都有着深刻的寓意。想让每条巷道都留下你深深的足印吗?请跟随一个欢乐的孩子而去,他会教会你纯真的走向。

那些被时光一再雕琢的门板、窗棂、铜壶和铁炉,都有着明暗交叠的光影,仿佛岁月沉寂其上,挥之不去。在各种铜器的击打声里,我仿佛看到一块硬朗的石头,化成水样的火焰,荡出柔润的磨沙。

沙尘埋葬的记忆,复活了茶马古道的繁华,驼铃声声,把苍凉的歌谣再次扬起。在吾斯塘博依路,百年老茶馆矗立,烟火依依间,把网红的传说继续上演。我要将这百年香茶啜饮,含英咀华,这大漠的花香和中原的茶香,交融在百年古城的,是一段余香脉脉的传奇。

坐在炕上,弹奏冬不拉的老者,左肩是窗棂的透光,右肩是缭绕的茶烟,戈壁沙尘与古道烟霭聚合一身,仿佛一块双色琥珀,通透而含蓄。苍凉之歌缭绕而去,萦绕蹄铁叮叮。骆驼背上,遮了盖头的女郎含羞款款而行,她如月的明眸诉说依依深情,而我,仿佛行走荒漠的牧羊人,双眼痴痴,两手空空,却欲懵懂挥鞭。

5 ▲ 在大漠,洞若观火,目之所及,一切都清晰明朗。即便是想象,即便是回忆。

故城并不遥远,在玉门之外,马蹄声所及的地方。杏林深处,并非不可探幽,阳光穿透了花香,一如燃遍长安的牡丹……阳光来处,雪山巍峨,松杉屹立。

阳光照见了慕士塔格峰,也照见了现代的村庄。

从雪山顺流而下的涛声,沿着克孜勒河一路向下,泛着与黄河相近的光芒。

沿河而行,遇见神谕的辽阔,草原、湖泊、羊群、古城……

我极目黄沙退却的边际,那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么?却仿佛近在咫尺。

护佑生灵的河岸,苇草繁茂,在深蓝与浅黄之间,苇子飒飒耳语,如伊人在侧,深情梦呓。沿河放牧的柯尔克孜族大叔,与羊群互相唱和,在彼此的应答声里,确认了晚炊的歌谣。

援建房的围院里,鸡犬相闻,农具机械静静地卧在晚霞里,枣树比肩,静静依恋着红顶的房屋,青杏尚小,桃花已谢,她们正用繁密的果实传达着幸福的光芒。

6 ▲ 在戈壁,你会惊讶,白天如火,夜凉如水。

如火的戈壁,以刚劲锤炼火红的花朵,却生出花儿的娇艳,那是火焰里开出的爱情,放飞在大漠沙尘,如美丽的艾德莱斯在城市遍布。

如水的戈壁,以水声灌注石头,却生出安娴的静美,那是水纹里绽出的璞玉之心,安置在苍茫天地,如静美的处子,在人们的赞叹声中眉目流转。

经历如火如水两重天的维吾尔族夫妻,他们匆匆回城的脚步,如美丽的鱼儿潜入歇息的爱恋,回眸,他们认真栽下的松、杉、杨、榆、柳,一排排,一串串,如鱼儿般快活游弋,拖起的长长绿线,成为城市最美的青荇。

一切生活的祈愿,都会得到上苍的眷顾。热爱生活之人,热爱着土地,热爱着土地上的人们,亦该得到上天的恩赐。

馕坑燃火,羊群入圈,乡村在暮色里回归静美。倚在古城脚下的那只黑山羊,俊美的犄角上,闪着微暖的黄昏,而城墙上亮起的灯光,使它凝眸远空。牵羊的老人,如阳光般古朴的脸庞,涂上了黄昏的釉色,对生灵的眷恋,在他厚厚的唇上微微抖動。

7 ▲ 走过阿勒泰,巨石蛰伏的山,照见独立的我,如世间久经磨砺的小小顽石。

在可可托海继续牧羊的人,在石头之上,端坐如斯,羊群,移动的山石,它们多彩的皮毛,渲染着草地的光芒,与青草厮磨的咀嚼声,是天地造化的和美。

我在神钟石下静立的身影,如旷古孤独的膜拜人,一切静谧都是对自然万物最好的崇敬。身后,展翅的鹰石,虎视眈眈着我懵懂多情的面孔,石鹰不语,却有犀利的眸光穿透石壁,直击芒背。我须面壁而立,我须念动祈祷,我须把山石化成生命的隐喻,以抵御内心的荒芜。

天空,在额尔齐斯河上泛起微光,我缓缓而来,只为洗涤一世风尘。我须在河岸静立,与水纹对视,与岸石低语,我听到唼喋的流水声,把微风轻轻挽留,把雪山的光芒悄悄藏进很深的腹地。阳光无私,把脉脉温情播洒,不留余地地渗入深谷,眷恋于满布的彩石之上。

8 ▲ 石上开花,是最多情的诉说。在阿勒泰的光环之上,多彩的土地,绵延着一条条生生不息的河谷。

在喀纳斯狭长的谷底,密布的石头,似一个个多情的生灵,与我一一照会。眼神对接的瞬间,我的眼眸与温柔的水声彼此应答,神秘的声息,只有通灵的石头可知。

我须在禾木河畔的小木屋里,把简单的思绪再次整理。我须在桦树林里,把冗杂的声息倾吐殆尽。我还有什么没有卸掉?那些庸常的执念,那些没有解脱的悔意,在河流里遭受洗礼。在走近哈萨克族马群的时候,我领略到了奔驰的畅意。

雪山、松林、草地、马群,我该化成一条匍匐的河谷么?还是该把自己尽情放牧到阿勒泰山上去?在毡房洁白的光耀下,那些不语的石头,没有给出答案。

卑微之于孤独,荒凉之于荣耀,草木荣枯,乾坤厚薄……此时,命运召唤我站立于天地辽阔间,倏然懂得了沉默的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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