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喆夫
一 秋雨淅淅沥沥飘了一天,潮润的空气里弥散着秋的寒意。
我突然记起儿时的这样一个黄昏,也是秋雨淅沥,母亲去抱柴禾准备一家人的晚饭,那时的农家就怕这样的日子,因为柴禾会返潮,湿湿的,总是点不着火。可在粥菜当作半年粮的年月,晚饭若不喝上一口热粥,漫漫长夜是很难捱的。母亲顶着一块由装化肥的塑料袋子改成的雨披,出门去找干柴,憋闷了一天的我,也顶着一顶破草帽,跟在母亲身后跑进雨里。
母亲抱着柴禾进屋时,我被门口一只缓慢移动的癞蛤蟆给吸引住了。屋里传来母亲一连串的猛咳,我扭头一看,是烟使母亲呛着了,不愿起火的湿柴酿出浓浓青烟,青烟在门楣处袅袅升起,一股一股地簇拥着爬上屋檐。风赶过来凑热闹,一会儿将烟打散成雾状,让它溪水一般沿着青瓦溯源而下:一会儿将烟拦腰束起,如少女一般纤腰款款;一会儿又将烟凌空提起,似嫦娥衣袂翩翩。风不停地撩拨青瓦上的炊烟,不久,小院里就弥漫着麦秸燃烧发出的馨香,这种香又裹着玉米粥煮出的甜香,充溢了整个小院。
青瓦覆盖的屋顶飘过炊烟,因为有妈妈的存在,而永远定格在我恒久的记忆。有妈就有家,有家就有温暖。
二 窗外细雨飘飞,昏黄的路灯氤氲出雨夜的况味。我闭目遥想,童年往事在记忆中一件一件浮现。
夏季的傍晚电闪雷鸣,疾风怒吼,暴雨如注,绿色的瓦菲蜷在青瓦上瑟瑟发抖,而青瓦却在山摇地动里岿然不动,它用单薄却结实的躯体,与块石、泥坯一起构建出一处诺亚方舟,庇护着屋下的子民。小时候,我最害怕这样的天气,尤其是风挟裹着雨,在低矮瓦房上卷过时,携带枯叶、塑料布一起飘向天空的那种气势。狂暴的雨猛烈地撞击青瓦,瞬间被拦截,于是,没好气地顺着瓦垄沿着水檐奔涌而下,像一条条白色水龙,瞬间便将青瓦下的老屋幻化成孙悟空的水帘洞。雨水急落激起的一股股泥土味在鼻尖氤氳,仿佛一瞬间,檐下便成了一片汪洋。
水泡接连起,浊水四下蹿,我与姐姐兴奋地掀起头上的纸窗,站在窗台上伸手去接檐上落下的水柱,水从曝晒了一天的青瓦上流下,不是凉凉的,而是温温的。
风绝对是个无赖,不知何时,它又把青瓦上垂下的雨柱扬成齑粉四处挥洒,打在人脸上,有凉凉爽爽的感觉。
骤雨初歇时,我和姐姐从屋里跑出,伸手去接檐上稀稀拉拉的滴水。一次,正当我专心致志去接一颗大水滴时,脖颈里忽地一凉,心里立即明白是姐姐在搞恶作剧,然而,我已来不及躲闪,一捧水从我的后脖颈沿着光滑的脊背一直流到裤兜里,那份猝不及防的清凉和酥痒,至今想起仍记忆犹新。
雨水将青瓦洗得越发青黑,萎蔫的瓦菲似乎焕发了生机,绿阴阴地直逼人的眼。
三 暮春时节,沉睡一冬的青瓦开始有了生机。一场春雨过后,青瓦上积蓄一冬的尘垢都被冲洗干净。黑黑的苔藓附在瓦垄,瓦菲薄薄的积土中晃出一片两片肉肉的小脑袋。这还不是最吸引我们的,最吸引我们的是青瓦缝隙或檐间空隙传出的啾啾清唱。
我或许是天生的环保主义者,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掏过鸟蛋充饥。我们只是盼望着小鸟出壳,待羽翼未丰时,攀墙上屋,小心地踩着青瓦,去侧耳谛听瓦缝间传出的啾鸣,或是伸着小手探入瓦缝,小心翼翼将惊惧的雏鸟请出来捧在手掌里,坐在屋脊上感受着鸟儿轻羽蠕动时掌心酥痒的感觉。
我们从瓦檐溜到矮墙,再从矮墙顺着贴墙的大树溜到地上,小心地将小鸟从口兜里摸出来,放进事先用柳条编织的小笼里。小鸟儿的气性很大,你唤它它不应,你喂它它不吃。只是痴呆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于是,我们将鸟笼挂在从瓦檐垂下的铁钩上,我们的举动其实一直没有逃过站在对面青瓦上的鸟爸爸鸟妈妈的眼睛。当我们躲到暗处后,鸟妈妈就会奋不顾身地飞到笼子上喳喳地叫,这时,笼子里的小鸟也来了生气,拍着小翅膀,张着小嘴巴叫着扑到笼前应和。在以后的日子,鸟爸爸鸟妈妈每天便会风雨无阻地来给自己的宝宝喂食。再后来,小鸟也和我们混熟了,我们捉的虫子它也开始吃了,青瓦下的家平增了无限生机。
可惜在我上学后,母亲就再也不允许我们干这事了。
四 我又想起了秋天的青瓦。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晾晒的季节,宽敞通风的瓦面就成了天然晒场。
这时,家家户户的男人都会将女人切好的薯片有序地码放在瓦沟里,把刚出土的花生、刚剥皮的玉米、刚摘下的柿子平平展展地摆放在瓦面上。青瓦一改整年的青灰,穿上了五彩花衣。这家瓦坡白花花的,那家瓦坡黄澄澄的;这家瓦坡红彤彤的,那家瓦坡金灿灿的。为驱赶鸟雀,青瓦上插满了彩色布条制成的小旗,在凉爽的秋风中迎风晃动。儿时,我们常常趁着大人下地劳作时爬上青色的瓦坡,骑在两端翘起的屋脊上品尝半干的美食,挥舞着顺手拔起的长鞭,在瓦坡的画图里对着天空呐喊着“我要乘云直上”,那份自在悠然是今天的孩子们从未曾享受过的。可秋天很快过去,北风起,枯叶落,青瓦上的彩色衣袂都被装进了柳筐,青瓦静沐在蓝色天宇下,任白云从头上飘过,任鸽哨在瓦垄逍遥。
不久后就下雪了,天地一片银白,青瓦屋舍全不见了,满世界炫眼的白直逼人的眼,土里土气的老屋变成了白雪公主的雪房子,小狗在雪地上画出奔跑的梅花,大公鸡在雪地上追逐出无瑕的竹叶。屋宇下的孩子们,快乐地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青瓦上的雪经不住阳光亲吻,经不住屋里的热气熏蒸,渐渐自瓦檐融化,融化了的水迹缓缓凝冰,蠕蠕伸展,一夜之后,便在檐头挂起莹莹的冰凌。黎明时分,我们会用长杆小心敲下,持着那些天然的武器在院子里追逐。那时乡下还没有冰棍,我们便偷出母亲橱柜里的糖精溶在水里,然后将冰凌飞快地蘸入水里,在空中短暂挥舞一阵,糖精水就凝固在冰面。我们举起冰凌舔在舌尖,竟觉得那是一种极美的享受…
冷雨如飞,王菲的歌声悠悠传来,“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我忽然明白,回忆中炊烟飘过青瓦的场景、青瓦下母亲的身影、青瓦下的美好岁月,都已是渐行渐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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