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泽君
《艰难时世》是著名英国小说家狄更斯的长篇小说作品。该小说发表于1854 年,彼时英国经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工业蓬勃发展。但是,在工业蓬勃发展的背景下,是日益紧张的劳资关系。更为关键的是,所谓的主宰阶级只关心利益,而忽视了人们生存发展的情感需求。19 世纪的英国正处于维多利亚统治的时期,该时期功利主义横行,成为人们所奉行的主流思想。在《艰难时世》一书中,狄更斯创造出两位代表人物:只讲“理性”、死板、忽视情感需求的国会议员葛莱恩与压榨工人牟取利益的工厂主庞德贝。在本书中,作者狄更斯通过对两人生活环境、行为举止、家庭环境的描写,对两人所代表的功利主义进行了直接的批判。
多年来,国内外的学者对该书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解读,大部分学者围绕文中体现的功利主义进行批判分析,也不乏关注教育、环境等其他要素的各种分析。而从人格理论方面来分析葛莱恩兄妹的人生悲剧的文章却极少。因此,本文基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分析葛莱恩姐弟的人生悲剧。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构成。
本我是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是伴随着人的出生而存在。构成本我的成分是人类的基本需求。本我的需求遵循唯乐原则,即需求一旦产生,就渴望即刻满足。例如人在婴儿时期,只要感觉环境不适或者自身有进食等需求时, 会通过哭闹来引起父母的注意,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自我是个体出生后,通过条件刺激感知中介被外部世界直接影响的本我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它是表面分化的一个扩展。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会发现由本我而来的各种需求有时会因各种各样的限制因素而无法得到即刻的满足。因此,他就必须考虑现实因素。在不断克服各种现实情况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因此,从支配人性的原则看,支配自我的是现实原则。此外,自我绝不是完全与本我分割开来,自我介于本我与超我之间,对本我的冲动与超我的管制具有缓冲与调节的功能。
超我是人格结构中居于管制地位的最高部分,是由于个体在生活中接受社会文化道德规范的教养而逐渐形成的。超我有两个重要部分:一是自我理想,即要求自己行为符合自己理想的标准;二是良心,即规定自己行为免于犯错的限制的良心。因此,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受完美原则支配。超我也是人格中专管道德的司法部门。
弗洛伊德认为自我基本上是外在世界的代表、现实的代表,而超我则是内在世界的代表、本我的代表。弗洛伊德认为只有这三种结构的作用均衡、协调才能形成一个健康的人格,并且,只有三者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才能形成比较完整健全的人格。无论是哪一种占据上风,都会导致其余两种遭到压制,从而形成病态的人格。
而和谐人格或者说一个健全的人格至少有三种含义:第一,人格结构中存在多种成分,比如理性与非理性。第二,各种人格成分和谐发展,达到一种平衡。第三,其自身人格能与外在社会达成比较好的平衡,能够较强地适应社会。而《艰难时世》中,兄妹两个人则恰好是和谐人格的一个反例。感情的缺失、人格成分的不平衡都直接导致了他们与社会的格格不入,而这种格格不入又反过来加剧了他们人格的不健全性。
路易莎是《艰难时世》中国会议员葛莱恩的大女儿,她从小便接受父亲的“理性”教育。葛莱恩认为只有确定的数字、运算,实体才是真的、有价值的。葛莱恩身上“一切都是四四方方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尺子、秤和乘法表”,他为人处世的原则是“二加二等于四,不等于更多”,而所谓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只是成长路上的绊脚石,拥有情感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而且会做出许多无意义的事情来。因此, 葛莱恩便向自己的孩子从小灌输他所谓的“理性思想”, 严禁孩子们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更没有为孩子的成长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他瞧不起马戏团的演员,认为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而且,他严令禁止自己的学生去观看马戏表演,认为他们是在浪费时间,是在向着“感性”方向堕落。甚至对于女儿的婚姻也是用他所谓的理论计算得出的结果,完全没有考虑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感情、年龄是否匹配等问题。他只是将女儿的婚姻视为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女儿有了容身之所,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并且他的儿子汤姆也可以有体面的银行工作。但葛莱恩在听到“觉醒”的女儿歇斯底里的控告之后幡然醒悟,但时光一去不复还,逝去的青春、失去的童年、缺少的感情生活,都令路易莎悲痛不已。
从本我方面来看,路易莎从小便被遏制有任何的欲望与想象。父亲所灌输的理念是“理性至上”,任何感情都是低下的、为人所不齿的,会影响人做出伟大决策。但是,路易莎内心还是渴望拥有正常的童年。她偷偷带着弟弟汤姆去看被父亲不齿的马戏团的演出。在西丝到他们家后,对西丝的生活表现出好奇,与西丝进行交谈。言谈间,谈论的是父亲明令禁止的话题,感兴趣的是西丝充满感情的生活。这是路易莎对于正常家庭生活的羡慕,也是她所渴望的正常的家庭生活。路易莎从小在父亲的“理性”教育下长大,被扼杀一切的想象力与情感表达。父亲葛莱恩要求每个人都用事实说话,他排斥儿童成长中正常的想象和幻想,他明确表达“只有事实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在不断打压和遏制之下,路易莎逐渐失去了拥有和表达感情的能力,她仅存的感情就是将一切情感寄托在弟弟汤姆身上。路易莎的本我在父亲、家庭、社会等相互作用下被逐渐扼杀了。路易莎变得冷酷且难以接近,除了有关汤姆的事,在面对其他人和事物时都心无波澜。
从自我方面来看,由于家庭以及父亲的教育,自我对本我的非理性冲动进行的延缓性的控制和压制超出了正常的限度,她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即使是关于她自己的婚姻,她也能毫不关心地说出:“这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弟弟汤姆是路易莎最后的感情寄托。对她来说,汤姆的一举一动、对她的态度、他的未来都很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幸福还重要。她渴望与弟弟汤姆的独处时间,即便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也觉得非常满足。她把自己无处释放的感情都倾注在弟弟身上,以期得到一点点心理安慰。因此,弟弟每次恳求她去庞德贝先生那里时,她不会拒绝,甚至当弟弟希望自己嫁给年老的庞德贝时,她也答应了。于是,在汤姆的鼓励下,路易莎进入了一个纯粹理性的婚姻,也进入一个更加压抑的环境。
她希望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弟弟的幸福。替弟弟还钱,帮他讨好庞德贝,所有的一切都是希望弟弟能过得好。即便在最后汤姆不得已出逃的时候,汤姆对她恶言相向,她还是怀着最纯粹的心,无私地给予汤姆她的爱。但是,正是她这种奉献自己、付出一切的爱毁了她,也毁了汤姆。
她亲爱的弟弟似乎只是将她视为可以满足自己愿望的一个人,以至于后来汤姆只有有求于她时才会回来见她。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她无人可诉。母亲早已在父亲所谓的“理性至上”主义下精神濒临崩溃,根本无法顾及女儿的情感需求,也无法为女儿提供情绪价值。因此,路易莎只能将自己想象成噼啪作响的火苗,尽情释放着光和温暖,想象成烟筒里冒出的浓烟,自由自在地向上延伸,直到完全摆脱烟筒的束缚。
从超我方面来看,路易莎在她的生活中践行父亲所传授的“理性”原则。顺从父亲,即使是父亲询问她对于嫁给庞德贝有什么想法时,她也表现得毫不在意。路易莎在面对父亲的询问时不断用这一个问句“这有什么关系呢”来回答他。从路易莎的角度来看,既然不是自己喜欢的,既然要遵循父亲的人生原则,那么父亲的提议总是对的,回想从小受到的教育,理性地处理任何问题,正是父亲所教授的,正是父亲所希望的。因此,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此刻,超我完全主导了路易莎,她完全接受了社会文化道德,遵循所谓的“理性”原则,在嫁给庞德贝先生之后,变成了所谓的完美理想太太。端庄优雅,在任何场合都不失风度,处理事情有条不紊。在外人看来,她就是理想中的贵太太形象。在她父亲和庞德贝先生看来,她完全遵循了他们信奉的“理性”原则。就连第一次见她的哈特豪斯先生对她的印象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她显得那么自制而又漫不经心,那么沉默寡言而又处处留心,那么冷漠高傲而又极度敏感”。
正如哈特豪斯所想的那样,由于他高超的交际手段,路易莎确实为他动心。多年的压抑生活后,好像终于有一个人,一个真正懂她的人出现了。他懂她的忧愁、为难,懂她假装的坚强。她动摇了。被压抑的本我、那种原始的对于快乐的渴望挣扎着要突出牢笼。他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终于,在一个雨夜,哈特豪斯向路易莎表明心意,但路易莎的超我意识不断地提醒着她,这是违背伦理的、违背道德的。她拒绝了他,但也正是这个插曲使路易莎真正意识到父亲的教育方法是有问题的,追求和拥有情感不是羞耻的。她跑回家,向父亲控诉她的委屈、不满。葛莱恩先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完美教育方法给自己的孩子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他幡然醒悟,支持女儿与庞德贝先生离婚。路易莎也将在西丝与亲人的陪伴下形成了一种健康的人格,此后重获新生。嫁人生子,生活幸福。
汤姆与姐姐路易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性格。姐姐隐忍、压抑,为了汤姆可以牺牲自己。而反观汤姆,同样是受到所谓的“理性”教育,同样是不幸的童年。汤姆在逃离家之后彻底放飞自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他好玩、赌博,对于姐姐向来只有索取,没有给予,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将自己的一切不幸归咎于姐姐身上,最终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汤姆的自我似乎只体现在幼时被父亲管教时,所谓的“理性”教育使得他缺乏童年应有的乐趣。同时,也缺乏相应的情感教育。他不知道正常的亲情和友情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懂得如何表达情感,不知道如何感受,情感的缺失使他成为一个只知道索求的人。他感到空虚,却不知如何去填补空虚,于是他便学着花花公子的样子肆意妄为,他忽视姐姐对他的爱,“在消极以及极端物质化精神以及信仰的追求中,逐渐失去精神生态的平衡”。他只知道向姐姐索求,事实上,也只有姐姐才会对他言听计从。但是,他将一切当成理所应当,从来不知道去给予。在他心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都没有自己重要,可以说汤姆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利己主义者,只是与父亲表现不同而本质相同的功利主义者。
汤姆的本我同他的姐姐一样,在童年时期是完全被压抑的。父亲高压式的教育使得他同姐姐一样没有受到正确的情感教育。他的本我在他离开家之后彻底占据上风。就像被重物强压的弹簧突然获得自由,他对于自由的渴望是难以估计的。他不务正业,整日无所事事,跟着所谓的好朋友花天酒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表达本我需求的方式日益极端。他的欲望就像气球一样越胀越大。他开始赌博,并且借钱,让姐姐去讨好庞德贝以便能拿到更多的钱。更有甚者,在史蒂芬被不幸解雇之后,他设计陷害史蒂芬,从而从银行偷钱来填补空缺。他追求快乐,极致的快乐,就像是对过去被压迫生活的报复。直到他的恶行暴露,不得不逃到马戏团寻求庇护,他仍然不知悔改,他将一切归咎于姐姐路易莎身上。他认为姐姐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钱才使他走上了盗窃这条路,最终他不得不逃到国外,即使最终悔悟,也难见姐姐一面。
葛莱恩姐弟的悲剧究其原因是所谓“理性”教育的悲剧。其父葛莱恩先生只注重所谓的实际的东西,关注点是一切可以由计算出来的东西,就连他女儿路易莎的婚姻,也是在他比较调查各项数据后得出来的结果。但是,他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感情。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感情。知道付出和给予,知道感恩和奉献,缺乏感情的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空壳罢了。
他所坚持的“理性”教育不仅仅使自己的婚姻最终以失败告终,就连他的儿女的人生都缺乏情感体验,成为一个人格并不健全的人。儿子花天酒地,最终因为偷盗诬陷,不得不远走他乡,最终惨死。女儿婚姻不幸,精神接近崩溃,最终不得不离婚疗伤。
自我、本我、超我三者都是一个人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三者相互制约,互为补充。只有三者达到一定的平衡,才能形成一个健全的人格,压抑或者放纵任何一部分都会形成人格缺陷。一个健全的人格是一个人懂得生活、获取感情的前提和基础。因此,狄更斯通过葛莱恩兄妹的悲剧向我们表达情感的重要性,也提醒世人要重视对感情的需求,对理性的正确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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