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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中的原型解读

时间:2024-05-04

李瑜君

菲利普·迪克(Philip K.Dick,1928—1982)是美国科幻文学界的传奇人物,被誉为“科幻小说领域的莎士比亚”。他一生创作了44 部长篇小说和121 篇短篇小说,并在1962 年凭借长篇小说《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获得了世界科幻文学最高奖雨果奖颁发的最佳小说奖。迪克的科幻作品风格迥异、设定新奇,内容上也颇具现实意义,时常对人类未来以及后人类身份问题进行反思,体现出他作为一名科幻作家的前瞻性和责任感。《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以下简称《仿生人》)出版于1968 年,是菲利普·迪克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被公认为是赛博朋克小说的开山之作。小说因其天马行空的未来设定及仿生人等科幻元素深受读者喜爱,并于1982年被改编为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现已成为迪克作品中最具名气的反乌托邦科幻小说。

该作品将故事背景设置于末世战争后的地球,核战争不仅把地球搞得满目疮痍,而且它的遗留物——放射尘依旧威胁着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安危:放射尘使地球的各种生物都濒临灭绝,人类自己也面临着身体机能受损的生存困境。为了避免放射尘的威胁,政府鼓励地球上幸存的人类移民到外星球,并承诺只要人类移民到外星球上去,就可以为每一位移民者免费提供一名任劳任怨的仿生人任其驱使。然而,有部分仿生人觉醒了自我意识,他们不甘忍受被人类奴役的生活选择杀掉自己的主人,逃往地球艰难求生。逃往地球的仿生人成了被通缉的对象,由于仿生人被制造得与人类过于相似,除了通过“移情测试”测验的方法,几乎看不出仿生人与人类的区别,因此,他们的存在对人类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作为回应,地球上出现一批隶属于警察局的赏金猎人,而小说的主人公里克·德卡德正是一名以捕杀非法逃回地球的仿生人为生的赏金猎人。小说中,德卡德在一天之内追杀了六名最新型号的仿生人,在对最新型号的仿生人追杀的过程中,德卡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原有的思想在这一次追杀工作中不断遭遇流变与重组,此番改变彻底解构了他原本对于仿生人与人类之间存在之辩的认知。他开始疑惑生命的意义,开始疑惑仿生人是否也会做梦、是否会有人性,开始疑惑什么是人,并且对自己的存在意义有了新的理解。即使德卡德认识到这些问题,他也无能为力改变现有的体制,他能做的仅仅是融入与保全自我。故事在里克·德卡德抱着电子宠物旅行中结束,面对生命的凋零,德卡德选择了逃离,在荒诞的生存世界中不断找寻存在的本质。在对作品进行细读时,不难看出菲利普·迪克运用了大量的神话原型来支撑文本,丰富文章内容。本文试图从弗莱的神话原型批评的角度对《仿生人》中的原型进行解读,从而探索其文本新的阐释空间。

一、神话原型批评理论

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兴起于20 世纪初的英国,兴盛于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是20 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批评流派之一,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吸收了弗雷泽的社会人类学理论、荣格的原型与集体无意识理论等前人研究的成果,试图去发现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各种人物类型、文学意象以及叙事结构,总结出背后的基本原型,并把一系列原型广泛应用于对作品的分析、阐释和评价中。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的集大成者则是加拿大批评家诺思罗普·弗莱,他将原型文学批评转化为纯粹的文学术语,而他在1957 年发表的《批评的解剖》则被视为神话原型批评的根基。

弗莱将文学与古代神话中的意象相联系,认为文学作品是古代宗教信仰以及古代神话移位的结果,一切文学故事都包含有关生命的生死、苦难与救赎等神话因素。神话几乎是所有文学创作中人物原型或者是概念原型,而将神话、宗教、传说、传奇等载体视为文学创作的原始模型就是神话原型。作家对其的二次创作实则是对神话原型的模范与再现,通过神话来揭示隐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欲望以及道德伦理观念。对于原型,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一书中将其定义为“一个象征,通常是一个意象,它常常在文学中出现,并被辨认出作为一个人的整体文学经验的一个组成部分”。原型作为一种文学意象,在不同体裁的作品中,通过象征或者象征群的形式反复出现于不同时代的作品里。作为人类集体无意识的积淀,原型是人类长期社会实践下的思维产物,承载着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原初记忆。通过与文学作品相结合的方式,原型不但获得了更为持久的生命力以及丰富的表现力,而且丰富了文学创作的体裁与内容。神话原型批评则致力于分析作品表层叙述结构并挖掘其深层结构下隐藏的人类无意识的内容,发掘文学与人类学甚至精神分析学中的内在联系。因此,在对作品进行解读时,研究者应当分析其中的文化背景,寻找其中的神话象征,才能够更深入地把握文学作品的思想内涵。

二、无法登顶的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是古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一位国王,由于他向河神泄露了宙斯掳走河神女儿伊琴娜的秘密,愤怒的宙斯便派出死神将他押下地狱。然而,西西弗斯在与死神交手的过程中,用计绑架了死神,死神不但未能将西西弗斯带走,还无法带走其他死去的人们。直到死神被救出,西西弗斯才终于被带离人间,被打入冥界。在被打入冥界前,西西弗斯嘱咐妻子不要埋葬他的尸体。到了冥界后,西西弗斯告诉冥后一个没有被埋葬的人是没有资格待在冥界的,并请求给予三天告假还阳处理自己的后事。回到人间的西西弗斯看到美丽的世界并没有遵守诺言,再也没有回到冥界。西西弗斯的做法引起了众神的愤怒,为了惩罚他,冥界三法官向他展示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并命令他把它滚上山顶,然后把它推下更远的斜坡。只要西西弗斯能够成功将巨石推上山顶,他就可以得到神的宽恕重获自由。但由于巨石太重了,西西弗斯从来没有成功地做到过。每次要到山顶的时候,他就被那块石头压了下去,石头又重新弹到了最底部;西西弗斯又不得不重新开始新的一轮 “推石努力”,尽管汗水浸湿了他的四肢,周围扬起了无数灰尘,但一切都必须重头再来。于是,他就开始周而复始、永不停歇地做这件事,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重复无数的劳动中慢慢消耗,没有尽头,他不知何时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他甚至不知道是否有可能实现这一目标。

毫无疑问,西西弗斯的结局是具有悲剧性的,他陷入了无限循环的攀登之中,无法摆脱自身的命运,但我们仍能够感受到西西弗斯身上那种“明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生命力。《仿生人》中描述了“后人类”社会存在一种名为“默瑟主义”的宗教,它的出现有效地缓解了因为核战争而导致的人类精神危机,并且得到了政府的允许以及民众的认可,形成了一套以情感道德为核心的宗教伦理体系。默瑟主义主张敬畏一切生命形式,且所有生命一律平等,并通过强调“移情”这种内在体验方式,构建了符合人们情感需求以及伦理道德的教义,正因为如此,默瑟主义成了政府维持社会稳定的救命稻草:“好像没有别人介意默瑟主义,甚至联合国也认可它。就连美国和苏联警方都公开宣称默瑟主义能降低犯罪率,因为公民会对旁人经受的苦难更加感同身受。联合国秘书长泰特斯·科宁也反复宣称,人类需要更多的移情。”该宗教让人们通过一种将虚拟与现实相结合的科学技术装置“共鸣箱”,与“默瑟”本人以及同时使用“共鸣箱”的人产生共鸣并进行融合,人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与情绪,进而产生怜悯与同情。默瑟主义伦理认为“所有生命都是一体的。‘没有谁是一座孤岛’,就像古时候莎士比亚说的”。在进行融合的时候,人们会看见苍老的威尔伯·默瑟在反复攀爬一座无穷尽的山峰,而进入共鸣箱的人类也会和默瑟一起攀爬,在攀爬的过程中不断有飞来的小石子击中人的身体,每当接近山顶时又会重新跌落谷底,开始下一次的攀爬。

很明显,迪克在《仿生人》中所描绘的攀爬者形象与攀爬时的场景化用了希腊神话中无法登顶的西西弗斯,二者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孤独的攀爬者,经历了相似的艰难攀爬过程,离山顶越近遇到的阻碍越多,也同样陷入了永远无法登顶、不断失败却又不断攀爬的重复攀爬循环。与西西弗斯攀爬时遇到的巨石不同,《仿生人》中攀登者们的“巨石”则是迎面飞来的细小石头。这些细小石头虽然体积不大,但是在不断击打下,所有人哪怕是默瑟都被打得遍体鳞伤。此处迪克虽然调整了阻碍的体积,但是小石块代表的压力并未随之减少。对于人类而言,小石头可以被理解成末日时代的生存危机,活下去成了奢侈;对于仿生人来说,小石头的设定亦暗示了仿生人受压迫的无助境遇以及永远无法解决的身份认同问题。而对于“神”默瑟而言,小石头不过是他进行表演的工具而已,但他却背负着人类仅剩的生存希望,这些希望在骗局被揭穿过后却成了巨大的笑话。

同时,迪克对西西弗斯神话进行了解构,西西弗斯攀爬的目的是获取自由,哪怕是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行为,西西弗斯的精神内核却是清醒的、勇敢的和顽强的。而在《仿生人》中,无论是默瑟还是与默瑟共鸣而进行攀爬的人类,都处于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行为,与西西弗斯的主动攀爬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看似所有人都在往上走,都在努力攀爬,但很难确定他们攀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通过攀爬的方式。他们大多都缺乏对自己清醒的认知,出于从众心理的缘故而盲目进行攀爬。《仿生人》中的攀爬行为的实质是资本吸引消费者的手段,一切都是资本导演的一场戏。所谓的“默瑟”只不过是一个年老蹩脚演员、一个酒鬼,他所攀爬的山也只是一个普通廉价的舞台。人们通过共鸣箱来暂时麻醉自己,然而他们生活中的困难依然没有被解决,依然生活在孤独空虚之中,民众从未拥有过选择的余地,“默瑟主义宗教”究其只不过是政府愚弄人民的手段罢了。

三、《旧约·出埃及记》

提到神话原型理论,就不得不提及《圣经》,《圣经》是众多文学作品提供可反复引用的原型。菲利普·迪克借鉴了《旧约·出埃及记》的神话模式作为《仿生人》的叙事结构,同时他还运用了《圣经》中的典故与意象,从而更好地刻画作品所包含的深层意蕴。

《仿生人》和《旧约·出埃及记》在叙事结构上十分相似。《旧约·出埃及记》讲述了以色列人为了摆脱在埃及受到法老奴役的命运,向传说中的“流奶与蜜”之地迁移,在耶和华选定的首领摩西的带领下,一路饱经磨难终于到达“流奶与蜜”之地迦南的故事。而在《仿生人》中,迪克撰写了一部仿生人“移民”地球的故事。作为奴隶的仿生人自我意识觉醒,却并未得到人类的尊重与正确对待,依旧受到来自人类的压迫。不堪忍受的仿生人们杀掉了自己的主人,怀揣着对自由的向往迁移至地球,虽然地球现在笼罩着厚厚的放射尘,但对他们来说仍是梦想中的自由乐园。然而,两者却有着不一样的结局:以色列人在神的帮助下最终到达迦南并安居乐业,而仿生人则面临着赏金猎人的追杀,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到处流窜。菲利普·迪克借用《旧约·出埃及记》从遭受奴役到逃离再到前往自由之地的情节原型,实则讽刺了仿生人历尽艰难最终仍寻不到一片栖身之地。尽管地球已经千疮百孔,但仍然无法给仿生人提供一亩三分之地,仅因为仿生人是人类的财产,根本无权享受自由。

四、结语

对作品中神话原型进行解读,不仅能够展现作者的创作巧思,而且能够更好地了解作家的创作意图,把握文学作品的思想内涵。《仿生人》中,菲利普·迪克通过对西西弗斯神话的改造与解构,赋予了故事新的时代内涵,表达了他对后人类社会中人的主体性和人机关系的反思以及对极权者荒谬行为的批判。同时,他通过对圣经故事《旧约·出埃及记》叙事模式的改造,展现了仿生人的生存困境以及身份危机,进一步深化了文本的批判意义。《仿生人》对希腊神话故事与圣经叙事结构进行改造,并将二者完美融合,使其焕发出现代思想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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