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颖康 何桑桑 刘俊兵
会意字,是指用两个及两个以上的独体汉字,根据各自的含义所组合成的一个新汉字,这种造字法就叫作会意,属于“六书”中的一种。汉代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认为会意字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会合”,而其含义作者认为既包含意义的会合,又包含形式上的会合。其中在形式上,形状和空间构成方式与所表示的意义直接相关,并且由不同的象形或指示符号组合而成,用来传达特定的含义。例如,手(爪)在木上是“采”字,通过手在上、木在下的空间组合表达摘采的含义。由此可以看出会意字的其中一个特点在于它们融合了多个象形或指示符号,并通过结合这些符号的空间位置来表达更为复杂的概念。张莹莹在《汉语会意字的概念整合》中指出汉语会意字的概念整合应分为三种类型:叠加型、糅合型和截搭型。叠加型整合指无论是两个还是三个输入空间,所有输入空间的概念信息是完全相同的,再把这些空间进行概念的整合,例如“林”“森”“从”“众”等;糅合型整合指的是输入空间概念信息的相似性,再把其相似之处进行整合,如“明”和“岳”字;截搭型整合指的是输入空间的概念关系既非相同又非相似,而是相关。[1]跨空间的概念如何相关主要取决于类属空间,同时需要各种概念语境的参与,例如“好”字。张莹莹认为会意字的组合绝大部分属于概念信息之间的相关关系,但也存在相同的情况。主要是根据会意字所处的具体时代和文化活动场景,乃至个人的主观立场态度进行解释。
由此可以看出,对于现代会意字的定义源于古代,并且同时吸取了一些新元素,把会意字划分得更加细致。在“六书”的基础上,会意字与现代社会相结合,更加有利于因社会需要而产生新的会意字。但是无论哪种概念类型,文字构件和空间组合都影响着会意字意义的生成与理解。
汉字系统是以书面形式为载体,记录思想和语言概念的视觉符号系统,所表达的意义是通过视觉感官的方式与概念进行连接,从而表达其意义。所以,会意字系统中形与意的关系是汉字体系中字形和人思想、概念意义之间对应联系之间的关系,具体说是字符构件及其构成结构与会意字所代表的概念之间的关系。
会意字作为汉字系统中的一种形式,以其独特的符号性质和符号学的可解释性而备受关注。会意字通过将多个字形组合在一起来表达新字的意义,它们在汉字的形成和发展中具有重要的地位。首先,在于对概念的直观表达和传递。相比于其他构字方式,如形声字(通过声旁和形旁组合)或转注字(通过部分的转义和注音组合),会意字的构件意义更为直观和直接。符号学家皮尔斯在符号学中指出符号一方面与自己的对象相关联,另一方面又与解释项相关联,并且通过此方式,把解释项引入与对象的关系中,而这种关系又与符号自身和对象的关系相对应。而会意字的表意功能也正是参加构成的意符及其结构关系与会意字所代表象征的概念之间的关系。如图1 所示:“休”(符号),由意符人字旁和木字旁组成,并且左右组合(对象),因为树提供了阴凉和休息的场所,表达了人在树下休息是一种常见的场景。(解释项)。如图1 所示,会意字“休”字作为符号通过构件人字旁和木字旁的意符组合方式,让学习者很容易把日常生活中在树下乘凉、休息的画面联系到一起,形成符号元素上的关联性,从而表达休息、放松的概念。而意符的表意功能又是通过视觉直接连接日常生活中的相关经验,把文字与人生活中的体验投射在文字的构形之上,从而达到直观的效果。由此也可以看出从会意字构件选择上的直接性到字意信息传达直观性上的转换。而“休”字所构成的左右结构也作为符号辅助性加强了意义的传递与理解。
图1
作者认为意义的生成和构建不仅仅是字体构件的表达,也是字体的构成方式、大小以及位置角度的综合表达。在现代汉字设计中,由于设计时所占空间和形状都需要满足正方形字面框的限制,所以方块字构件在组成汉字时其大小、比例、形状及位置都会随着文字整体进行相应的调整,用构件和字体内部的空间来共同阐释文字的信息。因此,需要深入了解构件的整合过程并加以分析,能为会意字的意义探究提供很好的研究方向。因此,作者从构件的组合模式进行分析,从左右结构、上下结构、包围结构三个角度探讨会意字的空间表意功能。
左右结构是指通过将两个已有汉字的组件一左一右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全新汉字的字体构成模式。其中左右结构的构字形式在汉字体系中占了大多数,根据邢红兵《现代汉字特征分析与计算研究》对《GB 13000.1字符集》20902 字的统计,左右结构的字有 14591 个,占比 69.81%。[2]这是因为汉字是表意文字,当初造字时首先考虑的是意义的传达。反映在会意字上就是当看到一个会意字时,就能从视觉上快速表现出来其中的含义,根据人眼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观察习惯,在造字时,与字体、字意最相关的构件首先出现在字体的左半部分,当看到这些构件时,对于字体的意义就有了大概的认识,例如,“烦”字《说文解字》中解释为“烦,头疼脑热也。从火,从页”。“页”,头也。头疼脑热,以“火”表示热、烫,以“页”表示头,当人们观察这个文字的时候很容易与日常生活中的发烧联系到一起。并且无论在小篆还是现代文字中,“烦”字都可看到设计“火”字在文字中所占的比例都是略短于“页”字。可见,在设计之初“火”字可能是形容“页”字状态的修饰部分,这样就从文字空间上提示出文字构形之间的从属关系,并且突出右侧文字中“头”的意义,从而形象解释有如火烧一般的头热这个概念。
其次左右结构也是与其他同构件的汉字进行区别的重要手段。如“棗”(枣)字和“棘”字,同为有刺的植物,枣树是高大独生的乔木,而荆棘是低矮丛生的灌木,所以在字形上“棗”字呈现上下结构,体现高大含义,“棘”字把“朿”进行左右结构,体现低矮含义。并且在区分的同时,重复构件“朿”也起到了强调属性的作用,突出荆棘灌木连贯的特征。左右结构的会意字在空间上压缩了各自独体字的空间,并且重复构件,使构字空间变得更加密集,从而增加了视觉的冲击力。但由于构件的相同,重复之后所产生的空间是均匀且相似的,这样看起来又觉得规整,从而使单体构件表达出重复的概念。同样的构字方式又如“赫”字强调颜色的饱满程度,“林”字强调了树木的茂密程度,“沝”字强调水聚集的程度。
最后左右结构也能通过空间排布区分同构件的字体,例如“椎”字和“集”字,椎字“木”与“隹”联合起来表示“锥形木棒”。本义:锥形木棒。而“集”字是鸟在树上的象形,表示鸟停歇在树上。简体字形作一只鸟(“隹”)在树(“木”)上。左右结构表达的是锥形的木棒,空间表意为物品的属性,而上下结构则代表鸟类聚集的状态,空间表意为物体的动感。
上下结构是现代会意字中一种常见的构形模式。是指通过将两个已有的汉字分别作为上部和下部进行组合,形成一个全新的汉字,这种组合可以利用已有汉字的部首或其他字形构件来构建新的字形。根据邢红兵《现代汉字特征分析与计算研究》对《GB 13000.1 字符集》20902 字的统计[2],上下结构的字有 4390 个,占比21.00%。字体数量明显少于左右结构的汉字。说明上下结构的字体在空间上的表意种类也会少于左右结构的文字。
上下结构的会意字更加突出构件上下之间的空间关系。例如,“安”字,甲骨文写作,上方为房屋,女人跪坐在房屋之下,意为女子在屋中很安全。文字通过把女人围在一个固定的空间内,来表达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而现代汉字中“安”通过上下结构简化了房屋的特征,通过空间意向表达房屋内的女人这种安全的概念。这种上下形式也可以通过把构件分层排列表达更加复杂的含义,例如,“暴”从日,从出,从米。上面是一个日,表示太阳,中间两边是两只手,下面是一个“米”字,表示太阳出来了,用双手拨米去晾晒它。可以看出“暴”字在创作时,将字体中所表达的三维空间转换成二维的层级进行设计,遵循太阳、人手、米的顺序,使文字在空间上与人的感官感受统一,所以可以看出上下结构的表达蕴含了汉字与日常生活中人与自然的感悟,类似的字还有“寒、葬、蔑”等。
就构件性质来说,上下结构的会意字也能加强构件固有的表意功能。例如“皿”字,《说文解字》:“皿,饭食之用器也。”说明“皿”是古代盛食物的器具,而与“皿”字组合的字体的性质主要取决于上方构件的属性。例如“益”字,甲骨文中写作,上部呈现像水向外漫出的样子;下部是“皿”,是一种容器,皿中有水,表达水满外溢之意。可见“皿”字底所关联的会意字往往伴随着器皿与承载之物之间的空间关系的表意,上方为空,才能承载万物,因此,与“皿”字相关联的文字,总是位于“皿”字的上方,类似的字还有“盈、盍、盐”。往往这种上下结构的文字还能更直观地体现构件所需要表达的运动状态,如上文所提到的“集”字,又如“只”字,从口,象气下引之形。表达气流下沉的样子,通过“口”与“八”字的上下组合来强调空气下沉之意。与相同构件组合的“叭”字做了明显的区分,在表达构件空间关系的同时也强调了文字各自表达的属性。
包围结构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偏旁按照内外排列的形式构成汉字结构的方式。根据邢红兵《现代汉字特征分析与 计算研究》对《GB 13000.1 字符集》20902 字的统计,包围结构的字有 1530 个,占比 7.32%。[2]在整个字体系统中所占的比例较低,但其包含的空间变化却很复杂。苏培成将包围结构细分为八小类:全包围、上三包围、左三包围、下三包围、上左包围、上右包围、下左包围、下右包围。其中包围结构中的会意字经常以国字框(囗)”“风字框()”“区字框(匚)”“凶字框(凵)” 等偏旁结构呈现。这些偏旁的朝向、开口以及角度都预示着字体意义的区别,比如“区、凶、风”。三个文字具有相似的构件结构,但由于开口朝向的不同,其所代表的含义也有着很大的区别。“区”字由匚为部首开口向右,《说文解字》匚部:“受物之器, 象形,凡匚之属皆从匚,读若方。”这种框表示为一种盛物用的器具,“匚”部下属字与器物有关,例如田器、古器等,而“区”字则解释为,“踦区,藏匿也。从品在匸中。品,众也。”最早的“区”字写作區,品为贮藏的物品,匚为贮藏用的盒子。可见,“区字框(匚)”表达的是一种抽象意义上的空间阻隔,这种阻隔区分了字框内和字框外的构件,强调了内部构件的重要性,类似于日常生活中抽屉的含义。除此之外,还有匠、医、巨等字。“凶”字由凵为部首开口向上,《说文解字》;“凵,张口也。象形。”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一说坎也,堑也,象地穿。凶字从此。”杨树达《积微居小学述林》卷二“日象坎陷之形,乃坎之初义 。”[3]由此可以看出开口向上的凵是根据地面凹陷而形成的浅坑的剖面形,其所形成的空间与“匚”所述的盒形空间相比,更加突出上方空间所表达的重要性。而“凶”字则表现为:“象地穿交陷其中也。”强调凵形内部X 形构件表达为不祥的符号。再如“凼”字,凵内为水,该字的主要字义是指塘、水坑的意思。所以由此可以看出,“凵”形主要的空间表意为展示向上开放的空间。而其相关的汉字则为强调空间内部的构件的信息。类似的文字还有“函、凿、凹、凸”。“风字框()”则带有空间流动的意思,同上文所提“只”字类似“”向下开口,笔画略微弯曲,使内部空间呈现喇叭口,表现为一种动态的形状。而“风”字,《说文解字》解释为:“风,八风也。风动虫生。故虫八日而化。从虫,凡声。凡风之属皆从风。”内与运动的虫生相联系,体现风动而万物生的运动意义。再如“凤”字,甲骨文中经常借用以表示风的动向,《论语·微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假借作“风”。所以由此可见风字框的空间以为和之前两个结构相比更加强调空间的流动性,在表意上加强了文字的运动相关性,类似的字如“凰、夙、佩”。意义的产生是一个推理过程,涉及符号、感知和认知之间的相互作用。当人们接收到一个符号时,首先通过感知获取到它的感知特征,然后使用认知能力将这些感知特征与之前的经验和知识联系起来,从而理解符号所代表的意义。会意字作为一种造字的方法,造字的本质是通过构件的选择、空间的搭建,以及构件与空间的联系形成一套有一定逻辑关系的意义解释系统。构件是意义基础,而空间则是会意的连接,要准确理解会意字的意义,不仅需要理解构件之间组合的关系,还需要体会构件与空间之间的位置、大小、朝向以及疏密之间的关系。通过以上对于会意字结构的分析,可以看到合理的空间组合能使构件的意义得到充分的发挥,使汉字学习者或使用者可以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理解和学习汉字,并且理解汉字含义,最终准确使用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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