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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马桑树儿搭灯台

时间:2024-05-04

何新华

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书信与姐带哟,郎去当兵姐在家哟,我三五两年,不得来哟,你个儿移花耶,别处栽哟。

马桑树儿搭灯台哟,写封书信,与郎带哟,你一年不来,我一年等哟,你两年不来,我两年挨哟,钥匙不到,锁不开哟。

一个细雨凄迷的春日,我来到湘西,来到桑植。一踏上这块神奇的土地,便隐隐感觉到了地底下流动着的热血烧灼着我的脚掌,便体味到山野间弥漫着八十多年前传奇的残痕混合着晚春气息酸楚着我的鼻孔。我真想变成一棵树,植入桑植的土地,用树枝抚摸它沧桑的胸膛。

我默默伫立在一方坟茔前,想把自己的哀思烙入石碑,深入地底,想让坟墓里的两个人知道,有一个远方的年轻人,想把自己的尊敬,献给他们。这时,《马桑树儿搭灯台》的旋律响起,音符是圣手剪出的柔美的彩带,漫山遍野飞舞,最后,一条条搭在墓碑上,向他们致以崇高的敬礼。

《马桑树儿搭灯台》这首歌,我听过,用虔诚的心听过,此刻,重新听来,歌聲在我的心湖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久久不愿平息……

我的目光,沿着时光,逆流而上,看到了八十八年前,桑植的一间简陋的竹楼。

一个美丽的少妇,倚楼而望,目光里结满了愁怨。愁怨随着时间生长,一直长了六十七年。日复一日,肆虐着她的生命,目光落处,山涧里春流的浅吟低唱,是恋人离别的伤心告白;高天处白鹭的诗意飞翔,是征夫前行的孤独身影;春山黯淡了翠色,夏日苍白了蔚蓝,秋野灰暗了金黄。年复一年,侵蚀着她柔软的心灵,把这颗心压得细小、破碎而敏感。远方大山里的松涛,是他的吼声;山脚下官路上的马蹄,是他坚实的脚印;门前竹影的闪动,是他魁梧的身躯。六十七年的愁怨,结成一把刻刀,最后,在她的心上刻下一行字:我一直等你,等你到地老天荒!

六十七年中,她不时从心灵深处采撷,把往昔的一幕幕搁到自己的膝盖上,细细品味。怎么能忘记:是1919年的一个热烈的夏日,她成了他的新娘!他有力的大手,抱起她柔美的身躯;她修长的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四目相对,是四条澄澈的溪流肆意的交融;他在她耳边柔软的低吟,是装饰溪岸的姹紫嫣红。她听到了春流的欢唱,看到了山崖的春色,明白了交颈鸳鸯絮絮叨叨的蜜意柔情。她懂得,嫩芽长出柳树枝头,是在向冬风炫耀招摇;蛙鸣敲响秋夜,是在吟诵丰收的诗篇。

记忆被痛苦切成碎片!两情相悦,只愿时光停驻,情浓意蜜,岂料风云变骤。突然有一天,正是七月流火之际,竹楼外来了一位穿军装、留胡子的大个子。这个人不仅不祝福他俩,而且一声呼唤,就把他从她的身边拉走了!把他拉到了山的那一边。据说,山的那一边,有滔滔大江,有重重险隘,有奴隶对主人的反抗,有战士对强盗的复仇。

临行前,她哽咽着,学会了他教的《马桑树儿搭灯台》。

一开口就心碎,一唱响就血泪交流。一阕音符就是一把刀,一个字就是一滴泪。“钥匙不到,锁不开”,她指着门前的磐石,“你回来,我就把自己打开”。

“等我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等我到人民幸福的那一天!”

从此,竹楼就是她放置生命的场所。她要看,看远方的山,看天边的云,看朝霞染红东方天幕的时刻,看闪电划破长天的瞬间;她要听,听山风的呼啸,听山泉的呢喃,听鸿雁从北方带来的喜讯,听枪炮从远处传来的震响。

但是,她把心思唱给溪水,溪水呜咽奔流,把心思传给白云,白云瞬间消失,把心思写给鸿雁,鸿雁寂然无语。

等了三年,等了千多个日子,等来的是他冰冷的、残缺的尸体!

她的世界,瞬间完全消失,她的生命,顿时陷入一片虚无。

她真想,和他睡在一起,永远。让肉体与肉体并列,让灵魂与灵魂交融,让地老天荒为他俩写下墓志铭。

冥冥中,却清晰地听到了他最后的话语“等我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顿时,她的生命有了活力,她的世界有了亮光。

于是,她又等了下去!在竹楼里,在山洞中,用岁月,用生命。

六十七年的等待,六十七年的守望,少女的满头青丝,变成萧萧鹤发,时间的雕刀把美丽可人的少妇,雕刻成鸠形鹄面的老妪。

于是,她看到了:他的战友,穿着绿军装,挥舞着红旗,踏上了桑植的土地,播下绿色的希望,收获金黄的喜悦。

等待六十七年,守望六十七年,她终于看到了他誓言实现的那一天。

她感到自己可以放心地去向他讨要那把钥匙了。

1995年夏日的一天,她最后一次唱了《马桑树儿搭灯台》,安详地睡着了。六十七年后,她终于把自己交给桑植的土地,去追寻与他灵魂的交融。她,终于可以去打开那把锁!

他,贺锦斋将军,开国元帅贺龙的堂弟,工农革命军第四军第一师师长。1928年壮烈牺牲。

她,戴桂香,一位普通的桑植女儿。1995年,戴桂香离世,夫妻合塚。

作者单位:湖南省宁乡市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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