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崩裂摧肝肠

时间：2024-05-04

谢宗玉

玉山崩裂摧肝肠

谢宗玉

《无题》系列之一周连华 /作

很奇怪，写这篇文章前，我的美女同学已三次恳请我，为她正在包装的某青年画家写一篇短评，我都以时间不够、精力有限为由，给推脱了。实际上呢，我不写的原因，是我不想说违心的话。那画家除了在他的K花系列上显露出了一些灵性外，其他画，还像个在校学生的习作，看不出未来有多大的发展潜力。投资这样的画家，能否收回成本，还很难说。但我同学对绘画有自己信心满满的理解，我不便多说什么。只愿她比我更有眼光，毕竟我只是爱好，看不准也没关系。她却是一家艺术品投资公司的操盘手。

现在，听从内心的召唤，我要给寄居上海的一个女油画家写点什么。我之所以要写她，不是因为她年轻。她不年轻了，她是一位有着三个孩子的母亲，三个孩子靠她卖画哺养，现在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当我一脚跨进她的画廊时，还以为她只是一个守店的，形象是销售员的气质，所以当我们问她，她得意地告诉我们，她就是画廊四壁那些让我们啧啧称奇的油画的作者时，我们都骇了一跳。这些画，无论从风格还是从营造的意境来说，都不该出自一个女人之手，更与眼前这个“店员”毫无瓜葛。我看来，这些激情四射、奔放狂野的作品，应该属于某个长发俊飘、深眸忧郁的男人。他内心拥有烈焰般疯焚的才情，面容却是苍白的、精神病式的。但事实上，天才也许就长得中规中矩，生有一张平淡中庸的脸呢？就像眼前这个女人？谁知道。

画廊在上海市莫干山路M50文化创意园。这个创意园目前在上海乃至全国，都颇有一些声名。这里原先是一家倒闭的纺织厂，因为房价便宜，被一些东飘画家租来当画室。2005年4月被上海市经委挂牌为上海创意产业聚集区之一，命名为M50创意园。我们作为湖南“五个一批”人才被拉到上海培训，其中一个学习项目，就是逛这个创意园。一直以来，我都以这辈子不能成为画家为憾事，但凡画必看的习惯多年来没有改变。可惜班上的学员对美术的兴趣远不如我，才逛半个小时，大家一声喊，就上车走了。

我们住复旦大学新闻系复宣酒店，离创意园不很远。第二天下午，趁课程改期的空当，我又打的去了那里。除了想逛完余下的画廊，我还想再看一眼那女人的画，真让人有种触电般的震撼。

《无题》系列之二（右图）周连华 /作

概括来说，创意园里画家们的整体艺术水平都不差，但由于受后现代主义的负面影响太深，很多画家看不出什么才华和才情，更多的是一种跟风式的创作。20世纪八九十年代方力钧画了一个光头歪着半边脸，打了一个怪里怪气、却意味深长的呵欠，一举成名天下知。此后，呵欠光头所投下的幽长阴影几乎笼罩了中国油画界二十多年，很多画家甚至都没明白方力钧的呵欠光头是什么含义、为什么会成功，就开始进行类似风格的创作，自以为是方力钧第二，其实却是画虎不成反类“鼠”，连类“猫”和类“犬”都称不上。也有一些画家，笔下玩的纯粹是概念和符号，他们想必是读过几本洋绘画理论的，总想着在自己的绘画里蕴藏深刻的人性伦理和社会哲学。结果呢，在外人看来，他们的作品只是呆板线条和色彩莫名其妙地纠葛在一起，非得他们自己再三解释，说这只毫无特色的蝴蝶象征什么，那只面无表情的老虎又象征什么，还有它们头顶上中规中矩的日月星辰象征什么时，看客才会轻轻哦一声。内心却想，好的作品，是不需要解释的。好的作品，看一眼就能征服心灵。

《无题》系列之三周连华 /作

周连华的作品就有这种征服心灵的力量，当我再次闯进她的画廊时，这种气势磅礴的力量依然让我目眩。后来我在网上查到一个评论家评周连华的画，说每次看到她的画，就会想起李清照的两句词：“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我觉得他的这种感觉是对的。婉约女子破天荒写出豪放派词，其雄壮气势的确更胜须眉一筹。周连华的画风正是豪放的，雄性的，上接天体星辰，下连碧海黄泉，具有包容宇内，海纳百川的气魄。正因为这种扫荡六合、摧枯拉朽的画风，周连华被人推荐在沈阳国宾馆为第十二届全运会创作了一幅18米×10米的巨幅油画，取名为《苍茫兮若舞》。

这应该不是她命名的。她理论根基也不算太深。这就更让人惊奇了。或者绘画这东西靠的就是天纵诡才？后天的修为，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如果是这样，我没有走上这条道，则是幸运的。我自以为有绘画之才，其实都只停留在理论上，我从没将自己的意念用线条和色彩很好地表达出来过。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达到“我手写我心”的境界。其实很多被称为画家的人也没有。

周连华却有。

周连华画画多在夜深人静之时，这个白天与形形色色游客打交道的小店员，到了晚上，饱满的情绪全被调动起来了，整个人被丰盈的意念所左右，就像显灵的巫师，可以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地扑在亚麻布前，无论多大尺幅的画面，她都能统领全局，布构谋篇，得心应手，大把大把的油彩，横涂竖抹，运斤成风，一气呵成，毫无滞凝感。

看她的画，先不说意境，单凭她连绵不绝、酣畅淋漓的笔势和线条，就足够把人震住。在阔大的画布面前，她调动色彩和线条，就像一个成竹在胸的将军在指挥他的千军万马，整个画面的线条，就像将水流般的时间转化为稳定的空间后，把一个歼灭战的战场凝固下来了。那种风雷激荡的气势注定是大多数画家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除了气势，丰富宏阔、蔚为大观、包罗万象的意境则是周连华油画的最大魅力之所在。看她的画，我心头也冒出了一句诗来，“玉山崩裂摧肝肠”。这句诗古人没说过，显然是我的原创。周连华的油画给我第一印象就是一种粗犷美，一种凌乱美，一种玉破珠碎的残缺美，一种把酒问天的探索美，一种心怀宇宙苍生的悲悯美，一种上帝死了、人间乱了的混沌美……简直是美不胜收。

《无题》系列之四（右图）周连华 /作

周连华她成活了的色彩和线条把很多她本人显意识都不具备的东西都表现出来了。并且，她营造的意境非常接地气，能与观众的心灵直接嫁接。所以，不需要任何解释，就可以感受画面的思想内涵。周连华以前是画山水的，现在我看到的画，则是都市系列。她用了很多冷灰色调，把都市画成了精灵鬼怪出没的神秘渊薮，画成了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画成了饱蕴末日情绪的劫难幻场，画成了纸醉金迷的人间欢场，画成了冷月无声的午夜墓地，画成了被文明绑架后的科技试验场……

但如果你把这些感觉告诉她，她保证会大吃一惊，她会说：“我画这些的时候，内心是和谐的，是美好的，是兴奋不已的，是快乐舒畅的。”

我是能理解她这话的。她的兴奋和欢愉，不在于表现的内容，而在于她能流畅地把自己的潜意识表现出来。周连华说，无论是画山水，画都市，不管内容有多么复杂，她都不用参照物，提笔就来。她画的从来就不是现实之像，而是心中之图。所以她的画很有些印象派抽象朦胧的意味，色彩和线条如痴似醉地交织在一起，把她心灵中一幅幅混沌的图景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我不能理解的是，她这些抑郁而庞杂的意境究竟从何而来？这个看起来开朗得近乎肤浅的小女人，怎么会有那么怪异的画风？难道她有人格分裂症？白天是人，晚上是精，是魔，是神？

《无题》系列之五周连华 /作

回到长沙，有一天，她突然打我电话，说：“谢老师啊，我百度了你，原来你是大作家啊，早知这样，我就该跟你好好说说我的事。我这一辈子太曲折了，足够写一部悲惨的长篇小说。有一年一个幸福美好的家一个夜晚却倒塌一半，丈夫去世，婆婆看到儿子没有啦，就一下子晕倒再也没有站起来，一天两条人命躺在我的家中，三个孩子都只有几岁，身为他的妻子的我只能咬着牙活下去，第一信念是担当责任，把丈夫没有走完的路替他走完，把孩子养大成人，把老人养老送终，当时我是一位客运公司的客车承包人，由于家庭出现这么大的事，孩子没有了依靠，我只能守住家和孩子一起活着再也不能出去啦，怎么能让孩子过上像以前一样幸福的生活呢？我南北考察学习后引进美国的贵妃鸡，英国的七彩山鸡、鹧鸪鸟，再交配通过孵化推广全国各地，以公司加农户方式推广回收，加工，再生产。由于出现种种问题还要一切从头开始，学习画画……”听了她的这番话，我突然明白那个都市异乡女为什么有那么沉郁而怪异的画风了。她是要用手中的画笔把自己身世的苦难、命运的坎坷，以及对人世的迷茫和困惑抒发出来。有一位诗人对我说，她写诗是为了消解内心无法释怀的现实纠葛。很显然，周连华画画，也是为了消解自己无法化解的心结。只有把内心里命运塞给的黑暗和冰冷准确而毫无保留地挖掘出来，希望和光热才有涌入她内心的可能。她的善良、热情、和谐、友爱和中庸，则是她心灵苦难释放之后才有的表现。正如作家用文字自救一样，周连华用大把大把的颜料解放了自己。这也是为什么她从一个企家转化为艺术家，因为她没有选择别的谋生途径，而是将绘画进行到底的最大原因。因为别的谋生之途，谋得了身，却救不了心。

《无题》系列之六周连华 /作

后来，我在网上又查看了周连华的山水画作，有点模糊，且很小，当然没有原作品带给人那么强烈的冲击力，但依然是周连华独一无二的风格。云水连天，山峰叠涌，春则嫩红烂漫，夏则青翠缠连，秋则苍黄萧瑟，冬则冰雪坚封。这一切又混沌朦胧，虚实相通，说是山水，又像是写《逍遥游》的庄子做了一个苍老离奇的梦。

周连华真正掌握了油画色彩之间过渡的透视奥秘。由于她的画风潇洒不羁，用色不拘一格，近看她的油画，大片大片的色彩杂乱无章，有如涂鸦；大坨大坨的颜料起伏不平，有如浮雕。但稍远一点看，兀自叠加在一起的色彩，马上相辅相成，水乳交融，变成一幅夺人魂魄的立体画作。这正是油画的魅力所在。周连华充分地领悟了这一点，也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而国内很多油画家，甚至连这一点都突破不了，一直把油画当作国画在画。结果国画清润柔婉的特色失掉了，油画洗练凝重的画风也没有了。

那么，对于天才周连华来说，她就没有什么缺陷了吗？也不是。要想更上一层楼，周连华或许还得加强思想哲学方面的修为，我已经从她意象繁杂的都市系列和山水系列读出了一些薄味来。如果她再这样不管不顾地画下去，那些已成为她“招牌菜”的风格，突然有一天，会让人产生审美疲劳，变得单调起来。她应该在每一幅画中加一味独特的思想汤药，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就像四川画家邱光平的马系列，那样她会跨入一个更崭新的天地。毕竟，她驾驭色彩的能力，很少有人能够企及。

周连华简介：

1967年出生于河南。

2001年毕业于中国服装设计学院；并在清华大学艺术学院油画系进修。

现为清华大学艺术研究会会员；职业画家。

2005年作品在上海M50展出，并成立个人工作室至今。

2006年作品在日本建筑设计院参加联展。

2007年作品《母与子》系列在荷兰参加联展。

2007年入选中国当代文献书刊。

2008年作品《城市森林》在北京尚都展出并被收藏。

2008年入选北京时代专栏。

2009年2月“都市人们”在莫斯科展出并被全部收藏。

2009年4月作品《城市森林》参加“非主流-非常流行”联展（上海1933老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