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回家:14 年又57 天》
孙悦 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9/59.8 元
孙悦
毕业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2007年弟弟孙卓被拐后,父亲的寻子经历从此填满了她的成长过程。她是故事的亲历者、旁观者,2021年一家团聚后,她又成为一名讲述者。
2021 年的大年初一,对于孙海洋一家来说,才算是真正的新年伊始。2007 年至2021 年,14 年又57 天的寻找,30 多个城市的奔波,5172 个日夜的守望,孙海洋终于找到了儿子并带他回家,一家人整整齐齐,圆圆满满,这是真正的小团圆。孙海洋的半辈子都在奔跑:15 岁开始,他陆续在武汉、三峡、永顺和深圳为了生计东奔西跑;33 岁,儿子失踪后,他背着一个装满资料的旧书包继续奔跑;47 岁,他终于在警方的帮助下找到了孩子,但是他依然在奔跑……
我把孙卓护在身后,好不容易挤进了家门前的小路,远远地只见两个老人站在门口,正掩面哭泣。母亲极清瘦,父亲驼着背,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伸长脖子望了多久。
我带孙卓走到老人面前,说:“这是爷爷奶奶。”
孙卓本就比我高一些,又比他们高出好多。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母亲大哭着抱在怀里。父亲则是默默流泪。
鞭炮声登时震耳欲聋,混杂着人群的喧哗、舞龙队伍的敲锣打鼓声和母亲不加压抑的哭声。这些声音让我恍然想起《亲爱的》电影宣传期间,我在深圳大学的演播室里拿着话筒说:亲爱的孙卓,我一定会找到你。当时的掌声也是这样震耳欲聋、经久不息。
次日早晨,我们带孙卓到街上吃早餐,吃的是监利当地特色的面条。我拒绝了所有人的同行邀请,不想再有人在孩子耳边念叨我是怎么找他的。
我带他在监利转了一圈,又带他去看那幢已经被卖掉了的房子。那是我1999 年在湖南永顺县做包子赚了一笔钱后,在街上盖的四层楼房,窗明几净。
我告诉他:“你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你那个时候很喜欢看《葫芦娃》,看到葫芦娃的爷爷被蛇精抓走那一集,还伤心得流泪。”
房子周围的许多邻居发现了我们,纷纷跑出来,七嘴八舌地跟孙卓说话。
“你和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那个时候好结实。”
“你还来我家吃过饭,每次我都给你喝旺仔牛奶,记不记得?”
孙卓并不记得,只是默默听着。我只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曾经生活的痕迹,感觉到他曾经真实地属于这个地方。
或许是这里的气氛太过热情,孙卓有些沉不住气了,问我:“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说:“吃完午饭就走。”
他喊我们“爸爸”“妈妈”。这让我心里发酸。14 年前,有两个陌生人让他喊爸爸、妈妈,他喊了。14 年后,又有两个陌生人是他的爸爸、妈妈,他又喊了。
他的人生无疑是被割裂的。他消化了上一次,趁着年纪小,把那些事儿全都忘光了,可他又该怎么消化这一次?
从湖北监利县到山东阳谷县约860 千米。这是我时隔14 年,第一次送自己的孩子去上学的距离。
平日里我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但这一路,我一直在跟他聊天。他晕车,迷迷糊糊地听着,很少应答。见他一点儿活力也没有,身体素质似乎也不好,我难受极了。
途中,他接了一个电话,是他的一位小学老师打来的。他乖巧地应着,挂了电话后告诉我们,这位老师一直对他很好,老师建议他回到深圳。
我清楚当时外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决定亲自开车送孙卓回山东,这一反常举动引起了舆论哗然。很多人都是看着我一路走来的,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公众出于愤怒,要么责骂人贩子,要么责骂买家,甚至还有不少人责怪孩子不懂事。
可对于第二次“生离”,我的心异常平静。在这场悲剧的送行中,我没错,公众没有错,孙卓也没有错,错的只有酿成这一切的犯罪分子。我不敢触动其他,只有抓紧时间和他说话。
“你有一辆玩具摩托车,你3 岁的时候开着摩托车在村子里到处跑,特别拉风!
“有一次我们走在路上,你看到街边摆摊的人在卖玩具恐龙,就要我买。爸爸那个时候没钱啊,不给你买。你上去拎起一只恐龙就把它给砸烂了。最后爸爸只好掏钱把那只摔坏了的恐龙买下来。好大的脾气哦。
“有一段时间,我们在深圳开水果店,店里面摆着各种水果,西瓜、葡萄、荔枝……什么都有。你在店里偷了几个山竹,塞在衣服里跑出去分给小朋友吃。把山竹发给大家之后,其中一个小朋友开玩笑说:‘你妈妈好傻哦,山竹少了都不知道。’你一听,当场就飞起一脚,把你的小伙伴踹翻在地上,瞪着眼睛骂他:‘你才傻!’
“你的姐姐在新加坡读研究生。她也很想你,等她毕业回国了,肯定也要去看你。到时候我再把她也送来山东找你,好不好?”
他眼睛半睁半闭,始终没有应答,只静静望着窗外。
夕阳低垂,公路在他的瞳仁里匀速驰流,一寸一寸,无穷无尽地倒退。落日余晖越来越暗淡,极不情愿地慢慢坠到地平线之下,直到最后一线光亮燃尽,远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烬般的薄明。最后,整个天幕都在他的眼睛里黑透了。
这860 千米的距离太短太短,只说了几句话的工夫,竟然就走完了。车停在学校门口时,已是凌晨2 点。夜深人静,整个学校都在沉睡之中。
他正准备下车,我终于开口问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深圳和阳谷……”
好一会儿,他默不作声地思索、犹豫。四英紧张地望着他,两手攥得暗暗发颤。
直到问出这句话,我才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那种打碎了的东西永远也无法复原的遗憾袭击了我。我以为只要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愿望,它就没有机会落空。只要我不说出来,我就不会感到如此狼狈,如此无能为力。
可是我必须揭穿自己,那是我仅剩的力量所能做的唯一的事。那是我心里仍然在燃烧的最后一簇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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