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本刊记者 何思源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小说家,诗人,古琴演奏家。著作包括《古琴丛谈》《魏晋风度与音乐》《在异乡》《在故乡》《陶渊明集译注》《后来呢》《没有脸的诗集》《投降》《巴厘巴厘——一个中国人的三十次巴厘岛之行》等。
本书通过几位音乐学院学生从求学、求职到婚恋、谋生的故事,引出几代琴人的历史境遇与现实纠葛,以及当代社会对民族文化遗产的复杂态度。故事涉及老中青三代琴人,由“琴”及“人”,再深入到中国传统文化和文人的精神世界,生动描绘了传统文化的当代命运。
《广陵散》郭平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2.6/68.00元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琴棋书画”被视为文人墨客修身所必须掌握的技能,有“雅人四好”“文人四友”之称。尤其是文学作品中的古琴,不仅是高雅音乐风格的代表,还体现着清微淡远、含蓄蕴藉的超脱精神境界。因此,在一代代文人的耕耘和传承之下,古琴、琴曲和传统文化血脉有着格外紧密的连接,人借由琴弹奏自己的内心,而琴因人心栩栩如生。
《广陵散》作为少见的以古琴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为读者全面呈现古琴艺术和琴人世界,真实再现古琴之美的同时,用简约的语言和细腻的描写,通过“双螺旋结构”呈现了两位主人公周明和徐大可作为当代传统艺术家,置身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复杂性和矛盾感。在访谈中,郭平深入阐释了当代语言和古典语言交叉换用的文字风格成因和将古琴精神融入时代故事过程中的创作感悟,以及对琴人与琴心、艺术与现实的思考与探索。
《广陵散》是中国传统古琴曲的重要代表,曲情是聂政刺韩王的悲壮慷慨,也是中华民族义薄云天的精神风采的代表。而且此曲与嵇康临刑前“《广陵散》于今绝矣”的浩叹密切相关,又成为了某种难得的优异精神从此断绝的象征。这是一首伟大的琴曲,精神境界和艺术境界都极高,完全可以作为中国文化的杰出代表。我的小说以此为名,一是因为此书是古琴题材,用《广陵散》可以一目了然;二是书中所写一应珍贵的情感归于破碎,但同时又是对往昔的回望与对未来的期望。
这部小说之前完全是用“复调”的方式写的,由两个不同“声部”的“旋律”交织在一起,一个是以徐大可和周明的友情为主线的当代社会。随着《明子日志》的出现,生活在当代的两位主角开启了对民国时期的另一对好友,也是作为小说的另一个“声部”的隐匿主角大庄、明子的人生轨迹和精神世界的探索。第二条旋律时隐时现,和主人公的人生互为对照。两个时代、两个主角、四个“声部”都是写友情,形成对应和对话,以及时代与时代之间的对话。文化精神的传承不仅是知识和技艺的传递,更重要的是人与人、时代与时代的对话。时代与时代互为镜照的意义就在于回归具体的人,尊重具体的人。因此,小说的任务就是要写好具体的人。否则,就有可能被先验的各种观念钳制住,写不出有生命力的形象了。但是我后来意识到这种写法可能会导致篇幅太大,再加上我更想写当代,因为当代更值得我们思索,所以就把对过去的描写嵌套在当代叙述里了。这么写我自己也觉得挺有趣,时空结构得以腾挪,语言风格可以换用,是一种新鲜的旅程。
这是这部小说的题材决定的。历史在当下的重现往往是通过阅读和历史文献的重光实现的,偶然的发现和相遇尤其令人有望外之喜,所以我在小说中设计了这么一个情节。而且,古琴作为传统文化的代表,是一个绵长厚重的存在,很迷人。这部书中有旧时代的生活内容,历史上的琴人又多是深情渊雅之人,所以希望用与之匹配的语言进入那种特定的“生态”,感受那个时代的感觉。
首先这是古老的琴器也是所有事物都会出现的规律性结局,盛极而衰,终归寂灭。另外,这显然也是一种喻意,象征着美好事物与我们的聚散。这是令人惆怅叹惋的,同时也是心怀美好的人们的一种幸运,毕竟它们存在过,而且精神是不死的。
这句话不是陶渊明本人说的,而是古代史籍上提到陶渊明时说的,意思是说陶渊明不懂音律,却有一张无弦琴,酒喝得舒服了就会抚弄这张无弦琴。这成了一桩公案。事实上陶渊明是懂琴、会弹琴的,读他的诗文就会明白这一点。我引用这句话是想说弹不弹琴、懂不懂音律并不重要,每个人的生命、情感都是一张琴。小说中的徐大可不弹琴,但他才是真正的“琴人”,他短暂的生命和心灵成长史就是一首无愧天地的“琴曲”。
与其说探索的是艺术与生活的关系,不如说是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更准确一些。对于有精神追求的人来说,艺术、哲学、宗教等有先在的、预设的作用,往往人们还未真正生活,已经有了个人的“理论”或理念。但事实上人们无法全然在实践中实现预设的目标,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这些有限光阴中的人间烟火才是我们的心灵家园。我一向认为,能善待俗事俗情的人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因为这比任何艺术都更难,也更重要。我想周明这个人物的意义就在于他是真实的,有艺术理想也有艺术格调,但他也是一个凡人,跟绝大多数读书习艺的青年一样,在热望和纠结中,在生活的泥泞中,辗转前行。
钟鸿秋是这篇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存在,也是古琴文化品格境界的一个象征。我最早想写这部小说时,其实就是冲着这个人物去的。钟鸿秋有非常明确的原型,就是近代著名的古琴国手管平湖先生。管先生的艺术境界极高,对古琴这一传承千载的艺术的贡献百多年来无出其右。他为什么能在那么艰难的处境下创作出那么多重要的琴曲?他的琴为什么能弹到那样的境界?是什么支撑着他孤行独往?结论或许不难得出,因为传统艺术太有魅力,他太热爱传统艺术了。而管先生以及以他为代表的一批近代各个领域的高士在时代风雨中具体的生命痕迹才是更令人着迷的。你问我钟鸿秋代表的是古琴的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我想,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一种高旷,也是对人间深深的眷恋,并且不懈地寻求一种语言,将这一切表达出来,成为与知音、后来者分享的美的存在。
我时常会读自己喜欢的一些外国作家的作品,对于中国作家的作品,我比较喜欢读过去时代的文字。在写这本书的同时,我还译注了《陶渊明集》,希望能受到陶渊明的熏陶。至于借鉴了哪些作品,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我自己以前的作品吧,这本书的整个文气与我以前的《西普里安波隆贝斯库》《投降》等是一脉相承的,主要探索物质与精神、理想与现实的关系。
音乐比较直抒心性,如同古人说的,“唯乐不可以为伪”,人们一般将这句话理解为只有音乐不应该伪装,我的理解是只有音乐无法伪装,是什么就是什么,很直接。而文学可以反复地改,不免“为伪”。所以,琴弹得多了会推动写作的“真”,尽管真正做到这一点不容易,但我希望自己的写作能直接和自然,做到敞亮和通透。另外,音乐比较抽象和灵动,主要是律动和气息,肯定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文字的气息。文字也是有声音的,强弱、长短构成具体的节奏起伏。弹琴的人可能在这方面会有特别的讲究吧。除了弹古琴,我也很喜欢西方古典音乐,比如我在书中提到的卡萨尔斯演奏的巴赫的大提琴组曲,那种厚重、干硬而又炽热、深邃的风格也会成为我写作的审美榜样。当然,弹琴对写作的影响也包括对日常情绪的帮助,是一种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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