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风雅宋诗

◎文/包卉 大象出版社

《人间烟火皆是诗:王立群品读经典诗词Ⅲ》

王立群 著

大象出版社

2019.6

32.00元

两宋文化是中国古代文化的巅峰。这是学界共识、定论，几乎没人持相左意见。对此朱熹有“国朝文明之盛，前世莫及”之说，陈寅恪有“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论。然而若说作为宋代文化之一的宋诗亦为中国诗歌发展的顶峰，则会聚讼纷纭。盖因诗歌到唐代已经发展到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唐诗浓丽恣意的光芒几乎完全掩盖了宋诗。后人提及宋代文学典范皆言宋词，并认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鲁迅语），更有甚者提出：诗至宋代，“可谓一厄”。

宋诗真的如此不堪吗？诚如钱钟书所言：“有唐诗作榜样是宋人的大幸，也是宋人的大不幸。”事实上，继唐诗之后，宋诗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努力开拓，竭力突围，创造了自己的特色。缪彥威在《论宋诗》中提到宋人“变唐人之所已能，而发唐人之所未发”，同时又精练地指出唐宋诗的异同：“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酝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折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唐诗如芍药海棠，秾华繁彩；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譬诸游山水，唐诗则如高峰远望，意气浩然；宋诗则如曲涧寻幽，情境冷峭。”唐诗情感是外放的，一触即发，如行云流水，毫不凝滞。宋诗情感是内敛的，多方探求，深入人间，是人与心的对话。但宋诗在质淡无华之处，自有庄重不可轻慢之风骨，这是宋人“谢绝平庸”的精神玉成。因此，王立群在他这本《人间烟火皆是诗》中指出，唐宋之诗，成就皆高，只是风格迥异，犹如双峰并峙，双璧争辉。在未全面阅读、仔细品味宋诗的前提下妄言宋诗不好、断言宋诗不如唐诗都是不客观的。这也是他分享一些宋诗的根本原因。

在《人间烟火皆是诗》一书中，王立群撷取了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朱熹等十多位宋代名家的30余首经典诗歌娓娓讲述。通过他的解读，读者可以看到宋诗的文化之美、理趣之美、创新之美、世俗之美。

《人间烟火皆是诗》提到宋诗之美，美在文化，表现为用典较多。用典风气的形成与学术文化的隆盛是不可分割的，宋代诗人多是博学之士，丰厚的学识不可避免地会体现在诗的创作中。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尤其追求“无一字无来历”，而且讲究用典不着痕迹。如本书所选黄庭坚《登快阁》中“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分外明”之句，既有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影子，又综合化用了谢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白居易的“星河一道水中央”、王昌龄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等句。即便读者不知王立群的解读、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也能领会诗人的情思感触，体会诗句中开阔、大气之象。

宋诗除了文化，还有理趣。清翁方纲云：“谈理至宋人而精。”《人间烟火皆是诗》提及宋诗中的理是通过具体的意象及看似漫不经心的叙述、议论、比喻、拟人等方式来展现的，对读者不只是诉之思考，同时也诉之感受，是智慧与感情的结合。 如“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苏轼，其《和子由渑池怀旧》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首句提出“人生是什么”的大问题，次句总说回答，第三、四句再阐释，一气呵成，并非纯粹就理说理，而是借助“飞鸿”“雪泥”的意象，将人生与飞鸿踏雪联系起来，把道理写得含蓄蕴藉。

苏轼、黄庭坚都曾提出“以故为新”，注重对传统题材的重新审视，翻出新意。因此，宋人腕下的典故更精妙，宋人在唐人开创的诗歌散文化与思辨性道路上走得更深远。《人间烟火皆是诗》一书中所选王安石、苏轼之诗这一特色尤其明显。作为一位改革者，王安石具有一般文人所不具备的独到眼光，这在他的诗文中都有非常突出的表现。如他的《明妃曲》《乌江亭》皆从另一视角对昭君出塞和项羽乌江自刎事件重新审视，立意迥异于前人，其石破天惊之语，甚至震惊文坛。这既是王安石拗峭性格的表现，也是他追求奇趣的体现。

读者可以从《人间烟火皆是诗》中感受到正是宋诗的世俗之美促使宋诗文化之美、理趣之美的生成。相比唐诗的豪情，宋诗更喜欢写平凡生活的点点滴滴，悠悠岁月的爱恨情仇。耕种、捕鱼、吃饭、睡觉皆可成诗。宋人对大自然保持着敏感的诗心，抒发对自然景物的细微感受。比如苏轼“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之句，为何苏轼会联想到河豚？因为有蒌蒿，有芦芽，与河豚同煮，可以去毒，作为美食家的苏轼写此句时，一定是满口生津，美景、美食充满了人生意趣。宋人也爱写色彩斑斓的感情世界，尤以陆游《沈园二首》最为杰出。亘古男儿一放翁，他的爱国诗意态英伟，风格清壮，笔势顿挫；爱情诗则寥寥数笔，既备情事，又见丰神。耄耋之年还在怀念前情，陈衍曾评：“无此绝等伤心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

《人间烟火皆是诗》不像学者的案头讲义晦涩难懂、诘屈聱牙，这本书以铿锵流美、浅显易懂的风格为读者呈现了宋人的山河、流淌的岁月和不屈的灵魂。虽然选取的这30余首诗相对整个宋诗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但也能让读者对有别于唐诗的宋诗风味尝鼎一脔，让读者于宋人的日常琐事、俚语俗字、闲雅心性中了解其文化审美和生命本真的诗意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