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菉猗女史全书》,2014年7月齐鲁书社出版。整理者为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所长刘正刚教授。原编撰者为清代康乾时期的广东顺德李晚芳。李晚芳,生于康熙三十年(1691),卒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以所居园名曰‘菉猗女史”。
《李菉猗女史全书》主体分为三个部分:李晚芳早年的《读史孩见》(后名《读史管见》)、花甲之年的《女学言行纂》、其子梁炜的《菽堂分田录》。附录已经发表的研究《李菉猗女史全书》的学术论文两篇,一篇为刘正刚教授所著,重点在解析李晚芳解读《史记》;另一篇为刘正刚教授与其博士生完成,重点在解读李晚芳亦儒亦贾的思想,兼及女性在传统社会中的角色。
严格说来,《李菉猗女史全书》并非完全出自李晚芳一人之力,而是经历了一个裒辑成书的过程,期间亦颇多题跋赞注,有着多人的品读印记。从另一方面来观察,《读史孩见》和《女学言行纂》出自李晚芳是没有疑问的,《菽堂分田录》的肇始也是因为李晚芳,换句话说,没有李晚芳的点拨和指引,是不会有梁炜的分田的,也就不会有《分田录》了。从刊刻时间来看,《菽堂分田录》较早,在李晚芳去世的同年已刊刻,《读史孩见》和《女学言行纂》较晚,是因为李晚芳生前坚守作品不轻易示人的传统。李晚芳离世后其后人将这两种著作刊刻行世。《读史管见》和《女学言行纂》的扉页题署“顺德龙津菉猗女史李晚芳著,叔李履中介堂、侄梁景璋莪轩校订,男梁炜震科敬梓”。后来,三种著作有补刻,民国期间三种著作始被合辑影印面世。由此来看,《菽堂分田录》就像美丽的凤尾,附在《读史孩见》和《女学言行纂》后,为《李菉猗女史全书》划上了一个美丽的句号,使其浑然一体,翩然起舞于学林,流风所及,至飘然于日本。
一、《读史孩见》
《读史孩见》“是李晚芳15岁尚待字闺阁中的作品”,“共选取了《史记》中的27篇注以‘管见”,“应该是李晚芳在读司马迁《史记》时有感而发的心得”。“李晚芳的著述是先抄录《史记》中的相关内容,然后加以夹注或者眉批,最后一部分则是李晚芳自己的‘管见”。
《史记》作为我国传统史学体系正史序列的领头羊,历经两千余年传唱吟诵,成“无韵之《离骚》”。对《史记》进行加工者难全计数,除却重要的三家注外,研究、评点《史记》者,代不乏人。早在司马迁去世后不久,对《史记》的诠释、评订就开始了,《汉书·司马迁传》记载:“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但之后一段时间内,《史记》并未获正位,在经学颇盛的汉代,《史记》的一些标新立异之论为时所轻视。直到南北朝时期才有改观,出现了裴骃的《史记集解》这样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史记》学到唐代形成一次高潮,随着古文运动的兴起,韩柳等大家对《史记》颇为看重,《史记》风重一时,出现了司马贞《史记索隐》、张守节《史记正义》这样两部与《史记集解》可以鼎立的大乘之作。唐代以后,评点《史记》的风气不绝,宋代许多文人如“二程”、王应麟的《困学纪闻》、“三苏”(尤其苏辙的《古史》)、黄震(《黄氏日抄》)、郑樵、洪迈(“容斋”系列著作)、刘辰翁(宋倪思撰刘辰翁评《班马异同评》及明凌稚隆《史记评林》收刘辰翁的《史记》评论)、王若虚(《史记辨惑》)等,对《史记》都有评论之功。
明代则成《史记》学的又一高峰,对其评点者恐有近百人之多,也成就了不少颇具深度的专门著作,如杨慎《史记题评》、唐顺之《史记选要》、茅坤《史记抄》、归有光《归震川评点史记》、钟惺《钟伯敬评史记》、王慎中《史记评抄》、陈仁锡《史记考》、邓以赞《史记辑评》等,凌稚隆《史记评林凡例》中说:“太史公《史记》批评,古今已刻者,惟倪文节《史汉异同》、杨升庵《史记题评》、唐荆川《史记批选》、柯希斋《史记考要》;其抄录流传者,何燕泉、王槐野、董浔阳、茅鹿门数家。若杨铁崖、王守溪、陈石亭、茅见沧、田豫阳、归震川数十家,则又搜罗而出之,悉选录入兹刻。更阅百氏之书,如《史通》《史要》《史钺》《史义》唐宋确论,《史纲辨疑》、黄东发《日抄》、邱琼山《世史正纲》《日格子学史》之类,凡有发明《史记》者,各视本文,标揭其上。”以此叙述来看,明代评点《史记》者真是灿若群星。综合计之,《史记评林》收有明代评语八十五家。到明万历后期,福建晋安人李光缙又增补王世贞、李攀龙、焦竑等人的评点,完善《史记评林》,补刻印行,计补九家,此可见明代评点《史记》之大概盛况。
清代评注《史记》之风长盛不衰,其要者如吴见思《史记论文》、李景星《史记评议》、汪越与徐克范补《读史记十表》、牛运震《史记评注》、“考据学三大家”(王鸣盛《史记商榷》、赵翼《史记札记》、钱大听《史记考异》)、梁玉绳《史记志疑》、崔适《史记探源》、杭世骏《史记考证》、林伯桐《史记蠡测》、郭嵩焘《史记札记》、蒋同庵《史记汇纂》等。
传统社会中,舞文弄墨、坐而论道几乎是文人的专利,文人则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史上虽不乏才女,但在庞大的文人群体中,可能只有“寥若晨星”能恰当地形容女性之少。女子再去评《史记》,则更是罕见。李晚芳无疑开了一代风气,也成就一代《史记》学。从其点评所引征的前人成果看,诸凡刘辰翁、倪思、钟惺、茅坤、董份、邓以赞、余有丁、陈仁锡、杨慎、唐顺之、王韦、凌约言、李贽、蒋同庵等清前期之前的《史记》评品之成果多有征引,见其涉猎之广,从其篇末“管见”之论,又见其识见之宏阔。日本人池内奉时说:“其辞义稳雅,评骘精细,可为读史之彀率矣。夫晚芳一女子,而灵心如衡,慧眼如炬,论断之明晰,识见之卓伟,起史公于九泉质之,亦应首肯。非贯穿百氏,而邃于性命之学者,所不能解也。呜呼!龙门史家之巨擘,古今之至文,而无所慊志。惟未闻君子之大道耳。兹以史公之寸学文章,修正谊明道之训,得若董子,则其是非自不至谬于圣人矣,岂容区区一女子之指摘也哉。抑女子之具有慧性、弄笔墨、工词翰者,世不为乏其人。今晚芳针线余事,有此著述,真巾帼而须眉者欤。”可谓的论。
李晚芳自己则认为,《史记》成书,颇具其时代意义和独出之成就,“宜其书炳烺千古,后世作史者奉为圭臬也”。但是李晚芳认为司马迁著《史记》的情感基调是有问题的,大本失衡,导致庞大的叙事结构体系受到影响。李晚芳认为:“迁则挟一不平之意据于中,虽未必借立言为泄发,而灵台未净,则系累偏僻之私,往往吐露于字里行间而不自检,故其书,肆而不纯,谐而多怨。究其大本所失,失在自是而不知其过。自是则偏,不知其过则蔽”。基于这一认识,李晚芳“独惜其立意措辞,多有愤忿不平之过,或谓其遇使然,亦由其立心偏蔽,未闻圣人之大道也”。所以其管见部分多有补偏持平之论,旁观者清,李晚芳站在如许之多评论《史记》者叠成的高岗上,眼光少了腐儒的驽钝,而有了更多畅酣淋漓的意气和口实,使其评论不流于凡俗。
最近我正在编辑《史记日本古注疏证》一书,其中的很多评论和品读与该《女史管见》有互补之效,可转相印证,可互相支撑,亦可见《史记》学的生命力之强。
二、《女学言行纂》
女学,在中国奠基甚早,《诗经》中关于女子的一些言行和描述可视为源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有着重要的社会教育意义和借鉴价值。其中的女学成分不绝如缕。“三礼”初告大成,对女子的仪态和理念都有繁琐的规范,后来衍化为妇德、妇言、妇功、妇容等针对女子的文化之学,成为一大学科,蔚为大观。儒学强化后,关于妇德的内容更是成为社会的科仪闺范,于两千年家庭与社会的稳定繁衍之贡献难以用语言概括。从某种角度来看,传统社会中,男性文人掌握话语权,亦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对女子的评价和裁量权,女子的德、才、容受制于男子的欣赏角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并不意味着女子在女学方面就毫无作为、一任评头论足,坚冰下面还是有春草在萌动。汉代开始,就不断有女学著作面世。在李晚芳的涉猎范围内,“有班氏《女诫》、刘向《列女传》、郑氏《女孝经》、若华《女论语》以及《女训》《女史闺范》《女范》诸书”,但李晚芳认为这些书“类皆择焉弗精、语焉弗详,即经有宋周程朱张诸大儒,皆以风俗人心为己任者,间亦议论及此,而卒未有全书,是亦闺教一缺憾事也”。这种观点不难理解,女学之著述言论,一经汉儒之强化,再经宋儒之固化,虽有深度,却无升华和系统化,所以李晚芳“纂周汉以来名儒淑媛之嘉言善行,可以补《周官》、戴《记》之阙,而有裨于齐家之助者,采辑成书,间附以己意,名曰《女学言行纂》”。其不乏谦逊之语,但心绪古朴、立意高远、念处高企,修身齐家之初衷表露无疑,推而广之,则着眼于治国平天下:“自知辞义浅俚,难登大雅之堂。但世俗女孩,浅则易入,俚亦不厌,将少而习之,长而弗忘,老而弥笃,可以尽子道,可以尽妇道,可以尽母道。三道尽而家齐矣。余固以之自勉,亦愿推之一乡一国,凡为女子皆知所勉而各齐其家。程子曰:‘天下之家正,则天下治矣。于以默赞圣朝之盛治,或不无少补焉。”修齐治平之论,巾帼岂逊于须眉,闺瑗未为忘忧国。这与《大学》之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的理念不谋而合,也是李晚芳从小处着眼、大处立足的重要镜鉴。
《女学言行纂》或许难以逃脱两分法所说的“糟粕”和“桎梏”的嫌疑,但是李晚芳所汇纂的大量女子言行为正人心、化世俗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言论跨越千古,形迹亘古不灭,成为回顾女学的重要参照和渊薮,在女学发展史上留下了不朽的一笔。
三、《菽堂分田录》
《菽堂分田录》并不是李晚芳的著作,但没有李晚芳,就不可能有《菽堂分田录》。正是基于修身齐家的理念,李晚芳以齐家睦族的观念教子,劝诫儿子“莫辞本分内事,要为名教中人”。其子梁炜踏实经商,“竭力治生,跋涉江湖间者十余载”,忠信笃敬,以经商所得“多置田地,各分拨以实业”,致力于敬宗收族,完成了母亲所耿耿于心而无力或者说没机会完成的事业,成就一世义名,进而有了《菽堂分田录》。从这个角度来说,《菽堂分田录》是李晚芳理念的延续和升级。
《李菉猗女史全书》作为汇集《史记》研究成果的一个支脉,在《史记》评林中算不上大树,但从才女评史的角度来说,有其不可替代性和独出性,不可或缺,所以能飘洋出海、立足学林不是偶然的。当然,日本人研究我国《史记》的重点是大可注意的。岂独《史记》学,女学又何尝不是?《李菉猗女史全书》在日本的藏本竟然比在国内的藏本内容还要多一点,且多了日本人的题记,池内奉时的题记说:“余旧藏一本,而人之借求者多,不能遍应所求,遂覆刻以置诸家塾,读者由是以长其识见,则一百三十卷,迎刃而解矣。”一段时间内,《李菉猗女史全书》只在顺德甚至广州的学人圈子里流传,没有广及国内的影响,阮元总纂的《广东通志》艺文部分提到《读史管见》和《女学言行纂》,《读史管见》在《史记》学中间有提及,却没有获得与其内容相称的学术评价、获得它应该有的定位,令人费解。
近年来,也有学者将李晚芳与郝懿行夫人王照圆对比进行研究。以笔者粗浅的眼光来看,李与王倒不乏相似处,但结局大不相同。两人都重史学、女学,王则又兼涉猎经学、训诂,更像文人;李则过早操持家务,勤俭持家,清苦生活中艰难地奉侍翁姑、相夫教子。多病的丈夫去世后,李晚芳教导儿子经商致富,做好敬宗收族的事情,修祠堂,分田地,赢得了周围赞叹一片。王则一度过着夫唱妇和的生活,赢得了“高邮王父子,栖霞郝夫妇”之论,晚景却凄凉。李晚芳修身齐家的务实学问于此或可予人新的启发。
(齐鲁出版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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