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解放秘密战

郝在今

■

庆功宴又是出征送行宴

■

这是一次罕见的宴会。

江汉关职工参加庆祝武汉解放游行

时间：1949年3月31日;地点：北平西郊的香山;主人：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中共中央五大书记和林伯渠、董必武二老;客人：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师以上干部。

艰难奋战的共产党人聚餐的机会很少，这次可是名正言顺的宴请，中共领导人集体做东，宴请一个方面军的全体将领。

毛泽东祝酒道：“在两年半的解放战争过程中，我们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的主要军事力量和一切精锐师团。国民党反动统治机构即将土崩瓦解，归于消灭了。我们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就要下江南了，声势大得很，气魄大得很。同志们，下江南去！我们一定会赢得全国的胜利！”

原来，这庆功宴又是出征送行宴。

1949年2月3日，解放军举行北平入城式。北平城里的板凳还没有坐热，2月25日，四野先遣兵团主力出征南下。3月25日，毛泽东进入北平。4月7日，林彪等发出《出动命令》，四野全军于11日南下。4月21日，毛泽东、朱德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

大决战之后是大追击，解放军的新任务是：奔向祖国的边疆，解放全中国。

雄才大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四大野战军有四大作战方向：一野奔向大西北，二野进军大西南，三野横扫东南沿海，四野直下中南……

■

“小诸葛”要搞划江而治

■

四野跑得远，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四野兵强马壮，全军装备美式日式现代兵器，还有铁道纵队、特种兵炮兵师，沿平汉铁路南下。

不过，这场摧枯拉朽的追歼战并不轻松，沿途还有几个国民党军坚固设防的大城市，武汉、长沙、广州……

武汉号称“九省通衢”，长江和铁路在这里交叉。这个军事要地，驻有国民党军的华中“剿总”司令部，掌握着大决战后的大部分国民党军队。

华中“剿总”司令长官是国民党军最能打的将领白崇禧。白崇禧号称“小诸葛”，被蒋介石压了半生，到此时才掌控了国民党军最大的军权。只可惜，蒋介石丢下的只是半壁江山半支军。“小诸葛”也会纵横捭阖，要保住半壁江山就得劝说共产党不要过江。找共产党也有现成渠道，白崇禧的秘书刘仲容，多年来专门负责桂系同共产党的秘密联系。白崇禧通过刘仲容，向共产党提出局部和平。白崇禧和谈的资本是反蒋。桂系历史上几次反蒋，淮海战役又拒绝蒋介石的增援要求;蒋介石战败后，白崇禧在武汉公开致电蒋介石逼宫。

白崇禧哪里知道，自己派出的谈判代表刘仲容其实是中共特别党员。中共情报干将吴克坚通过刘仲容，影响白崇禧反蒋反美。可是，白崇禧肯反蒋，却不肯起义。桂系在历史上反共也很坚决。当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白崇禧是打手。现在，白崇禧的算计是反蒋拒共，划江而治，由桂系獨占江南。

刘斐向来同桂系交好，此时也主动为桂系起义出力。刘斐从香港秘密到达广州，把章士钊、邵力子的信件交给李宗仁、白崇禧。李宗仁欠着章士钊的人情。当初，中共认为没有实权的李宗仁不是谈判对手，还是章士钊凭着自己与毛泽东的私谊上门说服，才得以开始和谈。可是，李宗仁又拒绝签字，而且逃到广州来充蒋介石的门面。现在，章士钊委托刘斐再次指给李宗仁、白崇禧一条出路：公开揭露蒋介石破坏和谈，实际控制西南地区，再次与中共和谈。

刘斐所说的西南，包括广东、广西、湖南、贵州、四川、云南广大地区。这些地方虽然仍由国民党控制，但军心涣散，只要李宗仁登高一呼，白崇禧以军力为后盾，各地军政长官势必同声响应。

可是，刚愎自用的“小诸葛”要演美国戏。

白崇禧身边有电台与美国太平洋舰队白吉尔将军直接联络。

白吉尔通报白崇禧，美国国会将通过一项7500万美元的对华援助计划，特别规定可以不经中央政府而直接用于反共有效的地方政府。白吉尔鼓励白崇禧，积极作战，争取直接美援。

■

策反重点转向江防守将

■

对桂系的工作一时难以破局，中共将华中策反的重点转向白崇禧的副职、华中“剿总”副司令张轸。

张轸是河南罗山人，在第6军从团长、师长升到军长。第6军是北伐时的湘军部队，军长程潜、党代表林伯渠对张轸有影响。1947年冬，程潜任武汉行辕主任，副主任张轸奉命驻守河南。1948年夏，蒋介石改变中原部署，把张轸的老长官程潜调往湖南，由白崇禧任华中“剿总”司令。张轸任副总司令，率前进指挥部驻在信阳，兼任河南省主席。

张轸环顾身边，没有一个师是自己的基本队伍，老家河南大部已被解放军占领，眼前唯有起义一途。起义？张轸也有盼头，共产党那边的林老是自己在6军的老上司，过去对自己很好，将来也会关照。怎么起义？张轸也有打算，最好能拉出10个师，最少也要5个师，送上个像样的见面礼！

河南地处中原，战乱不断，历来是兵多、枪多之地。张轸积极收编地方保安团队，很快拼凑了10个旅，当上了19兵团司令。有了政治资本，张轸请民主人士李世璋去上海找共产党，同华东局建立了联系。华东方面转告张轸，可与中原局代表商谈。

中原局也在设法联系张轸。地下党员方敬之通过介绍，认识了张轸的大女婿张尹人。张尹人和夫人张世佛思想进步，积极为共产党牵线搭桥，联系方敬之到信阳面见张轸。

方敬之如约潜赴信阳，可张轸却反悔了。原来，张轸听说来人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便认为“毛孩子办不了这么重大的事”。

这个毛孩子并不气馁，见不到张轸，就留在信阳和张轸的家属亲信交朋友。张轸的第三夫人徐开敏是个22岁的女青年，坚决要求去解放区参加革命。方敬之反复劝说，不如留在张轸身边督促他起义。张轸的亲属张尹人、张世佛、徐开敏，还有旅长涂建堂、程晓沧，在张轸身边形成一个支持起义的进步力量“包围圈”。

到了1949年1月初，国民党军在淮海战役中落败，从河南调给黄维的三个军都被歼灭，张轸坐不住了。这时，李世璋从上海捎信来，中共中央要张轸同中原解放军直接联系起义。张轸这才重视那个毛孩子，赶紧派人去请方敬之。

张轸向方敬之提出一大堆起义条件，要求保留10个师建制，还要解放军退出他的第五绥靖区地盘。

中共方面答复：早起义早好，晚起义晚好，不起义早晚被消灭！

周恩来通过民主人士周士观转来告诫，要求张轸把起义决心化为实际行动。

陈赓兵团通过先前起义的廖运周，向张轸部派来6名共产党员，在基层部队开展工作。

华北局社会部派出的地下人员张笑平（化名张震中）进入第五绥靖区当了参议。张笑平的父亲张了且是第五绥靖区的政工处处长，从儿子这里接受了共产党的任务，搜集情报并策动起义。张了且把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和《新民主主义论》送给张轸，张轸认真阅读，还作了许多眉批。从军阀争斗中混出来的张轸，也有自己的政治经验。接触眼前的年轻人还不放心，他要摸共产党大领导的底牌。

共产党整合能力超强，按照中央部署，条条工作线索都集中到张轸当面的中原局。

1949年5月15日，第四野战军某部在武汉东部的团风、武穴地区渡江。图为部队登船渡江的情形

■

记者会炸了窝

■

国民党这边，蒋桂矛盾愈演愈烈。1949年1月下旬，蒋介石下野，桂系首领李宗仁成为新的领导人。拿到军权的白崇禧，悄悄要张轸派人与解放军接洽。白崇禧还请武汉名人李书城去找李济深，希望李济深能劝说共产党迟滞南下。

张轸这时不再提条件了，只是希望解放军给点时间准备，还派张尹人当代表去中原局。

中原局这边正在整合机构，把对武汉的地下工作与敌军工作统一起来，由中原军区联络部处长丁一，接替方敬之与张轸谈判。中共当时与张轸约定的联系人是“陈协一”，丁一就以这个名字去见张轸。

陈协一同张轸谈得很好，双方很快商定起义的步骤。张轸这时突然发问：“起义后我的部队怎么办？”

这个问题陈协一事先准备不够，就按一般政策回答：“起义部队改编为解放军，各级官长保留职务，以后再彻底改造。”

彻底改造？张轸听了神色大变，态度冷淡地结束了谈判。

武汉的斗争复杂多变，白崇禧要保地盘不肯起义，张轸也有重重顾虑。

上头在秘密活动，张轸的部下也听到了风声。朱其平、范绍尧打算把通共的张尹人扣起来。

1949年2月13日，武汉记者团到信阳采访，张轸公开发言，批评共产党对李宗仁的和平努力反应不良。

这个公开表态炸了窝，张尹人、张世佛、徐开敏等亲属对张轸说：国民党眼看就要灭亡，犯不上去哭丧！

涂建堂、程晓沧、张鉴古等部下也向张轸进言：跟白崇禧南撤轻则受排斥，重则被枪毙！

■

起义计划泄密

■

张轸不得不下决心在武汉起义，遂派张尹人、张了且陪陈协一北上谈判。行前，张轸反复叮嘱：一定要面见毛泽东、李济深。作为一方大员，张轸要找大靠山。

这时，白崇禧也看出动向，下令张轸所部从河南撤回湖北。撤销第五绥靖区，把张轸的兵团司令降为军长。为了安抚他，李宗仁又任命张轸为华中长官公署副长官兼武汉警备司令。白崇禧还要张轸把家眷送到广西。张轸把第二夫人送到上海，将第一、第三夫人留在身边，说是要安定军心。不久，白崇禧又把张轸的武汉警备司令转给了58军的鲁道源，并且同意给个兵团番号，但是不供应其粮饷。

張轸对白崇禧完全失望，悄悄去湖南拜见老长官程潜。两人打算，张轸先在武昌起义，程潜接着在长沙行动。

为了准备起义，张轸举办军官训练班，反复表示不会南逃，一定把大家带上正路。313师师长鲍汝澧说出与廖运周、陈赓的联系，张轸把这个师放在江防前线的金口。

张轸的兵团部设在粤汉铁路的贺胜桥车站，这里历来是进军武汉的兵家必争之地。白崇禧调桂系主力第7军从贺胜桥北压阵，逼迫张轸南撤。

张轸借机收缩兵力集中金口。他计划在金口截断白崇禧的退路，配合解放军解放武汉。

地下党员赵子平把起义计划送往江北，带着四野先遣兵团的密码本返回金口。回到金口就发现情况有变，白崇禧已经开始撤退。于是，张轸又制订第二个起义计划。

1949年5月14日凌晨，白崇禧从广州飞回武汉，打电话召张轸开会。

部下将领提醒张轸不要去，张轸却认为白崇禧不敢怎样。

张轸到了司令部，白崇禧立即拿出参谋总长顾祝同的电报：“据密报，张轸勾结共匪……”

张轸大吃一惊，又尽量镇定：“我同共党联系还是你的命令，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白崇禧声称，不相信就不会给你看电报。白崇禧要张轸就在司令部这里打电话，通知所部师长以上军官都来开会。

张轸看出这是“小诸葛”的一网打尽之计，明面上表态一切服从命令。不过，张轸解释，只是武汉办事处正在等待自己去解决问题，不如到那里去打电话。

白崇禧犹豫一阵，只得同意张轸快去快回。

■

城内也有“地下军”

■

张轸的吉普车飞快地驶出司令部，路经特务检查站，张轸提前下车。张轸让吉普车走大路，自己单身乘船，绕过检查站再上岸乘坐吉普车。

赶回贺胜桥时，张轸发现桂系第7军已经把自己的兵团部包围缴械，自己的私产几千两黄金和1万块银圆都被劫走。

张轸立即宣布起义计划，指挥部队阻击围攻而来的第7军。

5月15日，四野开始强渡长江，先锋直插贺胜桥。

白崇禧不得不放弃围歼张轸的计划，乘飞机逃离武汉。

张轸所部2.5万人在金口起义，共产党在武汉潜伏的“地下军”也群起响应。

此前，经过组织整合，共产党在武汉潜伏的秘密人员已有500多人。

武汉地下党组织确定了四项主要任务：情报侦察、策动起义、保护城市、迎接解放。四项工作结合进行，提前把白崇禧的江防部署情报送交解放军，还编印了《武汉调查初步汇集》，争取一批国民党特务人员投诚。

解放军进攻武汉的同时，湖北各地多支“地下军”同步起义。

李书城、张难先等名人出面，组织武汉临时救济委员会，协助军管会接管城市。

新成立的公安部门按照事先掌握的名单，在城市解放的20天内就破获10多个潜特组织，缴获12部电台，获得中央社会部好评。

以秘密策反配合军事进攻，解放军南下开局得胜。拿下“九省通衢”武汉，接着就是和平解放长沙，直取广州。

“奔向祖国的边疆！”这世界，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人民解放军胜利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