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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场中的高龄考生

时间:2024-05-04

潘洪钢

这是一部写给普通读者的清代社会生活论著。此书基本以清人入关至清帝逊位为时间断限,比较细致、风趣地介绍了清代从宫廷到民间、从汉民到旗人、从南方到北方的社会生活,包括最基本的衣、食、行,到婚姻、欢场、官场、科举,以及匾额、印章、名片、手纸,可以说应有尽有。

科举制度中对于考生年龄并无限制,清代科考中,高龄考生进场考试的情况不少,由于清代优礼老人,留下了很多老人参加科举的逸事。时,叫他的孙子在前引导,灯笼上大书“百岁观场”4个大字,传为一时佳话。从灯笼所写的内容来看,这位百岁考生,志不在中不中举,而在于显示自己如此高龄尚能人试,来看看场子,倒也是别具一番情趣。与黄章意在观场不同的,是康熙间一位叫姜宸英的名士的遭遇。姜是浙江慈溪人,很早就已成名,清初,他以布衣的身份被推荐到国史馆参加修撰明史,却一直没有科名。康熙帝对姜的文章极为推崇,每次科举发榜时,总要问,这次姜宸英取中没有?直到康熙二十六年,萎宸英已经70岁了,终于得了个探花(第三名)。姜氏文章名满天下,屡试不第,算是个屡败屡战的典型,最后总算是博了个进士及第。

高龄考生往往成为考场关注的热点,甚至受到朝廷优礼。乾隆间,广东番禺有位老童生叫王健,已经99岁了,仍然能参加考试,握笔作文。曾有人专门为此写诗赞颂,一时传为美谈。道光五年(1825)广东乡试,广州府三水县考生陆云从,年纪102岁,朝廷钦赐举人。赴宴时,考官问他,三场考试辛苦,还能挺得住吧。老考生回答:百岁蹉跎,内心惭愧耳。又问他是哪年入学的,回答说,本乡先贤庄有恭中状元那一年,我已应童子试两次了,但直到去年才入学。查广东著名才子庄有恭,是乾隆四年(1739)皇帝钦点的状元,距此时已有86年了,可推算那时陆应为16岁,他说那时已参加过两次童子试,当属可信。第二年,陆云从赴京参加会试,京师传遍,人们纷纷前往观看,只见陆云从相貌如60岁左右的人,“耳聪目明,步履甚疾”。道光帝钦赐陆“国子监司业衔”,时年已103岁了,当时朝臣,有很多人写诗传诵此事。

有时候,同一场考试中,同时考中的人年龄相差数十岁。乾隆间,广东生员谢启祚年98,仍参加乡试。按他的年龄,早就可以上报朝廷给予恩赐,但是官员们每次提出要为他请赐,他都竭力推辞,说:科举这事早已注定了的事,怎知此生我不能为老儒生争一口气呢?果然,这一年他得中举人。与他同一科参加乡试的有一位少年考生——番禺刘彬华则以年仅15而中试,老少同榜,年龄相距为83年。某巡抚为此赋诗,其中有“老人南极天边见,童子春风座上来”的句子。谢启祚中举后自己写了一首《老女出嫁》诗,亦颇有意味:“行年九十八,出嫁不胜羞。照镜花生靥,持梳雪满头。自知真处子,人号老风流。寄语青春女,休夸早好逑。”次年,谢赴京参加会试,特授司业衔,两年后,赴京为乾隆帝祝寿,晋鸿胪卿,离京时还得到乾隆御赐诗和匾额,传为一时佳话。与之类似的是,嘉庆间会试,山东年老诸生恩赐举人王服经中进士,年纪85岁,殿试时授庶吉士,特旨带职还乡。

考了一辈子功名

更有奇者,道光时有位老童生朱彬,儿子早已进士及第,高官显位,他还在年年应考,进京会试那一年,儿子被任命为主考官,上报回避的折子中说,有应回避者亲生父亲一名,都中传为笑话,而士林中叹羡不已。

父子同场考试还有一个例子,嘉定名士王光禄成名前,每年参加岁、科试时,则与父亲一起参加考试,结果父亲屡列榜尾,而光禄总是名列前茅。一次,父亲对光禄说,这次我们把各自的考卷互换,试试考官的眼力如何。结果,光禄仍为前列。后来光禄已成高官,他的父亲还是个老秀才的身份,拄着拐杖前来应考。考官是王光禄的同年,劝他说:“老年伯正当颐养天年,不必来吃这份苦了。”他正色道:“你错了,大丈夫奋志科名,应当自己取得,如果借着儿孙之福,自暴自弃,我深以为耻。”

在科举时代,王光禄的父亲这番话确也道出了大批读书人的心声,读书的成与不成,能否通过科举,是当时人们心中的一个坐标。不能通过科举正途,即使一生为官,也总觉得是个遗憾。晚清时,上海有个叫潘襄的秀才,13岁就入学当了秀才,17岁就得到国家给予生员的生活费用。青年时,以贡生的身份入京,两次任教职,一次署县令。60岁以后,罢官归乡,家道贫困。70岁后,忽然改名应童子试。直到83岁,仍然手抄口诵,锐气不衰。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听说读书要靠慧根,我这辈子是不行了,要为下辈子打下基础,或许来生可以早些考上。话虽如此,一生读书的人,虽然以贡生的身份做了官,但没能考中举人、进士,总归觉得是个遗憾。晚清名臣曾国藩,28岁时以第三甲四十二名的成绩,“赐同进士出身”。从身份上讲,他与“进士出身”只多了一个“同”字,其他方面并无差别,但他直到晚年,对此仍然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科举时的名次不够好,引为一生的憾事。

有些老秀才,读了一辈子,考了一辈子,也练就纯熟的书本知识。湖北有个老秀才,70岁了还来参加院试,考官想试试他的本事,随口出题道“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老秀才应声回答:“道本乎天,家修而廷献也。”学政大人也不得不佩服他对经书的熟悉程度。清人龚炜在《巢林笔谈》卷5中说到这些考了一辈子的老诸生时,禁不住有许多感叹:老秀才们终年读四书讲义,毕竟多读几年,所以文章往往细腻、有条理,但读了一辈子书,写了一生的时文,终究考不取功名,“不知费多少精神岁月,聚成一堆不值斤两故纸,亦是可叹”!嘉庆间,有个叫李贻德的举人,在京中参加会试,十年不归,屡试不第,年过五旬。这一年,他的一个同年中举的朋友死于京师,他赋诗日:“故鬼未还新鬼续,怜人犹自恋长安。”可谓是道尽了科场辛酸。不久他也客死京城,闻者悲之。科举时代,不知有多少有才之士,在科场中消磨了一生,皓首穷经,一事无成。

在科场弊端丛生的时代,由于清廷对老年秀才往往给予优待,也不免有人钻这项政策的空子。晚清名臣张之洞曾论及此种现象,童试中有很多人年龄不过五六十岁,却报称八九十岁的。谎报年龄,不过是希图得到国家恩赏,坐得举人、进士之名,以此威吓百姓,为害乡里。这当然还是自己谎报年龄的,还有一种情况,是考官们为了滥施恩赏,往往为名落孙山的人谎报年龄,以图得到特恩,赐以举人头衔。

考中了的未必有才

科举成为一些读书人一生唯一寄托时,就不免会出现一些“范进”式的考生。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乾隆时,宁波有一名叫金法的考生,多次考试不成,得了疯病,被锁禁起来巳多年了。乾隆三十年乡试时,忽然病好了,于是进场参加考试,竟然考中了举人。赴宴时,猛然想起考卷中有一个问题没答,深恐被发现会取消自己参加会试的资格,于是疯病突发,再次被家人禁锁起来,几年后不治而亡。科举时代,这类事件本身就多,而清代科举如儿戏,百弊丛生,这类范进式的考生的故事,屡见不鲜,也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科举制度的弊端当然还不止于此。相传,有一位外国人来华,在京师书肆中买到一份当年状元的考试文章,看了之后,大为叹服,中国人的哲学、文学真是了不起,于是在京城住下来。次年,又买到一份状元的文章,发现与前一年所购的文章差不多,不免诧异。到了第三年,再买一份来看,与前两份还是没多大区别。其实这就是科举制度的一个关键的问题,八股作文,大多没有多少新意。《清稗类钞》载:光绪帝有一次阅朝考卷子,发现大多数考卷“意皆从同”,不禁感叹说“以这种方式录用人才,也难怪学非所用。”在这种情况下,考中了的未必一定有才,没考中也不一定就真的学问不够。所以,皓首穷经的老秀才中也有不少有才学的人,也有一些死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也只有在科举时代才会出现百岁考生那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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