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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组长

时间:2024-05-04

蒋永轶

每当时入11月,心境就像昔日的头屯河面,总会泛起阵阵波澜。不少习惯被誉为“喇叭口”的朋友,特别是那波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小年轻们,此刻早已是激情满满,创意泉涌,跃跃欲试,暗涌如何展示才艺独领风骚,期盼“记者节”而忘记业余休息时间,积极准备的时刻,更能彰显和散发出“青春万岁”的永恒魅力。我羡慕组织策划者的缜密,更点赞参与者的激情——但我独少了点标志“生机”的特别兴奋,莫不是这个“老”字在作祟?我喜欢,更尊重这个职业。就在20世纪70年代中叶,有幸在一个县的宣传部工作过,也有一段从事新闻报道工作的经历。90年代初,曾幸运地被评为出版编辑(属二次归队)。接触这一行当,前后相加也有十余年的时光吧。

在历史长河中,为了新闻事业,舍生忘死以身许国的记者们,如银河闪烁繁星,层出不穷。就在我小学时读过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将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一壮举公布于世,使毛泽东“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以我们的胜利和敌人的失败而告终”的壮举与惊世名言流芳千古。

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这代人,革命史诗、英雄故事,是我们孩提时知道最多的故事。在我们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令我崇敬与崇拜的,首推那批战地记者,如范长江、穆青、魏巍等。我无缘目睹他们当年烽火中的风采,而是他们带有战地硝烟的作品将我们带入了那个特殊的年代。较熟悉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在我幼小的心灵种下了“我们的战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的认识。志愿军战士们伟大,战地记者也同样伟大。这不仅因为他们的才华,更是因为他们为了事业不怕牺牲、勇于奉獻的那种执着与敬业精神,给我们打上了深深烙印,不管未来做什么,都是我们的动力与人生坐标。他们的作品,任何时候捧在手中,都足以使人热血沸腾一阵子。或许因为自己成长的过程中有过在部队从事新闻工作的经历吧,虽然没有目睹战地记者的风采是件憾事,但对我的报道组长至今记忆犹新。虽然离开部队几十年了,每每想起,就像浓缩了时空,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战地记者的某种品格和风范。我有时想,战地记者可能与我们的报道组长差不多吧,只是现在没有开战而已,当时的战争的确离我们很近。

对他的认识,自然离不开当年战备最紧张时那一期期由新疆军区政治部、《战胜报》联办的新闻报道强化培训班。具体点讲,就是适应战时节奏的战地宣传需要,写稿,改稿,发稿,围绕新闻稿跑接力。就是因为参加这种技能的学习培训,影响了我的未来与人生。

1968年,中央军委组建陆军五师,并在当年开进新疆。这是一支英雄的部队,在军事史上曾有着光辉的诗篇。1970年初,我和一批热血青年报名参军来到陆军五师。经过新兵连的一段强化训练基本达标后,就算正式步入了解放军这所“革命大学”。我被分到通信连,从事无线通讯工作,后来就进入了由新疆军区和我们部队共同组织的报务培训学习班。当时的备战气氛非常浓。近半年的报务培训结束后,我在老兵传帮带下立即上岗,进入战备值班。通信是党的耳目、部队的神经,通信畅通是指挥枢纽的生命线,必须全天候保障。刚开始,值了夜班白天睡不着,为了不影响他人,我就趴在铺上写点东西,小到连队好人好事,大到通讯报道,偶尔也投下稿。那时都是邮件发稿,由于部队驻山沟,看到的报刊隔周跨月并不稀罕。也没想要发表什么,自知没那水平。当时部队鼓励大家写稿,这是激励士气所需要的,也是我军开展思想政治工作有效方法之一。记得最紧张时,车辆是半个小时发动一次,我们的个人物品分为“前运”“后运”,也就是万一“光荣”了部队负责寄回原籍的。当时的临战气氛就可想而知了。

为了全面落实毛主席“加强战备,防止突袭”的指示,自1970年以来战前新闻培训班也在见缝插针,基本是围绕敢打必胜的指导思想在“联动”的。司令部备战、拉练,提高抗严寒强化实战能力。政治部全方位开展我军政治工作,做好战时宣传报道工作是重中之重,强化新闻报道的培训自然是责无旁贷的事。

大约是1971年的岁末年初,营地冰封雪盖,但备战气氛浓烈,我们基本上是值班、训练。一天正补觉,刚睡不多时,连队通讯员到床前通知我,下午到团政治处宣传股报到,时间不定,作好工作交接。

因为晚上还要值班,起床后到部队机关大楼晃悠了一圈,因没找到宣传股就回来了。时至年底,无线这个行业,时间长点不接触业务和训练,技能会明显下降,一年半载不接触,基本也就废了。凡至年底,常规是新老更替时季,值班人手本来就紧张,我没说明缘由,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补休睡下没多久,孙以萍指导员就将我叫醒,让我迅速打好背包跟魏干事去参加新闻培训班,并嘱咐一定要认真学习。“这不只事关自己,也事关连队的声誉,一定要认真对待!”此刻我才意识到,这并非想象得那样简单,一时的确回不过味来。打好了背包,我朝着有点像部队宣传队员的“四个兜”的年轻干部点下头,心想这就是魏干事,同时也示意:一切行动听指挥。由于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所以话很少,基本是一问一答。除了基本简况外,他还告诉我,我写的反映训练题材的散文《电键声声》在地方报纸发表了。“昨天开班没有见你报到,怕连队没有通知到人,还是我来一趟吧,看看是什么原因,就算专程接你吧。”

听了他的一番话,不但知道了所写的“豆腐块”发表了,也为他的真诚和平易近人所折服,时值严冬,却使人心里暖烘烘的。就这样,我们边走边聊,不觉就来到了新闻培训班,他介绍了资深优秀报道员李来山等。我也作了自我介绍,当说到文化程度初中时补充了一句:“实际上初中还没有毕业。”我是认真地在介绍自己,不知怎的就给其他学员造成了客套和所谓的“谦虚”的感觉,后面几位都说是初中了。我们部队是由山东、江苏、上海、山西、河南等省市来的人构成,文化素养普遍较高,老高中生较为普遍。来参加学习培训班的,多是连队文书基础较好,有专长的学员,初中生真还不多。我有点不知所措,脸憋得通红,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魏干事为我解围:“我们培训班主要是来学习新闻写作的,学历是基础,热爱是动力,努力是希望,相互学习是提升。相信全体学员只要以临战的姿态和‘两不怕的革命精神,持之以恒,排险克难,就一定可以写出好的新闻报道来……”

一番话使我一下轻松了许多,大家也都开心地聊了起来,气氛一下活跃了许多。我看了下魏干事,他仍然微笑着说:“大家说说看是不是?”我从心里感叹:有两把刷子,真的不简单!

说起报道组长魏永璧(也就是魏干事),如果用白描的手法,我比较赞同当年新闻培训班的战友,现河南省洛阳市文联副主席、作家田战通《我的老师永璧》一文中的描述:“高高的个子,瘦瘦的,按照现在的衡量标准,是个标准的文化高、有知识、帅气精干的小伙子。”

更重要的是,他人很随和,没有一点架子,对待我们这些新兵和基层来的普通战士亲切、和蔼,就像隔壁邻居家的大哥哥。我们新闻学习班的学员都很尊重他,喜欢和他在一起。

在部队新闻报道培训学习班上,他讲课是非常受学员们欢迎的。我认真听了他的全部授课,感到受益匪浅。他深入浅出,紧密联系部队实际,将新闻的四大属性——新闻性、真实性、时效性、准确性(当时就如此称),讲“活”了:

“我们不能被西方所谓的新闻理念搞昏了头,什么狗咬人不是新闻,只有人咬狗才是新闻的狭隘说法。写什么,怎么写,这就有一个我们应站在什么角度,带着什么感情写的问题。前几天有的学员提到,拉练中,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环境的某大城市兵,脚上打满了血泡,行军步履维艰,班长要帮他挑破,他拒绝了,为了减负,最后连手电筒、电池、英雄笔都扔了,但还是走下来了,坚持没有掉队,没有成为战斗减员,就是好样的!这样的题材怎么写?我们的报道是为了鼓励士气,激发斗志,提高敢战必胜的信心。一句话,就是要鼓劲,不能泄气,要有大局意识……

“同样写拉练,雪中宿营,战友们为了不使大头鞋被冻住,抱在怀里,手不小心粘在了枪上,有扯掉了皮的,这都有过,是事实。但不同的人感受自然也不同,现在我们看看兄弟部队是如何写拉练的:

雪中宿营

铺三尺雪

盖三里风

祖国抱我睡一觉

一觉睡到大天明

起床后

雪域留下道道坑

我赠昆仑一支歌

我是一个兵

“任何好的东西我们都要认真学习。我们的战地新闻必须是负责任的,必须坚持正确的导向,绝不容许拿国家的尊严和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

讨论时,大家一致认为他的课易懂、易鉴、易操作,旗帜鲜明,感觉写新闻报道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这极大地激发了学员们的积极性。

后来学员们偶尔见面“忆当年”时,都非常感谢那个培训班。魏干事教会了我们如何采访、如何提炼主题、如何发稿等最基础的东西,还教会了我们必须遵守的新闻报道的准则与底线,以及新闻工作者应具备的基本素质:必须要有清醒的政治头脑,敏锐地辨别是非的眼光与能力,实事求是精神,敢与时间赛跑且一定跑赢的能力。

在讲摄影课时,除一些基础知识与技巧外,魏干事还特别强调:好的作品立意要高远,坚持真实,不容许摆拍,特别是强调了美的作品与美的心灵的关系,要拍出美的作品,作者的心灵审美观首先要美,这样方可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这些切身的体会,深入浅出的讲述,贴近军营生活,容易理解,可操作性强。他的摄影作品曾经在《解放军画报》刊载,也多次在军区评比中获奖,不少作品曾经在全国其他报刊刊登。培训班时间虽短,却效果显著,真正达到了战地培训的目的。

新闻理论的培训部分完成后,将所有学员分为四个组,根据已掌握的新闻线索,采取老带新的办法立即深入基层进行采访,准备之充分、行动之迅速是空前的。当时我和田战通一组。那时硫磺沟邮政所比较偏僻,承担的工作量较大,邮政、报刊、电话、电报、线路维修,平时只有三位职工,覆盖兵团矿厂、小镇学校,部队入驻后,工作量突然增加。为了保障通信畅通,邮政所总是连轴转,甚至没有了节假日与作息时间概念。特别是所长王世芳,部队的信件报刊总是尽可能第一時间送到,不分寒暑,夜以继日,他那辆“幸福”牌摩托车没有人不熟悉。如果硫磺沟的风每天都在诉说着故事,那么五分之二一定是与邮政所以及王世芳以实际行动拥军有关的。魏干事带我们来到了邮政所,说明了来意,完成了军地的采访对接就去其他组了。

根据发现的新线索,我和田战通没有想当然。先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实地体验了王世芳所长多次顶着寒风在冰雪路上推车送邮件的艰辛;采访了当事人,认真了解了他人车摔倒,起来还是将邮件逐一送达的故事。一天半的时间,我们按魏干事要求的那样,心中有数,细节真实,捍卫了新闻的真实性、准确性,没有信口开河,没有想当然。完稿后,魏干事又进行了反复“推敲”,不断提问题,反复修改。发稿后,我们组的两篇《记硫磺沟邮政所二三事》《各族战士亲又亲》先后在新疆广播电台和相关报刊发表、播出,这是当时上省级媒体较有影响的两篇文章。

四个组的所有稿件,几乎都要经过魏干事精雕细琢,反复修改,反复讲解,最后共同定稿发稿。这样对刚刚接触新闻报道的“新手”的提升有火箭效应,但对他而言,是多大的工作量啊!当时处理不完的稿件,就带回连夜加班,直至满意为止。长年累月,其工作量是可想而知的。每年一两期的新闻报道培训班,几乎都是这样,还包括不少摄影作品的冲洗加印等。这就是部队的报道组长。经过新闻报道培训班的基层报道员至少也有近百名,他们为部队的政治思想建设和综合素质的提升,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理应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后来由于百万大裁军,这支部队缩编了。当年报道组的烽火岁月与报道组长的风采,只有永远定格在我们这些曾经的报道员心中了。

为了适应实战需要,1970年底以来,每年最冷的季节,部队都要拉出去进行实战演练,俗称拉练,千里奔袭,金戈铁马。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训练也许是打赢战争的保障或部队必备的素养。为了配合拉练,宣传部门办起了《拉练简讯》,由魏干事负责。我就是在进行拉练的前一周来报道组的。那时候简报都是油印刻版,随身带着的有红蓝油墨、油印机、钢板等,还有相机、半导体喇叭。我当时的任务主要是简报的写稿、编辑,刻钢板由字写得比较好的战友段吉昌承担。基本上保障隔天一期,有部队的活动就有简讯反映。我们白天拉练采访,晚上编排,连夜刻印,第二天送机关发基层连队。稿件主要由新闻培训班学员网络覆盖,魏干事负责全部的审核把关。

有一次,部队训练有急行军奔袭强攻山头任务,魏干事审完稿已经很晚了,开印前将130相机给我,第二天由我跟进拍照。“不是有专人负责摄影吗?”我当时除了正常行装还背有半导体喇叭,负载已经不轻,更多原因则是的确没有一次性拍成功的绝对把握。“大部队所进行的这一切,不都是模拟实战吗?假如其他战友倒下了,你能不上?部队的新闻工作者,不就是昔日的‘战地记者吗?战斗一旦打响,是绝不容许单打一的!为了适应实战需要,一定要一专多能,这样才能保证哪里需要都能拉得出打得响。对军人,需要就是使命!”这些话虽然当时我不能完全理解,但在我后来的成长中起到了助推器的作用。

晚上我们简报组住王家沟学校一间教室,天特别冷,在教室还冻手脚,只好披着被子刻蜡版。在套印时,红报头漏了点油墨,有轻有重,光线不好,印好了才发现。这在当时不管是否犯忌,的确是不好看,我们准备返工。谁知魏干事看过说:“就这样吧!不就是报头漏了点油墨嘛!况且是蓝的,算不上《红与黑》吧!况且我们中也没有姓于的啊!”见大家笑了,他又说:“由我负责解释。大家早点休息吧。”

对有些事他又是特别认真的。新兵分到连队后,对部队而言,完成新老交替,又是个紧张的训练时季。我们继续办《冬训快讯》时有一条:九连经过两周刻苦训练,在原有达标的基础上,全连综合射击成绩提高了38%。他审稿时说:“原先是优良、优秀还是达标,你们仔细琢磨琢磨吧。据我所知这个连在全团军事素质一直是较强的,现在虽是新老交替特殊时期,半个月就在原有基础上提高了38%。这可能吗?这期简讯不能发,个别发了的要立即收回!对于新闻我们必须坚持准确无误,1就是1,1.5就是1.5,绝不可含糊其词,眉毛胡子一把抓,更不能看‘脸色行事!况且我们是部队最基层的新闻工作者,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吧!”说完他就走了。

后来经过我们反复核实,查出是我的疏忽所致,采访时将3.8%写成了38%。虽然快讯晚发了半天,但对如何捍卫新闻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有了更深的体验,对我后来的做人做事也起到了警示作用。

对我影响至深的,莫过于他对我们的关爱与包容。我在报道组待的几年,也是我人生打基础最为关键的几年,那时我就住在他的宿舍里,可以说他是手把手地教我,认真地进行传帮带。回想起来,我那时容易意气用事,他总是给我包容疏导。由于我理论基础比较差,对许多新闻报道撰写上缺乏应有的理论高度,影响上稿率,他多次当面点评,不厌其烦,最后挖掘出“闪光点”,使我茅塞顿开。我的字写得较差,也就是属于笔下欠功类吧。那时发稿是手抄写的,放复印纸誊写,笔下把握不好,不是纸破了就是没有印透,下面的看不清。他有时改完稿以后就替我抄好了。有时我通宵赶稿了,他就为我打好了早饭。正是这种细微的关心关爱,才使我在部队的几年里能够比在其他环境里更快地成长。

不妨将时空的聚焦拉回到1973年的秋天,在乌鲁木齐市的西郊农场垦区,我们部队的炮连兼顾着生产与训练任务。我们与接受再教育的知青点相距不太远,经农场党组织与部队沟通,共同承担对知识青年的教育帮助,使其茁壮成长。

特写一:生产高峰期,农场用电较紧张,停电现象时有发生,不同程度地影响了知青的生活和学习,针对出现的问题,部队及时给知青点送去了马灯。

特写二:农场搞大干和突击,收工会打破常规时间,知青回来晚了喝不到开水,就喝凉水,影响健康;了解到这种情况后,部队就每天给他们烧好一壶水放在门口,保障了知青喝水的问题。

特写三:社会中出现的一些消极情绪,不同程度也会影响到知青,部队及时同他们交流思想,鼓励他们学习更多科学知识,进行正面教育,成为未来社会所需的栋梁之材。

帮有需求的知青补几何课,这事在农场和部队反响比较好。但是采访回来我不知道从何下笔,特别是给个别知青补文化课该如何表述,写了好几遍,总是不满意,真是一头雾水。无奈之下,我把包袱甩给了魏干事。他与我交流说:“没有文化还称得上知青吗?参加体力劳动也是学习啊,未来还是要派上大用场的。锻炼的最终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培养壮劳力吧。”我的思路一下理清了,很快就写好了原稿,但仍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后来经他重新调整结构,亮点突出,特别是标题更是画龙点睛。不久,《新疆日报》在显赫位置刊出《一片热心育新苗》,小标题以《一盏灯》《一壶水》《一堂课》巧妙地涵盖了军地共同关心知识青年成长事迹的全部过程,一时产生了某种轰动效应,关心知青成长的话题进一步引起了社会重视。

次年底,我已经是老兵了,去留自然也就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魏干事还多次建议我争取能留在部队。根据当时的需求条件权衡,我准备复员。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告诉我:“要走就明年吧,铁打的营盘啊!”后来他婉转告诉我:“为了现代化部队建设需要,百万大裁军已是势在必行,走就走吧。到地方只要保持这种精神,同样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来。但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我们曾从军营走出。”这是何等的情感啊!

1976年,我到奇台县宣传部上班时间不长,魏干事还专程来看我,说他亲眼见一下我就放心了。想起在报道组时,有一次父亲病危,当时战备也较紧张,但他还是给我准假探亲,并设法为我买了当时较紧俏的青霉素。后来他出差时,又特意骑自行车,往返四十公里的乡间公路,去我家探望,当时竟连一顿饭都没吃。

那次他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我还保留至今,那是脱了军装后他为我拍的唯一一张照片吧。后来他转业回原籍,在地区政府乡企局就职。为了寻找商机,他再次来到了曾经熟悉的乌鲁木齐和昌吉,与相关部门对接,力求携手共赢。我见到他时,他还是精干儒雅、真诚热情,不同的只是没有了军装。见面后还是一如既往,问这问那,关心备至。

1996年秋,他委托在新疆开运输车辆的弟弟,不远万里带给我一大箱珍贵海产品,这就是战友情谊。我认为,它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是不图任何回报的。与其说他是我们的报道組长,不如说他是我们的兄长。我们走出部队多年了,都成家立业了,他仍然牵挂着我们。

2018年,是我们部队进疆50周年,战友们以多种形式举办纪念活动,我也写了首七律直抒胸臆。我还是习惯性地先发给他请他修改。时隔不长,他自网上发给我《古体诗韵律大全》。他虽然没有一字修改,却使我学到了不少东西,知道自己差距在哪里,令我非常感动。他还像当年一样,虽然没有改一个字,但是却从另一方面提出了参照的坐标。这么多年过去了,感觉他还是当年的报道组长,不但没有被岁月淡化,而且越来越立体清晰——至少在我们这批当年他传帮带过的报道员心目中,永远是这样!

他对我们的关怀是入微的,不图任何回报的。可我当时怎么就想不到关心一下他呢?用单纯、不太懂事恐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吧!许多往事,如今回想起,都会深感愧疚。还是从那条鱼的故事说起吧。

1974年秋夏之交的一个中午,我自对面的三炮连返回。那几天特别热,为了省事,我就下了硫磺沟大桥沿河边走。这样走一段路,爬上坡就到機关了,总共不到三公里。我不经意地走着,突然发现河边多了若干个小水坑,夸张点说,有点像退潮后的海滩。我觉得有点奇怪,在河滩水坑里,竟然有条好大的鱼,懒洋洋地享受着阳光浴。我感到有点惊讶,忙跑过去。它好像也发现了我,可是为时晚矣,此刻想跑已经无能为力了。或许是只母鱼正在产卵吧。如果在今天,我也许就放了它。看来岁月是本最好的教科书,一点都不假。当时除了好奇与兴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更不要说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要珍视自然界所有的生命。当我的手伸进水坑,准备捕捉它的时候,它摆动着尾巴在水坑里转着圈,像是感到即将束手就擒了吧。但令我绝对没想到的是,它竟然猛地向没水的河滩冲了过去,显示出巨鲸般的悲壮。它是在抗议还是对母亲河的向往,不得而知。

此举还真把我这个生长在北方的“旱鸭子”震住了。我的家乡奇台县西地公社(镇)桥子村是个依北沙窝延伸的绿洲,也是新疆的重点产粮区之一,自幼见过的活鱼莫过于儿时用筐在门前水渠里捞起的小泥鳅,回来装在瓶子里,第二天就死了,还是两条都冲到瓶口,张着嘴的惨状。

当时那家伙,全身滑溜溜的,我不知该从何下手,的确有几分恐惧。我那时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活鱼,又是在河滩上,总感觉好像是捧着条水蛇似的。除了上坡外不到六百米的路,鱼竟然从我手中滑落两三次。好在当时天比较热,是紧张出汗还是别的,很难分得清楚,免得落下笑柄。“喇叭口”的那张嘴,损人应该从未得过亚军。上了坡第三栋,临河的第三间就是宣传股长张玉珍家,门敞着,电影组的一位同事正好出来,“哇!哪弄到的?哈!今天可有新鲜鱼吃了!”他拎来水桶,放进鱼,打开水龙头,鱼好像还在动。很快它就仰面朝天了,嘴仍然一张一张的,好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确有几分惨状。晚上宣传部门“单身汉”到股长家吃鱼,并翻出了他的珍藏——探亲带来的家乡曲阜酒,大家开怀畅饮,无拘无束,就是那个年代真实的军旅生涯。当时的部队,我们的生活水平每天0.56元,25%的主粮支援地方(换杂粮),干的带鱼一般是过节才能见到的,新鲜鱼是不敢想的事。那天,宣传部门的单身汉几乎全都去了。股长夫人可能是海边长大的,厨艺不错,大家大吃二喝,非常开心。唯独魏干事没到,使人感到若有所失。

第二天见到魏干事。“这河里有鱼?你是在哪逮到的?”经他这一问,我突然想起,上周他夫人杜大嫂带着一岁多点的儿子来部队探亲,他搬到临时的“家”,我就住在他的宿舍,相隔三五米吧,常听到孩子哭,不知什么原因。只知道当时的部队,生活非常一般,家属来队可以提供细粮、油外,其他和连队食堂差异并不大。现在想来,可能是孩子当时营养严重不足,再加水土不服等因素,经常拉肚子。母亲奶水不足,孩子显得非常瘦。当时部队营地没有牛奶、奶粉供给,只是偶尔可以购买一些炼乳什么的。那时只知道到他那里蹭饭,殊不知他们是多么需要一条新鲜鱼来补充营养啊!孩子正在哺乳期。等到我为人之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时间是无法返回的,有的只是深深的内疚和遗憾。大人也就罢了,要孩子适应该是多么不易啊!还是魏干事逗孩子那句话:“来军营的孩子一定要学会适应哟!有意见可以提,不能哭的!”

这就是陆军五师十四团宣传股新闻干事魏永璧,大家统称魏干事,1964年12月入伍,来自沂蒙老区,任我们的报道组长。在他任报道组长的那些年里,自报道组走出的,据我所知,在省级媒体任副总编的一名,供职地级媒体的也不下五六人,在地级文联任副主席的两名。

我虽没能够一直从事新闻行业,与其他战友相比倍感汗颜。由于当初在报道组奠定的基础,在工作之余也零零星星写了点东西,就算没有完全“忘本”吧。1990年,我由组织科调整组建昌吉州党员电化教育工作站,仅三个月就拍出了党员电化教育片《新的尝试》,当时属全疆地州系统之首,编导基本由我完成。后来的抒情散文诗艺术专题片《塞外红柳》,在行业参赛中获新疆一等奖;陆续还在《西北军事文学》发表过文学作品。如果没有部队的栽培,的确很难想象在几十年的工作变换中能够“基本适应”。

都说军队是“大学校”,那么新闻培训班就该是新闻系了,魏干事就是天然的导师加系主任了。许多战友都写过他,共同认为他身上有种至今还令我们怀念的东西,是什么呢?不妨就称作“老区韵”吧!我们是那个时代的过来人,深知这才是当下人们心灵深处所呼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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