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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对杜诗的接受

时间:2024-05-04

陈 斌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南宋傅幹《注坡词》、何士信《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馀》在注解东坡词时频繁引用杜诗,这一鲜明的时代特征值得我们关注和思考。

据李剑亮《宋词诠释学论稿》,傅幹《注坡词》中注文共计有932条,据笔者手工翻检统计,傅幹《注坡词》中有91条注文引用杜诗,占到将近10%。傅幹博闻强识、旁征博引,《注坡词》所征引的文献,涉及先秦至唐宋时期的经、史、子、集各领域。据赵晓兰、佟博《傅干〈注坡词〉三题》一文统计,《注坡词》征引之典籍,有经部8种41篇,史部8种96篇,子部110余种,集部作家李白、杜甫等120余人;仅就唐诗而言,就征引有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韩愈、李商隐、陆龟蒙、罗虬、郑谷、杜牧、皮日休、李贺、张籍、卢仝等诗人的诗句。因此,杜诗占比10%,是相当有分量的数字。傅幹《注坡词》中引征杜诗较多的东坡词,如《哨遍》(睡起画堂)有4条,《临江仙》(樽酒何人怀李白)、《南歌子》(带酒冲山雨)、《浣溪沙》(醉梦醺醺晓未苏)均有3条。傅幹《注坡词》中引征的杜诗多达78首,其中,引征频率较高的杜诗,如《九日蓝田崔氏庄》引4次,《听杨氏歌》、《陪李金吾花下饮》均引3次。

在《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馀》中有东坡词26首,其中,《洞仙歌》(冰肌玉骨)、《阮郎归》(绿槐高柳咽新蝉)、《贺新郎》(乳燕飞华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南乡子》(霜降水痕收)、《西江月》(点点楼头细雨)、《行香子》(北望平川)、《满庭芳》(香叆雕盘)八首东坡词的11条注文引征了杜诗,涉及杜诗12首,平均每注三首东坡词引用2首杜诗,这一频率也是相当高的。《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馀》中引征杜诗较多的东坡词,如《洞仙歌》(冰肌玉骨)有3条,《阮郎归》(绿槐高柳咽新蝉)、《行香子》(北望平川)均有2条。

傅幹《注坡词》、《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馀》中“偏重杜诗”的时代特征,可以引发的两个维度的思考。其一是南宋人对杜诗的“接受热”,其二是苏轼本人对杜诗的接受。苏轼本人对杜诗的接受,体现在诗学批评、诗歌创作、词体创作等方面。诗学批评上对杜诗的接受,对其诗词创作上对杜诗的接受必然有所影响,因为文学创作与文学观念是紧密联系的,思想观念指导创作实践。

一 苏轼诗学批评对杜诗的接受

北宋时期,苏轼之前,王安石对杜诗给予很高的评价。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一四引《陈辅之诗话》云:“荆公尝言:‘世间好语言,已被老杜道尽;世间俗言语,已被乐天道尽。’”苏轼诗学批评上对杜诗的接受,主要体现在诗史地位的推崇、艺术手法的品评两个方面。

(一)苏轼对杜诗诗史地位的推崇

苏轼对杜诗诗史地位的推崇,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李、杜诗篇齐名。苏轼《次韵张安道读杜诗》云:“谁知杜陵杰,名与谪仙高。扫地收千轨,争标看两艘……巨笔屠龙手,微官似马曹。迂疏无事业,醉饱死游遨。简牍仪刑在,儿童篆刻劳。”清汪师韩《苏诗选评》中评“谁知杜陵杰”句云:“转入杜陵,只用‘杰’字一言之褒,而其起衰式靡,立极千古者已意无不尽。”王文诰辑注《苏轼诗集》中,“名与谪仙高”,王文诰案语云:“李、杜诗可齐名,人非齐名也”;“扫地收千轨,争标看两艘”两句,王案云:“谓甫已兼诸家之长,独与太白相抗”;“巨笔屠龙手”,王案云:“此句读杜断语,找足题面”;“醉饱死游遨”,王案云:“醉指李,饱指杜”;“简牍仪刑在”,王案云:“谓李、杜文章,其表见者如此也。”又,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云:“李太白、杜子美以其英玮绝世之资,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有间远韵,而才不逮意。”

其二,杜诗备诸家体、集大成。苏轼《辨杜子美〈杜鹃〉诗》中云:“子美诗,备诸家体。”陈师道《后山诗话》载:“苏子瞻云:‘子美之诗,退之之文,鲁公之书,皆集大成者也。’”又载:“子瞻谓杜诗、韩文、颜书、左史,皆集大成者也。”

其三,杜诗是无法超越的高峰。苏轼《书唐氏六家书后》云:“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苏轼《王定国诗集叙》中云:“若夫发于性而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苏轼之所以如此推崇杜诗的诗史地位,一方面在于自身积极入世的人生观以及杜诗中的人文情怀与人格精神。杨胜宽《从崇杜到慕陶——论苏轼人生与艺术的演进》中云:“苏轼早年就有强烈的政治参与意识,其对杜诗中所表现的忧国忧民和宁愿担荷天下人苦难的情怀表示认同,并对杜甫的‘兼济’型人格高度推崇,则是必然的……在苏轼看来,杜甫能成为千百年来最伟大的诗人,成功的秘诀……在他虽然一己穷愁潦倒,终身不为世用,却每饭必念君国,始终以忧国忧民的诗人情怀,以同情黎民百姓的血泪,写成他的一首诗‘诗史’般的作品。其他诗人难以成就杜甫似的伟大,恰恰在于不具备杜甫宽广的胸襟和悲悯的情怀。’”另一方面,与杜诗中高超娴熟的艺术手法密切相关。

(二)苏轼对杜诗艺术手法的品评

与诗史地位上推崇杜诗密切相联系,苏轼对杜诗进行细致研读,进而品评其中的炼字、对仗等艺术手法。

杜诗的炼字之法,为人称道。如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话》卷一引王得臣《王彦辅诗话》云:“子美诗……非特意语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为一代冠,而历世千百,脍炙人口。”苏轼品评杜诗的炼字手法,如其《书诸集改字》云:

陶潜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境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杜子美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盖灭于烟波间耳。而宋敏求谓余云:“鸥不解‘没’。”改作“波”。二诗改此两字,便觉一篇神气索然也。

按,“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句。在苏轼看来,“没”字,写白鸥“灭于烟波间”,与陶渊明诗中的“见”字一样,写得有神气、有意境。

苏轼品评杜诗的对仗手法,如其《书子美云安诗》云:“‘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此老杜云安县诗也。非亲到其处,不知此诗之工。”按,“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杜甫《子规》诗中颔联。其工,在于对仗之巧,“两边”对“终日”,空间对时间;“山木”对“子规”,草木对鸟兽;“合”对“啼”,视觉对听觉。

再如苏轼《评七言丽句》云:“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寥无闻焉。”按,“丽句”,即俪句,对偶句。刘勰《文心雕龙·丽辞》:“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杜甫《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中颔联,“旌旗”对“宫殿”,是视觉;“日暖”对“风微”是触觉;“龙蛇动”对“燕雀高”,一动一静。“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杜甫《阁夜》中颔联,“五更”对“三峡”,时间对空间;“鼓角”对“星河”,一听觉一视觉,“声悲壮”对“影动摇”,一主观感受,一客观景象。

研读、品评杜诗之后,在诗词等创作上自然而然地会潜移默化地受其影响。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云:“用语相同,乃是读少陵诗熟,不觉在其笔下。”

二 苏轼诗歌创作对杜诗的接受

苏轼诗歌创作中对杜诗的接受,主要表现在用杜诗成句、用杜诗字面、用杜诗语意、学杜诗手法四个方面。

(一)用杜诗成句

苏轼原封不动地用杜诗成句,如其《送小本禅师赴法云》诗中“是身如浮云,安得限南北”,用杜甫《别赞上人》诗中成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六云:“《送小本禅师赴法云》云:‘是身如浮云,安得限南北。’此二句乃老杜《别赞上人》诗中全语。”

苏轼用杜诗成句是灵活自如的,必要时会改动杜诗的个别用字。如其《登常山绝顶广丽亭》诗中“相将叫虞舜”句,用杜诗《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中“回首叫虞舜”成句,仅两字之差。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云:“杜子美《登慈恩寺塔》云:‘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此但言其穷高极远之趣……然而叫虞舜、惜瑶池,不为无意也……东坡《登常山绝顶广丽亭》云:‘西望穆陵关,东望琅邪台……相将叫虞舜,遂欲归蓬莱。’”

再如,苏轼《江月五首》中“一更山吐月”、“二更山吐月”、“三更山吐月”、“四更山吐月”、“五更山吐月”,用杜甫《月》诗中“四更山吐月”成句。其诗序云:“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殆古今绝唱也。因其句作五首,仍以‘残夜水明楼’为韵。”用杜诗成句连作五诗,可见苏轼对其之酷爱。

(二)用杜诗字面

所谓用字面,系指字面虽同,语意并不同。苏轼用杜诗字面,如其《次韵孔毅甫久旱已而甚雨三首》其三中“不须更待秋井塌,见人白骨方衔杯”句,用杜诗《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中“忽忆雨时秋井塌,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饮令心哀”字面。杨万里《诚斋诗话》云:“诗家用古人语,而不用其意,最为妙法……老杜有诗云:‘忽忆往时秋井塌,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饮令心哀。’东坡则云:‘何须更待秋井塌,见人白骨方衔杯。’”

再如,苏轼《闻洮西捷报》诗中“已觉谈笑无西戎”句,用杜诗《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其二中“谈笑无河北”字面。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一云:“杜甫《观安西过兵》诗云:‘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故东坡亦云:‘似闻指挥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

(三)用杜诗语意

苏轼善于融合杜诗句意为诗句,如《和柳子玉过陈绝粮二首》其二中“灯火青荧语夜深”句,用杜诗《移居公安山馆》中“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句意。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一云:“东坡诗云:‘图书跌宕悲年老,灯火青荧语夜深。’……出于老杜‘厨人语夜阑’之意。”

再如,苏轼《柳氏二外甥求笔迹二首》其一中“读书万卷始通神”句,用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句意。

(四)学杜诗手法

苏轼诗歌创作学杜诗手法,有学炼字之法、对仗之法等。学杜诗炼字之法,如其《寿星院寒碧轩》诗中“日高山蝉抱叶响”句,学杜诗《秦州杂诗二十首》其四中“抱叶寒蝉静”句的炼字之法。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云:“苏文忠公诗,初若豪迈天成,其实关键甚密。再来杭州《寿星院寒碧轩》诗,句句切题,而未尝拘,其云:‘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寒、碧各在其中。第五句‘日高山蝉抱叶响’,颇似无意,而杜诗云:‘抱叶寒蝉静’,并叶言之,寒亦在其中矣。”

学杜诗对仗之法,如苏诗用杜诗《秦州见敕目,薛三璩授司议郎,毕四曜除监察,与二子有故,远喜迁官,兼述索居,凡三十韵》中“别来头并白,相见眼终青”的对偶之法,以“青眼”对“白头”。阮阅《诗话总龟》卷九载:

诗云:“读书头欲白,相对眼终青。”“身更万事已头白,相对百年终眼青。”“看镜白头知我老,平生青眼为君明。”“故人相见尚青眼,新贵即今多白头。”“江山万里尽头白,骨肉十年终眼青。”“白头逢国士,青眼酒尊开。”此坡、谷所为,用“青眼”对“白头”者非一,而工拙亦各有差。老杜亦云:“别来头并白,相见眼终青。”

再如,苏轼《题真州范氏溪堂》诗学杜甫《绝句四首》其三的对仗之法。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九引曾慥《高斋诗话》云:

子美诗云:“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东坡《题真州范氏溪堂》诗云:“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酒醒门外三竿日,卧看溪南十亩阴。”盖用老杜诗意也。

按,曾慥所谓“用老杜诗意”,是指深得杜诗的对仗之妙。“两个黄鹂”、“一行白鹭”,“双鹭”、“一蝉”,同是数字对;“翠柳”、“青天”,“白水”、“绿槐”,同是色彩对;“鸣”、“上”,“下”、“吟”,同是动词对,且均是听觉与视觉相对;“西岭”、“东吴”,“门外”、“溪南”,同是方位对;“千秋”、“万里”,“三竿”、“十亩”,同是数字对,且均是时间对空间;“雪”、“船”,“日”、“阴”,同是景物对,且均是天上对地上。

三 苏轼词体创作对杜诗的接受

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云:“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这是从东坡词题材的广泛性、表现内容的丰富性、词境的开阔性等层面而言的。实际上,“东坡词颇似老杜诗”,还表现在苏轼词体创作中对杜诗的接受。刘庆云《杜诗对宋词影响管窥》一文中云:“杜甫对宋代词人及其词作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其对宋词之影响非止一端,而是多方面的。”就苏轼而言,东坡词对杜诗的接受,主要体现在集杜诗句、用杜诗成句、用杜诗语意、用杜诗字面、学杜诗手法五个方面。其中,以用杜诗语意最为多见,亦最为灵活多样。

(1)集杜诗句

苏轼《定风波·集古句作墨竹词》(雨洗娟娟嫩叶光)中,“雨洗娟娟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秀色乱侵书帙晚”、“清阴微过酒尊凉”句,源于杜甫《严郑公宅同咏竹得香字》诗中“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句,仅增添数字而已。

苏轼《南乡子·集句》(怅望送春杯)中,“渐老逢春能几回”句,出自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四:“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原封不动。

苏轼《南乡子·集句》(何处倚阑干)中,“老去愁来强自宽”句,出自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仅两字之差。

(二)用杜诗成句

苏轼原封不动地用杜诗成句,如《临江仙》(四大从来都遍满)中,“曾巅余落日”句,用杜甫《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其一中原句。

苏轼通过改动、增删个别用字而用杜诗成句,如《临江仙》(多病休文都瘦损)中,“佳人不见董娇娆”句,与杜甫《戏题恼郝使君兄》中“佳人屡出董娇娆”相比,仅“屡出”作“不见”。《洞仙歌》(冰肌玉骨)中,“试问夜如何”,与杜诗《春宿左省》中“数问夜如何”句,仅一字之差。《满江红》(江汉西来)中,“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句,“锦江春色”出自杜甫《登高》中“锦江春色来天地”句。《十拍子》(白酒新开九酝)中,“狂夫老更狂”,出自杜甫《狂夫》中“自笑狂夫老更狂”句。《阮郎归》(绿槐高柳咽新蝉)中,“琼珠碎却圆”句,与杜甫《宇文晁尚书之甥崔彧司业之孙尚书之子重泛郑监前湖》中“棹拂荷珠碎却圆”句相比,仅少“棹拂”两字,“荷珠”作“琼珠”。《菩萨蛮》(绣帘高卷倾城出)中,“遗响下清虚”句,与杜甫《听杨氏歌》中“响下清虚里”句相比,减一字又增一字。《浣溪沙》(风卷珠帘自上钩)中,首句与杜甫《月》中“风帘自上钩”句相比,仅将“风帘”增为“风卷珠帘”。

(三)用杜诗字面

苏轼《行香子》(北望平川)中,“香雾萦鬟”句,用杜甫《月夜》诗中“香雾云鬟湿”字面,然(“然”删去)两“香”字意思有别,杜诗写闺中妻子的发香,苏词写盱眙第一山上都梁香草的香味。

苏轼《西江月》(玉骨那愁瘴雾)中,“素面常嫌粉涴”句,用杜甫《虢国夫人》中“却嫌脂粉污颜色”字面,杜诗写人,苏词写梅。

苏轼《南乡子》(寒雀满疏篱)中,“座客无毡醉不知”句,“座客无毡”出自杜甫《戏简赠郑广文虔兼呈苏司业渊明》中“坐客寒无毡”句。

苏轼《千秋岁》(浅霜侵鬓)中,“花映花奴肉”句,用杜甫《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近呈苏涣侍御》中“红颜白面花映肉”字面。

苏轼《西江月》(莫叹平原落落)中,“白发千茎相送,深杯百罚休辞”,“白发千茎”、“深杯百罚”出自杜甫《乐游原歌》中“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句。

苏轼《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中,“杖藜徐步转斜阳”句,“杖藜徐步”出自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五中“杖藜徐步立芳洲”句。

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句,出自杜甫《月》中“人间月影清”句。

(四)用杜诗语意

用杜诗语意较多的东坡词,有《沁园春》(孤馆灯青)、《减字木兰花》(惟熊佳梦)、《南歌子》(带酒冲山雨)等。

苏轼《沁园春》(孤馆灯青)中,“世路无穷,劳生有限”句,用杜甫《春归》中“世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句意;“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句,用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句意;“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前”句,用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四中“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句意。

苏轼《减字木兰花》(惟熊佳梦)中,“惟熊佳梦,释氏老君亲抱送”、“壮气横秋,未满三朝已食牛”,用杜甫《徐卿二子歌》中“徐卿二子生奇绝,感应吉梦向追随”、“孔子释氏亲报送,尽是天上麒麟儿”、“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句意。

苏轼《南歌子》(带酒冲山雨)中,“和衣睡晚晴,不知钟鼓报天明”句,用杜甫《偪侧行,赠毕曜》中“晓来急雨春风颠,睡美不闻钟鼓传”句意,“老去才都尽”,反用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中“老去才难尽”句意。

东坡词中所用语意较多的杜诗,有《九日蓝田崔氏庄》、《羌村三首》其一、《春日忆李白》、《听杨氏歌》、《所思》等。

用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中句意,如苏轼《西江月》(点点楼头细雨)中“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句,反用其中“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句意。按,张綖《草堂诗馀后集别录》云:“《西江月》尾句‘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翻老杜诗,则意度旷达,超越千古矣。”再如,《千秋岁》(浅霜侵绿)中“明年人纵健,此会应难复”句,《醉蓬莱》(笑劳生一梦)中“仍把紫菊红萸,细看重嗅”句,《浣溪沙》(白雪清词出坐间)中“不知重会是何年,茱萸仔细更重看”句,《浣溪沙》(缥缈危楼紫翠间)中“璧月琼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来岁与谁看”句,均用其中“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句意。

用杜甫《羌村三首》其一中句意,如《醉落魄》(轻云微月)中“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长作东南别”,用其中“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句意。再如,《浣溪沙》(一别姑苏已四年)中“夜阑相对梦魂间”句,《临江仙》(樽酒何人怀李白)中“夜阑对酒,依旧梦魂中”句,《满庭芳》(三十三年,今谁存者)中“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釭”句,均用其中“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句意。

用杜甫《春日忆李白》中句意,如《临江仙》(樽酒何人怀李白)中“樽酒何人怀李白,草堂遥指江东”,用其中“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句意。再如,《画堂春》(柳花飞处麦摇波)中“济南何在暮云多”句,用其中“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句意。

用杜甫《听杨氏歌》中句意,如《定风波》(谁羡人间琢玉郎)中“尽道清歌传皓齿”,《菩萨蛮》(绣帘高卷倾城出)中“皓齿发清歌”句,均用其中“佳人绝代歌,独立发皓齿”句意。

用《杜甫所思》中句意,如《永遇乐》(长忆别时)中“凭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泪”句,《江城子》(天涯流落思无穷)中“欲寄相思千点泪,留不到,楚江东”句,均用其中“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滪堆”句意。

(五)学杜诗手法

苏轼词体创作学杜诗手法,有学杜诗炼字之法、比喻之法等。学杜诗的炼字之法,如《阮郎归》(绿槐高柳咽新蝉)中,“榴花开欲燃”句,用“燃”字形容花色之红艳,学杜甫《绝句二首》其二中“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句;《行香子》(一叶舟轻)中,“鱼翻藻鉴”句,用“翻”字描写水中之鱼的动态,学杜甫《绝句六首》其四中“隔巢黄鸟并,翻藻白鱼跳”句;《哨遍》(睡起画堂)中,“见乳燕、捎蝶过繁枝”,“捎”字用法,学杜甫《重过何氏五首》其一中“花妥莺捎蝶”句。

学杜诗比喻之法,如《西江月》(别梦已随流水)中,“泪巾犹裛香泉”,以泉喻泪,学杜甫《杜鹃》诗中“泪下如迸泉”句;《西江月》(昨夜扁舟京口)中,“使君才气卷波澜”,用波澜喻才气、才情之大,学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中“文章曹植波澜阔”句;《永遇乐》(长忆别时)中,“明月如水”句,以水喻月光,学用杜甫《江月》中“江月光于水”句;《虞美人》(湖山信是东南美)中,用琉璃喻水色,“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学杜甫《渼陂行》“波涛万顷堆琉璃”句;《醉落魄》(醉醒醒醉)中,“浓斟琥珀香浮蚁”,以琥珀喻酒色,以浮蚁喻浮醅,学杜甫《郑驸马宅宴洞中》中“春酒杯浓琥珀薄”句、《正月三日归溪上有作,简院内诸公》中“浮蚁仍腊味”句。

综上所述,苏轼对杜诗的接受,是多层面、全方位的。在思想观念与创作实践上是紧密联系、一脉相承的,在诗歌、词体创作上是同中见异、异中见同的。在诗学批评上,苏轼非常推崇杜诗,通过对杜诗的仔细研读,总结、探讨其中的创作技巧,进而将其运用到自己的诗词创作中去。从学习杜诗这一视角看,苏轼的诗词创作有相同之处,无论是在诗歌创作还是词体创作中,苏轼都用杜诗成句、用杜诗字面、用杜诗语意、学杜诗手法。实际上,以杜诗入词,是苏轼“以诗为词”的一个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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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刘庆云.杜诗对宋词影响管窥[J].杜甫研究学刊,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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