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玉强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从晚唐开始,随着词的兴盛,奇也成为重要的词体风格,被后世词评家称誉。与诗歌尚奇屡受批评不同,词中尚奇往往被传为佳话。词作为“诗余”,专用于抒写个体情感,其载道的要求远低于诗体。词的这种特性,给予文人极大的自由和空间,词中尚奇,遂成为词史上的常态。古代词评对于词尚奇的方法、规矩的探讨,有助于加深我们对词体特征的认识。
词产生于隋唐之际,在民间流传。中唐以来,文人词作者渐多,晚唐出现了温庭筠等致力于填词的专业词人。从晚唐开始,词尚奇的特点开始突显。以晚唐五代宋金词史为例,可以看出,词尚奇者,代不乏人。唐末五代动乱之际,词人述离乱,词风奇巧,别有一番滋味。温庭筠以奇丽之语、含蓄之笔,抒写女性姿容、愁绪,对晚唐五代词影响深远。胡元任评价“庭筠工于造语,极为奇丽”,点出了温词奇丽的特点。王灼《碧鸡漫志》说:“唐末五代文章之陋极矣,独乐章可喜,虽乏高韵,而一种奇巧,各自立格,不相沿袭。”唐末五代文章极陋,但词以奇巧立格,颇为兴盛。五代动乱,西蜀、南唐君臣苟安,醉生梦死,文人填词风气大兴,他们的词风奇艳。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指出:“五代人小词,大都奇艳如古蕃锦。”南唐李璟、李煜、冯延巳等人,词作奇艳。李清照评曰:“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小楼吹彻玉笙寒”出自李璟《摊破浣溪沙》,“吹皱一池春水”出自冯延巳《谒金门》词。李煜词亦尚奇,谭献《复堂词话》说:“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王国维《人间词话》也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这些词作语言奇艳,感慨颇深,传达出亡国之音。
宋词的兴盛,与统治者大兴音乐有关。宋太宗亲制大小曲,宋徽宗设大晟府,命周邦彦等人审定古调,新兴曲调日益增多。与新声曲调相对应,词的创作也大兴,并逐渐脱离乐曲,自立门户。宋代文人广泛参与词的创作,文人尚奇的精神也渗透到词作中,使得宋词尚奇臻于极致。这导致后来词人为求新变,不得不刻意求奇。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指出:“北宋去温、韦未远,时见古意。至南宋则变态极焉。变态既极,则能事已毕,遂令后之为词者,不得不刻意求奇,以至每况愈下,盖有由也。”北宋词人尚奇者不胜枚举,以下略举数例。
范仲淹边塞词开拓出独具一格的奇境。先著、程洪《词洁辑评》评范仲淹《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一幅绝塞图,已包括于‘长烟落日’十字中。唐人塞下诗最工、最多,不意词中复有此奇境。”所谓“长烟落日”十字为:“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此词大约作于范仲淹知延州,北宋与西夏战事频仍之时。词中描写的塞下风光既寓示着敌强我弱的处境,又突显了征夫戍卒之艰辛,实开宋代边塞词的先声。宋代重文轻武,边患重重,范仲淹边塞词所揭示的慷慨悲凉之境,与唐代边塞诗所体现的昂扬奋进、开疆拓土之风迥异。
宋祁词作中不乏奇辟之句。范成大评宋祁《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通首浓丽,然总以‘春意闹’三字,尤为奇辟也。”“红杏枝头春意闹”是宋祁《玉楼春》中的名句,范成大以为奇辟,盖因其使用拟人手法,赋予春意以人的情态,正如王国维所说:“‘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
王安石词以奇特见长。王灼《碧鸡漫志》评王安石词:“王荆公长短句不多,合绳墨处,自雍容奇特。”黄氏《蓼园词评》评王安石《渔家傲》(平岸小桥千障抱):“首阕笔笔清奇。”王安石此词首阕为:“平岸小桥千嶂抱,揉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吴聿《观林诗话》记载王安石:“尝于江上人家壁间,见一绝云:‘一江春水碧揉蓝,船趁归潮未上帆。渡口酒家赊不得,问人何处典春衫。’深味其首句,为踌躇久之而去,已而作小词,有‘平涨小桥千嶂抱,揉蓝一水萦花草’之句,盖追用其语。”王安石融炼壁上绝句而成“揉蓝一水萦花草”句,表达出他对山水景物的独特感受,笔意清奇。
苏轼词作较多,除豪放词外,不乏婉约词,其中颇有奇趣。张炎评苏轼词:“东坡和章质夫杨花一首,后段愈出愈奇,压倒今古。”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上阕以杨花坠地无人怜惜,下阕以杨花落于水上,分别比喻离情别恨。“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想象奇特,是千古传诵的名句。故张炎认为苏轼此词愈出愈奇。张綖《草堂诗余别录》评苏轼《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二句,高妙有奇趣。”苏轼《蝶恋花》借落花流水表达伤春之情。春天燕子北归,绕舍而飞,依依不舍,绿水亦是环抱屋舍而流,传达出恋恋不舍之情,故张綖评苏轼此词高妙有奇趣。范成大评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第二阕,专就鸿说,语语双关。格奇而语隽,斯为超诣神品。”《卜算子》作于苏轼贬居黄州时,上阕写深夜孤鸿夜飞;下阕则写孤鸿受惊,内心怀恨,拣尽寒枝不肯栖息,落宿于荒冷沙洲。苏轼以孤鸿自喻,表达出政治上的失意与不同流合污的情怀,故范成大评苏轼此词语语双关,格奇语隽。
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也是婉约派词人,词风奇丽。惠洪《冷斋夜话》评价说:“少游小词奇丽。”秦观《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以飞花喻梦,以细雨拟愁,想象奇特,梁启超《饮冰室评词》评曰:“奇语。”秦观《好事近》写春路、春雨、春花、春山、春鸟,一片春色;写飞云化龙,醉卧古藤,不知南北,突显春天里的自由心境,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评曰:“造语奇警,不似少游寻常手笔。”
黄庭坚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词作婉约清奇,与秦观并称“秦黄”。黄庭坚《浣溪沙》:“新妇滩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新妇滩、女儿浦均为地名。苏轼跋曰:“鲁直此词,清新婉丽。问其最得意处,以山光水色替却玉肌花貌,真得渔父家风也。”此词以美人之愁眉、秋波喻指山光水色,颇为奇特。黄氏《蓼园词评》评曰:“前一阕,写得山水有声有色,有情有态,笔笔清奇。”
贺铸、周邦彦词风奇崛。王灼《碧鸡漫志》评曰:“贺《六州歌头》、《望湘人》、《吴音子》诸曲,周《大酺》、《兰陵王》诸曲最奇崛。”贺铸《六州歌头》上阕追忆词人在东京肝胆相照、一诺千金、狂放不羁的游侠生活;下阕写面对西夏侵犯,词人担任文书工作,不能上阵杀敌之恨。此词雄姿壮采,奇崛不凡。贺铸《望湘人》写对心上人的怀念,上阕以景入情,词人因怀念佳人,故而讨厌听到美妙的莺声,借酒浇愁,日渐消瘦;下阕由情入景,回忆往日与佳人相会的欢乐、分离的痛苦,如今风景依旧,佳人不再,凄婉欲绝,只有归来的双燕,给予词人一丝慰藉。此词情景交融,今昔对比,传达出难以言喻的哀婉之情。贺铸《吴音子》上阕写词人酒醒后,在蒹葭浦停船回望,不见高城,更不见青楼在何处,传达出身孤心苦,前途渺茫的情绪;下阕写征路津鼓,晚来夜雨,词人写下断肠新句,封泪寄给远方佳人,传达出难以消解的离愁别绪。周邦彦精通音律,提举大晟府,创制了不少新词调,时有出奇之语。张炎《词源》称赞周邦彦词:“出奇之语,以白石骚雅句法润色之,真天机云锦也。”周邦彦《大酺》上阕写春雨中景物,玉竹、琴丝、枕障、帘竹,都遭春寒浸透,突出思妇的绵绵情思;下阕用庾信、卫玠、马融的典故抒写游子盼归的极切心情。情与景交融、历史与现实穿插。周邦彦《兰陵王》借柳抒写离情别绪以及无人相识的落寞情怀。现实的离别与曾经的相聚在词中交替出现,突出了京华倦客的哀伤与凄婉。上述贺铸、周邦彦的五首词,王灼给予了高度评价,以“最奇崛”赞之。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评周邦彦词往往以“奇”称之,比如评《锁窗寒》(暗柳啼鸦)“奇横”,评《菩萨蛮》(银河宛转三千曲)“造语奇险”,评《瑞鹤仙》(悄郊原带郭)“结构精奇”。周邦彦词作之奇崛,亦可由此窥见一斑。
南宋词尚奇,趋于极致,几乎断了后代词人的生路。宋词与唐诗不同,后者三变而愈下,前者则愈出愈奇。俞彦《爰园词话》“宋词非愈变愈下”条曰:“唐诗三变愈下,宋词殊不然。欧、苏、秦、黄,足当高、岑、王、李。南渡以后,矫矫陡健,即不得称中宋、晚宋也。惟辛稼轩自度粱肉不胜前哲,特出奇险为珍错供,与刘后村辈俱曹洞旁出。学者正可钦佩,不必反唇并捧心也。”南宋词矫健,俞彦特别拈出南宋词坛辛弃疾、刘过,他们的词确有奇气。李调元《雨村词话》评曰:“辛稼轩词肝胆激烈,有奇气,腹有诗书,足以运之,故喜用四书成语,如自己出。”陈廷焯《词坛丛话》“辛词出坡老之上”条评曰:“稼轩词,粗粗莽莽,桀傲雄奇,出坡老之上。”陶宗仪评刘过词曰:“刘改之造词赡逸有思致,沁园春二首尤纤刻奇丽可爱。”除辛弃疾、刘过外,南宋词人尚奇者甚多。比如,朱敦儒词奇绝。张正夫评朱敦儒:“希真赋月词‘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赋梅词‘横枝消瘦一如无,但空裹疏花数点’,词意奇绝,似不食烟火人语。”黄氏《蓼园词评》评朱敦儒《念奴娇》(见梅惊笑):“希真作梅词最多,以其性之所近也。此作尤奇矫无匹。”李清照词奇俊。黄升评李清照词曰:“前辈称易安‘绿肥红瘦’为佳句,余谓‘宠柳娇花’语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张正夫评李清照词曰:“妇人中有此奇笔,真间气也。”杨万里词有奇致。《续清言》曰:“杨万里不特诗有别才,即词亦有奇致。”陈与义、姜夔词、吴文英词奇丽。张淑夏评陈与义《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饮)曰:“清婉奇丽,集中惟此最优。”范成大评姜夔词曰:“白石词有裁云缝月之妙手,敲金戛玉之奇声。”《词品》评姜夔词曰“句法奇丽”。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评吴文英词曰:“梦窗奇思壮釆。”
金代词坛尚奇者,以元好问为代表。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曰:“金词于彦高外,不得不推遗山。遗山词刻意争奇求胜,亦有可观。”元好问《水调歌头》(黄河九天上):“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况周颐《蕙风词话》以“金之坡公”称赞元好问,认为此词:“崎崛排奡。坡公之所不可及者,尤能于此等处不露筋骨耳。《水调歌头》当是遗山少作。晚岁鼎护镬余生,栖迟零落,兴会何能飙举。知人论世,以谓遗山即金之坡公,何遽有愧色耶。”
综上,从晚唐开始,随着词的兴盛,奇也成为重要的词体风格,而被后世的词评家称誉。古人对于诗、词这两种文体载道的要求不同。诗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上古,作为经过儒家圣人删述的经典文体,被“诗言志”套上了政治伦理枷锁。诗歌表述集体情感是六朝以前对于诗歌的普遍要求。六朝虽然提出了“诗缘情”的命题,强调诗歌抒写个体情感,但是“诗言志”的传统薪火相传,绵延不断。相对而言,词则是后起文体,作为“诗余”,专门抒写个体情感,故对其载道的要求远低于对诗的要求。词的这种特性,给予文人极大的自由和空间,他们在词中尚奇,往往被传为佳话。
正如前文所述,词人尚奇,是词史上的常态。他们在词尚奇的实践中,对于词的文学性多有发掘。词评家们对此有所总结,概括来讲,词出奇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立新意以出奇。杨缵《杨守斋作词五要》“作词五要”,其中:“第五要立新意。若用前人诗词意为之,则蹈袭无足奇者。须自作不经人道语,或翻前人意,便觉出奇。”杨缵认为只有立新意,词才能出奇。俞彦《爰园词话》认为:“立意命句,句忌腐、忌涩、忌晦。意卓矣,而束之以音。屈意以就音,而意能自达者,鲜矣。句奇矣,而摄之以调,屈句以就调,而句能自振者,鲜矣。”词之立意命句应新奇,在此基础上,再摄之以调,否则词句不能自振。词要获得新意,需要词人博洽典籍、周览山川,通过广泛的阅读和游历,才能达到。江尚质指出:“竹垞检讨每拈一调,务为精警,奇思妙句,总不犹人。良由夙昔之博洽典籍,以暨平生之周览山川,复得胜情如此。”李调元《雨村词话》也说:“辛稼轩词肝胆激烈,有奇气,腹有诗书,足以运之,故喜用四书成语,如自己出。”词人腹有诗书,才有奇气,创作出来的词才会有奇意。
其次,炼词语以出奇。吴梅《论词法》说:“意常,则造语贵新;语常,则倒换须奇。一调之中,句句琢炼,语语自然,积以成章,自无疵病矣。”词之语句贵新奇,这需要通过琢炼字句来达到。琢炼字句应力求自然,比如李清照词叠字自然而无斧凿痕,她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颇显奇巧。王又华《古今词论》说:“晚唐诗人好用叠字语,义山尤甚,殊不见佳。如‘回肠九叠后,犹有剩回肠’、‘地宽楼已回,人更回于楼’、‘行到巴西觅谯秀,巴西唯是有寒芜’。至于三叠者,‘望喜楼中忆阆州,若到阆州还赴海,阆州应更有高楼’之类。又如《菊诗》“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亦不佳。李清照《声声慢》秋情词起法,似本于此,乃有出蓝之奇。盖此等语自宜于填词家耳。”晚唐诗人喜欢叠字,但并不成功;李清照词中的叠字源出唐诗,相较而言,却显奇巧,原因就在于叠字更适宜于填词。词体相较诗体而言,显为自由,它给文人琢炼字句,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
再次,用修辞以出奇。在词中运用比喻等修辞手法,是词人出奇的常用手段。《古今词话》曰:“诗人有以山水喻愁者,杜少陵云:‘忧端如山来,澒洞不可掇。’赵嘏云:‘夕阳楼上山重迭,未抵春愁一倍多。’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后主云:‘问君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少游云:‘落红万点愁如海。’贺方回云:‘试问闲愁知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愁之多,尤为新奇。兴中有比,意味深长。”以山水喻愁,诗歌中常用,比如杜甫、赵嘏、李颀等人都有名句,但李煜、秦观、贺铸在词中用山水喻愁更显新奇。黄氏《蓼园词评》评周邦彦《六丑》(正单衣试酒)说:“自叹年老远宦,意境落漠,借花起兴。以下是花是自己,比兴无端。指与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极而天工生矣。结处意致尤缠锦无已,耐人寻绎。”周邦彦词以花喻人,奇情四溢,耐人寻味。
词中尚奇亦有一定的规矩需要遵守。词人尚奇,过犹不及。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认为:“过于求奇,非词家本色也。”邹祗谟《远志斋词衷》批评沈天羽词:“然亦有刻意纤巧,致离本旨,不无奇过得庸、深极反浅之病。”沈天羽词虽有鉥肠镂肾之妙,但刻意求奇,难免奇过得庸之病。闻野鹤《怬簃词话》指出作词:“又有奇而不妙,如牛鬼蛇神,怪云缭绕,而见者不适,以其道不正也。”词人刻意求奇,以致奇而不妙,这正是过分求奇之弊。因此,词之奇并不是愈奇愈好,而是有一定限度。
其次,词之奇要自然、透彻、明白。李渔《窥词管见》曰:“且新奇未睹之语,务使一目了然,不烦思绎。若复追琢字句而后出之,恐稍稍不近自然,反使玉宇琼楼堕入云雾,非胜算也。”李渔认为新奇之词要使人一目了然,炼字琢句也要新奇而自然,要似词中原有之句,使人读来不觉生涩,这才是词中化境。裘廷桢《海棠秋馆词话》曰:“文字总归说话,说得明白透彻者,则谓之佳,说得拖泥带水者,则谓之不佳。余尝以此法观人文字,不存私心,不存偏见,无论清淡浓艳古怪新奇文字,只要说得明白透彻,耐人寻味者,方足以折服强项之修生。”裘廷桢认为新奇之词,要说得明白透彻,耐人寻味者,才能令行家折服;否则任凭词如何新奇,都不能令人叹服。词要奇得自然,就不能有雕琢的痕迹。钱葆馚曰:“冰持词,艳而不纤,利而不滑,刻入而无雕琢之痕,奇警而无突兀之病。”张祖望曰:“词虽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方为妙手。”许昂霄《词综偶评》评陈与义《临江仙》:“神到之作,无容拾袭,渔隐称为清婉奇丽,玉田称为自然而然,不虚也。”这些说得都是词要奇得自然。
最后,词之奇应出于寻常闻见,不应于隐事、僻句中求新奇。李渔《窥词管见》曰:
文字莫不贵新,而词为尤甚。不新,可以不作。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所谓意新者,非于寻常闻见之外,别有所闻所见,而后谓之新也。即在饮食居处之内,布帛菽粟之间,尽有事之极奇,情之极艳;询诸耳目,则为习见习闻,考诸诗词,实为罕听罕睹。以此为新,方是词内之新,非齐谐志怪,南华志诞之所谓新也。……所最忌者,不能于浅近处求新,而于一切古冢秘笈之中,搜其隐事、僻句,及人所不经见之冷字,入于词中,以示新艳,高则高、贵则贵矣,其如人之不欲见何!
李渔认为词贵新奇,然而在意、语、字句三者之中,以意之新奇为上,字句新奇为下。意之新奇,不是在寻常闻见之外去探求。寻常闻见之中,自有极奇、极艳之情存在。就算是字句之新奇也应在浅近处求新奇,不要在书堆中寻觅偏僻、晦涩的典故和冷字,否则令人生厌。
综上,“奇”是中国古代词评中的重要批评范畴。从晚唐开始,词尚奇的特点开始突显,至宋词尚奇臻于极致。词作为“诗余”,被赋予了更多的个人空间,其载道的要求远低于诗体,故词人尚奇是词史上的常态。古代词评对于词尚奇的方法、规矩的探讨,加深了我们对词体特征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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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圭璋.词话丛编[Z].北京:中华书局,2005.
[2] 朱崇才.词话丛编续编[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3] 王国维.徐调孚校注.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3.
[4] 张璋,职承让,等.历代词话[Z].郑州:大象出版社,2002.
[5] 吴聿.观林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 吴曾.能改斋漫录[M].北京:中华书局,1960.
[7] 张璋,职承让,等.历代词话续编[Z].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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