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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管道

时间:2024-05-04

小陶儿骑在架空管道上,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俯头张望,脚下数十米处,是汩汩流淌的河水。阳光静静照耀着清澈的小河。河底积满层叠的漂石,石头表面泛着洁净的白光。倾斜的河坎上,长满苍绿的野草。小陶儿曾听临时兼任自然课老师的老妈讲过,这种叶片绿得发亮的野草俗称水花生,又叫革命草。

小陶儿还记得,那天老妈来上课前,特地去野外采摘了一大捧革命草,带到教室里来。她将它随手放在讲台上,大伙儿看了忍不住直咋呼,才第一次得知,这种天天在上学路边,沟坎里,小河旁,甚至连教室楼顶和操场犄角处都随处可见的野草,还有段离奇的经历。

老妈说,这是一种多年生觅科草本植物,最早起源于巴西。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它受到人们的善待,被缺乏环境意识的地方政府当作猪羊饲料广泛推广,据说还用飞机大面积播种。后来才发觉,它不仅有毒,并不适合喂猪羊,而且极其霸道,无论旱涝,只要有一小节草叶掉落在土里,就会N次方增长,与其他植物抢夺养料。后来这草几乎覆盖了乡村和田野,可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在国家权威科研单位制订的第一批外来16种入侵物种中,此草的大名赫然位列其中。

老妈是顾家小学的校长。学校地处偏远,师资匮乏,每回当那位新婚不久的自然课老师请假时,只好由老妈来顶。虽然不是专职,但她对这类课外知识特别偏爱,讲得分外有趣。小陶儿和全班同学巴不得那年轻的女老师早点回家生孩子,好让校长经常来代课。

开着白色小花的革命草统治了河床两岸,椭圆形草叶不住摇头晃脑。小陶儿的几个小伙伴并排站立在草丛中,仰起头,张大嘴,连大气也不敢出,仿佛得了集体失语症。他们惊恐万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生怕一声细微的呼喊,就能化作一道风,把骑在架空管道上的小陶儿掀下去,在坚硬的漂石堆上跌得粉碎。

偏偏这时有个怪异的声音。

“咋回事?校长家的独生宝贝儿,有那胆量走过去,为啥就回不来了嘛?”

小陶儿战战兢兢,扭过脖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格子衬衣的年轻男子,站在对岸河坎高处,正缩着脖子,绷着一张冷脸,不怀好意地瞅她。

这人麻杆身形,超级瘦,一条缩水的铅笔裤紧绷在细长的罗圈腿上,膝盖关节处的骨头凹凸可见。他叫田多多,三十来岁,打扮新潮入时,天灵盖的额发还烫着玉米卷儿。陶儿认识他,知道他曾是顾家小学的电工,前不久差点被开除,被调去当了学校保安。他并不甘心,在网上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礼物,全都是小陶儿这样的小女生喜爱的零食,直截了当闯去办公室里求校长。当时陶儿和闺蜜二丫趴在教学楼底楼百叶窗上,拨开塑料条往里偷窥。只见老妈一脸严肃,对那袋礼物完全无视,最后那绰号叫做拼多多的男子情绪激动,竟对着校长指指点点,破口大骂。

“要不要过来牵你?好让我顺便也当一回见义勇为的英雄!”田多多探出柴棍似的胳膊,尖嘴猴腮的脸上,那对小眼眯得仅剩下一道缝,幽幽地泛着光。

小陶儿万分小心地俯下身,避开他的注视,一边忍不住频频点头。她将两腿夹紧,佝偻着脊背;细长的胳膊好似藤蔓,紧紧缠绕住那粗大的金属附着物,滚烫的脸蛋也一起贴了上去。她感到粗糙锈蚀的铁管在割着自己细嫩的皮肤。

田多多抽回柴棍胳膊,转头朝青草地里猛喷一口唾沫,陡然沉下脸来:“你这小杂种,可耻的官二代,也有今天,还指望老子来救你,呸!”

小陶儿急得冒汗。今天星期五,下午上完课,她和二丫等几个同学约着来河边玩。这条小河在退水季节是很美的,只要挽起裤腿,便可直接蹚过去,还能在透明见底的河里抓到五颜六色的小鱼小虾,放在瓶里养。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其他人很快跳下去玩水了,只有她魔怔似地,立在那河坎高处黑色架空管道前端,痴痴睁大眼,欣赏在头顶盘旋不去的蝴蝶。这蝴蝶花色绝不一般,不然小丫头片子怎会着迷呢?在一路追逐当中,她无意间穿过了灌木丛,踏上被草叶覆盖的架空管道,偶尔还轻轻蹦起,全然不顾及脚下的危险。眼看就要抓住那花蝴蝶了,牛筋底的鞋子刚一蹭到裸露的管道表面,竟然滑落下去。幸亏她年纪小,反应快,就在下坠的瞬间,扭身一把搂住结实的大铁管子,在半空中吊着直晃悠,好歹岔开两腿骑上去,浑身颤抖地调整了一个稳当的坐姿。

此刻才发觉,原来她早已远离河坎,架空管道底下是湍急的小河,而老妈为她新买的手机也在刚才跳跃的举动中掉进河里。小伙伴们正是听见“扑通”一声,纷纷拉长脖颈来望,全都露出一脸古怪。那神色令小陶儿格外害怕,才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这管道像条巨蟒,直径约莫三四十公分,不知打哪儿转弯抹角绕出来,也猜不透它圆滚滚的肚皮内装了些什么。总之它径直奔过河面,又迅疾蹙溜回黑咕隆咚的灌木丛里去了。在河床中间,矗立着一根红色方形砖柱,宛如桥墩支撑着那铁管,高度不下二三十米。以往陶儿来河边玩耍时,做梦也没想到它会有这么高。她不常来这条河,老妈有禁令,偶尔和同学偷偷溜来一两次,都是涨水时节,水平面很高,管道浸泡在水里,被湍急的河流淹没一半,看上去很像电视里播放的巨鲸脊背。

小陶儿试着往前轻轻动了一下。她猛吸一口气,打算骑着管道,慢慢挪到邻近的砖柱上去,那儿要安全得多,但稍一移动就心慌。她隐约瞧见河底闪烁的水光中,牛顿正手托苹果朝她招手,提醒她地心引力所在。贴着河面吹来一股潮湿的风,使她有种轻飘飘的错觉。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差点昏迷过去,直到对岸那男人再次发出吼叫……

“为富不仁的臭官僚婆娘,快来看看你的千金嘛,也有今天啊,这大抵就是所谓报应吧?小丫头,此刻你哪怕念叨一万遍‘我妈是李刚’,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哈哈哈……你该不会不晓得你老妈干过的亏心事儿吧?一个女人平步青云,当上学校的大掌柜,背后难道没得两个龟孙子撑腰?讨好贿赂怕是少不了吧,钱和皮肉一块儿派送的货色!说,你们家到底捞了多少油水,是不是床铺底下堆满了钱?”

陶儿朝河对岸狠狠白了一眼,对那男子的诬陷相当愤懑。她像一匹小马驹般仰天嘶喊:“不准你乱说我妈!”她很明白,自父母离异,母亲独自将自己拉扯大是多么不易。老妈年轻时从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毕业,自愿来这穷山村支教,从此留下,一呆二十年,从普通教师一直干到校长。父亲受不了常年分居之苦,终于提出分手。据陶儿所知,老妈不仅工作负荷重,压力特别大,而且工资跟普通老师一个样。由于学校长期经费紧张,临时性的一些小开支,往往还只能由自个儿先垫付,报销却遥遥无期。时间一久,忘了记账也只好算了。有一年老妈过生日,小姨送了件一千多块的羽绒服,让快递公司从北京寄来。那几天学校开庆典会,要钉宣传标语条幅,结果她兜内装的钉子、胶带,将新衣服扎破了,老妈心疼了好多天。从那以后,她就穿了一件很土的老棉袄,价格才伍拾块,还说这样也好,在学校里剪花草不怕脏了……

二丫站在河里,用脚后跟打个水漂,她仰望着站在岸上的田多多,鼓起勇气替好友打抱不平:“喂,有完没完?简直就是落井下石嘛,现在救人要紧!”

田多多充耳不闻,瞪大恶狠狠的眼。

“你老妈把我整到如今这般田地,算她狠!好歹我在学校干了整整三年电工,尽管每月工资只有两千多,但至少人人敬我,凡有大小技术上的活儿全都来找我,拿我当工程师看待,如今却一声不吭就把我撤换掉,只因为有次学校突然停电,为改造电路,我去镇上买了些电线。学校财务部门一贯穷得叮当响,只能去我婶婶家开的五金店里赊账,也就区区四五千块生意而已,然后就有人小题大做,写了检举信,反映到区里去了,说我故意买Y货,照顾亲戚,价钱买得贵,没有货比三家。”

小陶儿万般无奈,那隔岸观火的男人不住地唠唠叨叨,这加重了她内心的焦躁和疲倦。她叉开五指,紧抠铁管,那长着绿青苔的重金属圆筒此刻尤其可憎,锈蚀的表面又湿又冷。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不变,小陶儿四肢麻木,全身快要僵硬了。

“如今是商品社会,难道只准你们当官的捞油水,就不兴我偶尔照顾照顾自家亲戚,顺便聚一聚,喝点小酒,打打麻将?再说我也当面向她承认了错误,谁知她依旧不依不饶,将我从原有的岗位撸下来,换成了村支书侄儿来干。谁都知道那小子眼红这肥缺不止一天两天。他连初中都没毕业,仅在装修公司打过几天工,连电工证也是去网上买的。不用说连傻子都能猜到,那封检举信是他家支书老叔背地里找人写的,这分明是官官相护嘛!”

小陶儿满心委屈。她其实多少了解点这事的内情,只是不能讲,老妈叮嘱过。

“我巴不得你这小官二代他妈的现在就摔成八瓣,让你老妈也尝尝痛苦失落的滋味!”

听着这番恶毒的话,小陶儿赌气地试着站起,仅动弹了几下,两手两腿反而不自觉地将那铁管抱得更紧。她侧脸望望天空,湛蓝的天上轻描淡写抹了几笔云彩,阳光白得晃眼。她忍不住劈啪掉了几滴泪。

她不由得回忆起老妈在家与区教育局一位上级通电话的情形,那领导坚决主张开除田多多,要把电工的位子换给村支书侄儿,还解释说连学校的土地都是向村里租的,不好驳回面子。老妈尽管不敢反对,却不赞成开除,觉得有点简单粗暴。她说:“您知道,其实我也一贯不喜欢这个人。这事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到区里学习去了,如果认真追究起来,终究还是我平时制定的制度不严,管理疏漏造成的,所以在这里向您检讨。只是若就此将他除名,这对于他今后的人生无异是个沉重的打击,个人名誉也会受影响。他这么年轻,还没结婚安家。是否允许我为他做点特殊安排,就让他去干保安的活儿好了。这样他每天坐在门岗里,至少有大把思考时间,可以好好反省……”

这事就这么处理了,可田多多并不买账,认为校长整他,动不动到处抱怨。

“妈的,如今我成了个看门狗,真没脸了!每月工资才一千多,连喝稀饭的钱都不够……”

眼下那男人站在河坎高处,一手叉腰,鼻子哼哼唧唧像是重感冒,大口喘气,仿佛涨红了眸子的西班牙斗牛:“喂,胆小鬼!胆小鬼!有种就松开手嘛,站起来,直接走过来啊,来啊!来啊!”

二丫从河水里上岸。柔嫩的脚丫子尅在革命草上有点疼,她忍不住呲了呲牙,抬脸讥讽那男人:“你呢,为啥不上去试试?”

几个小伙伴同情地看着进退维谷的陶儿,另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也壮着胆子跟着说道:“对呀,拼多多,你咋不敢上去试试呢?只晓得耍嘴皮子。倘若换了是你,恐怕还不如人家小女生呢!”

男人用小指弹弹额顶的玉米卷儿,气壮如牛大喝一声,瞪着河床里几个小孩,抢进几步:“一帮废柴!这点高度,就你们小娃娃怕得不得了,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拼多多,你不敢!你不敢!”同学们七嘴八舌闹开了。

“我看你的脚杆分明在打抖,就是个怯懦的人,平日里只晓得欺软怕硬,如今见到这水管子也害怕!”有身旁同学为自己撑腰,二丫的嗓门愈发响亮。

男人目露凶光:“谁说我欺软怕硬?谁说我怕这根破管子!你们想把老子哄上去,好让我也学她那熊样儿,看我出洋相是不是?真是一帮没见识的乡下小屁孩,今儿个索性就让你们瞧瞧!”

他说着往前迈上两步,伸腿踩上架空管道,一时间走得又快又稳,如履平地,还伸展双臂,做出飞翔的姿势:“小兔崽子,一帮废柴,以为我不敢?老子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

可这声音逐渐变弱,后来竟陡然大叫:“妈妈咪呀!”惊煞得树林子里栖息的众鸟儿一个激灵,“噗嗤”几声,争先恐后跃上了蓝天。

小陶儿垂下脑袋,俯着身体,两手更是用力掐紧管道,指甲盖几乎快要掰折了。她闭上眼,以为男人掉进河里去了,可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坠落的声响,于是睁开清澈透亮的大眼,抬脸搜寻。只见男人也佝偻着身子,双腿夹紧,亲密地搂着那毫无人性的大铁管,消瘦的身躯像一块羊肉薄片,串在“竹签子”上,陶儿迅速脑补了“吱吱”的烧烤声……

“哈哈哈哈!”河坎上同学们一个劲儿哄笑。二丫笑得尤其欢,她捧水就朝那满脸惊骇的男人身上浇,可管道实在太高,连他的脚尖都沾湿不了。

“一帮牛犊子,良心被狗吃啦?笑个屁!”男人止不住破口大骂。他竭力撑起身体,想坐直起来,两条胳膊却不听使唤,死死紧搂着管道不放。

于是这条貌不惊人的小河上演了一幕精彩的滑稽戏:男女二人以俯身驾驭的姿势骑于大铁管上,一左一右分布于红色砖柱两旁,仿佛正在进行激烈的赛马角逐。

女孩顾不得哇哇大叫作茧自缚的男人,小心朝喧腾的小河仔细张望。她那只石榴般鲜红的手机被漂石拦截住,卡在石缝里,被软绵的水藻包裹,只露出银闪闪一个尖角。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一下放松许多。她望着站得最近的校服男生,朝他努了努嘴:“帮我捡回我的手机,看看还能用吗?”

那小男生立马应一声,跳上一块较大的漂石,左瞧右瞧。

“在那儿呢。”女孩不敢松手,只将小指尖翘起,远远点着水草丛,“就在你左边。”

男生仰面觑着眼,瞅着悬在半空里的陶儿,瞬时觉得她像骑着一道虹霓,身处不胜寒冷的对流层。他旋即打了个寒噤,俯身将手机拾起,仔细查看信号,设备早就黑屏了。

那男生显然没用过这玩意儿,不知接下来如何操作,一时傻傻地愣在那儿。二丫踩着石头过来,一把夺过手机,将背后金属盖掰开,里面哗啦啦流出带砂子的浑水。

“小陶儿,手机坏了,我的又没带,其他同学全都没有呢,没法子通知学校。你先等着,千万要稳住。小智快去喊人来!”

那小男生转过背,蓝白相间的校服一溜烟就闪得没了影儿。二丫担心他嘴笨讲不清楚话,随即跟着跑了。只留下其他几个女生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她们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常年不在家,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平时很少见世面,遇到这样的危急场面,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等啊等,见二丫还没领人来,也就一哄而散,各自搬救兵去了。

此刻,只剩下管道上的女孩和男人。

“妈妈的!早知道不和那帮小兔崽子玄乎……”田多多依旧紧搂着比他身体窄不了多少的管道。

“你手指别抠这么紧,久了会抽筋的,应该像我这样放松……”小陶儿远远瞧着一脸狼狈的男人。他摇摇欲坠,干瘪的身躯就像八爪鱼,四肢仿佛挥舞的触角,牢牢吸附着两腿间的铁管,说不定下一秒就要跌往忘川河。为了示范,陶儿大胆支起腰来,将手掌平稳贴合在那生锈的金属物表面,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向七八米开外的砖柱靠拢。

男人听话地松开手掌,也模仿小女孩的动作,屁股仅翘高了一点,挪动了一丝,却不知为何,尖叫一声,马上又躬下,把管道搂得更紧,仿佛那是他一刻也不愿舍弃的至亲至爱。他带着哭腔大叫:“我不能!”

校长赶来了,很远便看到她清瘦的身躯和冉冉飘动的几缕银发。连鞋都没脱,匆忙下到河中,胸脯一起一伏,掀开的针织衫沾着几片草叶。她的身后紧随着一大帮前来帮忙的老师和同学。

女孩满脸羞惭地瞧着老妈,只见她站在河中间,流动的河水淹没了她的膝盖。她对人们布置着。年轻的班主任女老师在悄悄抹泪。她和老妈当年一样,也是刚从大学里毕业的支教志愿者。老妈竭力稳定情绪,伸手摸了下女老师的脸,然后仰起头,用充满疲乏的嗓门,声调沙哑地告诉女孩和男人:“你俩要坚持住,已经报了警,说很快就通知县消防队派人来!”

男人听了,竟悬在半空里失声痛哭,那嚎啕满面的架势,分明带有歉疚和悔恨。

“校长,我是为救她,呜呜呜呜……”

哭声尖锐,快把陶儿的耳膜震破。她竭力忍耐,内心却禁不住浮躁,霎时泪奔。

“消防队车子还有多远?”校长强压着哭腔。四周的人一齐摇头,谁都明白,这偏僻的山村小学离县城好几十公里,一路上有数不清的弯道和陡坡。

于是一位身强力壮的男教师自告奋勇,涉水来到河中央较深处,试图攀着红色砖柱向上爬。这引起了管道上田多多的注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救我,先救我!求你……”

这引来学生们一阵厌恶的哄笑。二丫忍不住调侃:“拜托!又不是演言情剧,哪来那么多鼻涕眼泪啊!”

小陶儿又开始慢慢挪动。她摇头示意解救她的老师不要上来冒险。她定睛瞧着老妈那充满鼓励的眼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竟站起身,像个踩钢丝的表演艺术家,又像个姿态轻盈的体操运动员,趔趄一下,差点滑下去,但她依旧探出细长的两条胳膊,平衡着身体,一阵疾步小跑,坚持走完了生死攸关的几步。

女孩来到砖柱上。砖柱是四方形的,颇大,除了安放那条乌黑的巨蟒,剩下的面积还绰绰有余,足够容纳好几人。当女孩终于安稳地坐下,将双腿松松地吊在砖柱边缘,一霎时,浑身上下的血液“轰”地沸腾,顿感热度爆表。她轻松了许多,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大地母亲的坚实与温馨,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老师和同学热情地欢呼起来。校长软绵绵地瘫坐在河水里,禁不住老泪纵横。她语声哽咽地数落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哟,只知道淘气,今后不准再到这儿来玩了……”

大家几乎忘了管道上还挂着另一人。他泪眼婆娑,不甘寂寞,看着兴高采烈的人群,再次放声大哭,惹得众人很是不安。

女孩转过头去,指着脚下的砖柱,用对待小孩儿的口气朝那男人说:“别怕,不过一点恐高症作怪罢了,这是本能,把它克服就好了嘛!站起来,像我刚才那么做。”

男人翘动了一下小手指,随即又变得神色紧张,弯腰将那铁管抱得更紧:“我不能,我不能,我不想死……呜呜……”

“就照我说的去做啊!”女孩仍在劝说他。

“拜托,干嘛还管这瘪三!他是自作自受。消防队的车子快要拢了,听凭他多挂一会儿,好让太阳烤烤他的后背。瞧,都湿透了!”二丫调皮地说。

“等我一下。”女孩话音刚落,两只粉嫩的小手按着砖柱纵身一跃,又重新站到管道上。

“在干啥?他先前还这样待你!”二丫很不可思议。

大家不解地望着,不少人提心吊胆,冲她仰面直嚷:“你不要命了吗?”尤其是校长,心又一次揪紧,但她什么也不说,只朝四周连连摆手,唯恐惊扰了女儿。

或许经历过一次,女孩显得颇为老练,在管道上轻松自如地走起来。她尽管将目光放远,不去瞧脚下那深渊似的河谷,而是平视前方。她很快便到达男人的身边坐下,弯下腰,两臂箍住铁管,颇为费力地转了个身,再次骑在那条钢铁巨蟒上。她前后只用了几分钟,就有条不紊完成了这一切,颇像个高超的骑手,驾驭着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她一边轻巧地往前挪动,一边对身后汗涔涔的男人轻声唤道:“Follow me!”

闪耀的阳光里,众人瞧见她额上的汗水,顺着秀美的鬓角滑动,淌过细瘦的脖颈,最终汇聚成一串银光闪闪的珍珠,从数十米高空摔落而下,融入清脆作响的小河……

他俩就这样一前一后,逐渐接近砖柱。男人满脸羞愧,一路上泣不成声。

小陶儿将那幼稚的大男人扶在砖柱上坐好,站起来,居高临下瞅着河床里的众人,露出一口亮灿灿的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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