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湖

李 强

穿着白T恤衫、蓝紧身牛仔裤的赵丽婷婷地站在路口。方刚将越野车稳稳地停在她身旁，按下车窗玻璃，探出头说：“美女，上车吧！”赵丽向方刚莞尔一笑，提着在超市买的一大包零食上了车。

太阳很好，天宇澄澈。空气干净又清爽，已有了夏天的味道。这两个恋爱中年轻人的感情就像这天气，慢慢在升温。

“我带你去个地方。”方刚说。

“什么地方？”赵丽戴上咖啡色眼镜，问方刚。

“到了你就知道了，你会喜欢上那地方的。”方刚一边说，一边挂好档位，脚踩油门，越野车向前行起来。

方刚按下车载CD，音响里传出许巍的歌声：“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赵丽眯着眼，享受着音乐。

“路况这么好，新修的。看看四野的景物吧，什么叫田园，什么叫牧歌，整天待在城里，到这里感受感受吧。”方刚按下所有的车窗玻璃，路旁田野的泥土味、长出地面的庄稼味，远处的牛叫声、羊叫声，渐渐唤醒着赵丽的味觉、听觉，她摘下眼镜，任微风撩起长长的秀发，心情无比的好。

“我想唱歌了。”赵丽快乐地说。

“唱吧，唱吧，大声地唱吧，畅快地、尽情地唱吧！”方刚笑着说。

赵丽和着许巍的歌唱起来：“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体会这快乐，爱恨离别，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再一次释放自己，胸中那灿烂的情感……”唱着唱着，赵丽停下来，扭头对方刚说：“说说话吧，谈谈你的一些经历，尤其是感情上的。”

方刚说：“感情经历？那得从高中说起，上高一时，我有自闭症倾向。”

“自闭症？”赵丽打断说。

方刚继续说：“我是说有那个倾向，可当时很傻呀，不知道，还是后来长大了，回忆那段时光，感觉那时很自闭。产生自闭症的倾向可能是因为自卑，我不是一个善于适应环境的人，适应环境能力很差。上高中，到陌生的环境，没有朋友，课程也生疏，尤其是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理科课程，对于初中底子薄的我，学起来真困难。这种种使得我与班上的同学交往不是很多，大家看我不开朗、不活泼，也没人和我来往，我就一个人独来独往。

“学习上偏科很严重，喜欢学语文、历史、地理等文科知识，课外书看的多。《平凡的世界》三部三天就读完了，感觉精神受了洗礼，很想找个人谈谈读后感，可大家都忙功课呢，谁顾上和你聊。《围城》给我带来了快乐，那幽默老到的文字，形象生动的比喻至今难忘。

“上高二时，暗恋上了隔壁班一个叫小茗的女生，每天上学、放学路过她的班，都要隔着玻璃看她在干嘛。上早操、午操时，两个班挨着做操，常能看到她的背影。可就是不敢表达，可能还是自卑吧，那时学习一般，篮球也打得一般，在年级里默默无闻，怎么能引起人家女孩注意啊。后来想别的不行，咱不是喜欢文学嘛，写呀，写情诗，弄个古典的。先学习学习前人，李白、白居易、元稹的诗认真学学。在一个月明之夜，灵感大发，挥毫泼墨写了一首文白夹杂的仿古情诗。”

听到这儿，“扑哧”赵丽笑了，“方刚啊方刚，你的文学处女作原来是一首文白不通的情诗。”

“可惜这首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诗最后的命运是没送出去，压在了书箱里。暗恋很辛苦，我也尝试吸引她的注意。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咱总算捞到了个差使，就是每天给比赛用的跑道浇白灰水，让跑道更清楚，算是个露脸事，那么大型运动会，摘银夺金咱不行，搞个公共服务总可以，小茗在看台上肯定会看到我的。那天比赛前，学校的大喇叭播放着小虎队的《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个同心圆……和着欢快的曲子，咱努力的干着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看着自己，认认真真、细细致致把跑道浇好，退到场外，往小茗班望去，没看到小茗，后来才知道，开运动会那几天小茗生病请假没来学校。

“就象罗大佑歌里唱到的，懵懵懂懂的高中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大家都面临着高考。高考后就再没见小茗，听说她考到了南方，现在估计也嫁人了。”

“可叹啊，暗恋人家，最后人家都不知你喜欢她，够压抑了。”赵丽感叹着说。

“很多人在青春时都或多或少有过暗恋经历，暗恋也是一种美好的情感，也是丰富复杂的情感世界中的一个风景。”方刚总结着。

“上大学呢，谈恋爱了吗？”

“坦诚地说，有过情感震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爱情，因为我拿不准对方到底爱不爱我。我问你个严肃的问题，怎么才算两个人互相真爱呢？”

“这个，怎么说呢，怎么才算两个人互相真爱呢？是很复杂的命题，爱这东西真不好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问世间情为何物，真不好说。”

两人陷入了沉默。

“说说你的感情故事。”方刚对赵丽说。

赵丽说：“大学时，和一个男孩处过。那是个秋风飘扬的早晨，留着长发，肩背一把吉它的欧阳河出现在我的视野，神情忧郁，又瘦又高，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我也写诗，在文学社的一次聚会上我们又相遇了，那天欧阳河为大家自弹自唱了郑钧的《灰姑娘》，他演绎得很伤感，很打动人。然后他坐到我旁边，和我聊起来，聊的是摇滚乐。实话说，我并不喜欢摇滚乐，但听他自顾自地侃侃而谈，慢慢地我也了解了摇滚乐的一些知识。他谈到重金属、朋克、轻摇滚，谈到崔健、唐朝、黑豹、魔岩三杰，谈到摇滚精神、骑士、流浪等等。后来我们还谈了卡夫卡。随着谈话得深入，我对欧阳河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向我要了电话号码，说改天给我看他写的诗。

“也是个月明之夜，他打电话约我到操场，坐到昏黄的路灯下，他拿出他的诗本让我看。我看了几首，他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太颓废了。他捋了捋他的长发，点了一支烟，吐了一口，说，你是第一个读了我的诗的人，但没读懂。他的话让我很伤心，我想起身走了。他看出我的意思，就送我回宿舍了。

“那之后，就快放假了，大家都忙着准备考试，我也一样，于是好长时间没见欧阳河。再一学期开学后，听人说上学年的考试欧阳河好几门课程没及格，可能要留级。我的心咯噔一下，急忙去找他。见到他他很平静，他说他已经申请退学了，明天起就要远行流浪，我在那一刻感觉我读懂他了，我没有说什么，他说他会回来看我的。

“大三的一天，阳光明媚，不知道怎么，那天我心情出奇的好。中午时接到了电话，是欧阳河，一年多了，没有他的消息。他突然来的电话，让我感到高兴。在校门口的咖啡厅，我见到了他，他显得很沧桑。他说一年多他都在北方流浪，靠在各地的酒吧唱歌赚钱，然后用这些钱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一路上他写了很多诗，创作了很多歌，拍了很多照片。言语间我感到他内心很快乐，他说他非常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

“时间过得很快，我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听人说欧阳河在广州发展，已经有自己的音乐公司，事业做得很好，后来我们也没啥联系。就这些，都是一些往事了。”

方刚说：“很感人，也很有味。”

说着说着，车驶到了一个大湖边，下了车，方刚舒展舒展筋骨，赵丽问他：“就是这里？”方刚点点头。赵丽向四周望去，只见天宇辽阔，白云在湖心荡漾，水鸟此起彼落，发出“咕咕”的声音。围湖一圈是起伏的小沙丘，长着一些野草，在微风里轻轻摆着。“真美丽，真是个好地方！”赵丽赞叹着。“我们走走吧。”方刚提议说。伸手拉起赵丽的手，慢慢沿湖走起来。

四周十分安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很纯净，吸到肺里很舒服。两人一边走一边享受着这天然大氧吧的清新空气。

走着走着，听到前边有说话声音。只见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给一对老年人拍照。年轻人扭头看到方刚、赵丽，就笑着请方刚给他们拍个合影。方刚爽快地答应了，热情地给三人拍了照。老伴侣和年轻人走过来，年轻人说：“这是我爷爷和我奶奶，今天是老俩口结婚六十周年纪念日，六十年前这汪湖水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今天故地重游，老人很高兴。”

两位老人看上去精神很好，老爷爷笑着说：“我看你们俩个小青年正在处对象吧，此时此景，不由让我想到自己年轻时候。那时候我家境十分贫寒，老伴是大户家的千金。我喜欢上了她，她家里不同意。我们只好远离家庭，去往陌生的地方。那天当我们跑到这个湖边时，她家人追来，我们被围住了。七八个人拉住我，她大哥要她回去。我很绝望，担心她会回去。可是她毅然决然，十分坚决地拒绝了她大哥。她大哥看她死心塌地要跟我走，也只好放手，我们就离开家乡去外面生活了。”

老奶奶说：“现在说来轻松，其实很不容易啊。为了我俩这份真情，我们是风风雨雨，坚守了六十年！六十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从年少青春变如今这样，从精力充沛变满脸皱纹，不容易，就为了相互之间那份感情。”

老爷爷接着说：“后来，我问过她很多次，为什么当年在湖边不跟大哥回去，而要跟我这个穷小子远走他乡。她回答是因为她相信我。相信我，你们俩个年轻人听了是啥感受？”

方刚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赵丽点点头。

“年轻人，我们一起走走吧。”老爷爷提议说。

“好，您老人家再讲讲你们的感情故事吧。”

“时光倒流六十年，那天我俩从这湖畔逃走，老伴就跟着我过起艰苦的流浪生活。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安顿下来，过起了日子，生儿育女。一天天，一年年，日子象水一样流淌。先前的激情渐渐被时间冲淡了，生活充斥着琐碎、平庸，柴米油盐，洗衣做饭，就在这平淡中我俩慢慢变老。抵御这庸常全要靠内心，要靠强大的内心，坚守的内心。”

老奶奶接过来说：“在日复一日的忙碌、操劳中，我不断地回忆过去，回忆年青时代的美好。我也有过动摇，常常问自己，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我不管不顾，追求的生活吗？为此我常叹息、流泪。老伴看出来了，他尽量照顾我，给我的内心增加力量。”

老爷爷说：“六十年，不容易！为了让日子有质量，我培养我们共同的爱好，我不断地买书、藏书，在我的带动下，老伴也喜欢阅读。在劳碌之余，我们一起聊唐诗宋词，聊《红楼梦》，聊《西厢记》。我们的八个孩子都受了熏陶，一个个都爱读书。”

方刚说：“听了您俩的故事，我感觉真不容易，也深受触发，对生活、对时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赵丽说：“我们在湖边相遇，就给这个见证您二老感情的湖水命个名吧！”

老爷爷说：“就叫美丽湖吧！生活还是美好的。”

方刚说：“那我们一起大声喊这三个字吧！”

他们五个人就一起向着湖面大喊：“美丽湖！”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