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青春诗会”: 当代诗歌的青春年轮

时间:2024-05-04

高昌

“青春诗会”: 当代诗歌的青春年轮

高昌

1980年夏,《诗刊》社组织17位青年诗作者参加创作学习会。会议的成果在《诗刊》1980年10月号以“青春诗会专号”发表,轰动诗坛。这个青年作者创作学习会后来被称为第一届青春诗会。青春诗会除个别年份因为特殊原因停办以外,在《诗刊》社逐年连续举办了下来,成为诗坛一个品牌,激励和鼓舞着一代又一代诗人成长,并博得了诗坛“黄埔军校”的美誉。

2002年,《中华诗词》杂志社借鉴《诗刊》社这一成功品牌形式,也开始连续举办旧体诗词青年作者参加的“青春诗会”,同样产生不小的影响。两大全国性诗歌刊物的两个“青春诗会”,都分别推出了不少的好作品、好作者,也从另一面记录下了中国诗歌的一圈圈青春年轮。

“青春诗会”是新时期文坛一个标志性的文学符号,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和思考的文学现象。笔者在1999年有幸应邀参加《诗刊》社的青春诗会,在2004年参加《中华诗词》杂志社的青春诗会,并自2011年起作为执行主编连续参与筹办《中华诗词》杂志的青春诗会。我对青春诗会有着切身感受,也有着深厚的个人感情。三十多年过去了,青春诗会仿佛还是心灵之间的接头暗号,仿佛还是“青春”之间的一种共同的回忆和感叹。回顾青春诗会的发展历史,总结其三十余年来的成就、经验和教训,关注青春诗坛审美理想和艺术情趣的演变轨迹,相信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是有益的。

正是对青春诗会的深情回溯,使我再一次重温了生意盎然的青春中国所特有的奋斗和沉思、激情和苦闷、光彩和魅力。

而今述说一个个熟悉的姓名,默诵一行行青葱的诗句,仿佛是在重逢自己的青春记忆。时光风雨会让落英缤纷,也会让另外的一些花朵在怒放的过程中更加醒目,更加芳芬。青年诗人们作为激情和沉思相互交错的年代的文化偶像,虽然没有今天常见的粉丝团、形象包装、个性炒作等等喧嚣的推广形式,却以纯文本的本真姿态,把滚烫的歌谣播洒进难忘的青春岁月,烙印在一代代葳蕤青春的心灵深处。人的青春当然不能重复,却可以因为诗歌的缘故而得到保鲜和升华。

新时期以来,新诗和旧体诗词的诗会很多。曾经有一段时间,新诗的参加者一概青春似火,旧体诗词的参加者大多白发如霜,二者很容易分辨。尽管《中华诗词》《当代诗词》《长白山诗词》等著名诗词刊物的发行量不小,但其作者和读者的相对老年化现象也越来越突出。难道传统诗词仅仅只是一拨儿离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所钟爱的“夕阳艺术”?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2004年,在北京中础宾馆举办的一次旧体诗会却出现了一批年轻面孔。这是《中华诗词》杂志举办的第二届青春诗会。与会的十几位诗人来自天南地北,有来自乡村的多情歌者,有来自闹市的隐逸诗人,有在读的博士、硕士,也有大学生、中学生。据当时的《中华诗词》主编、也是曾经的《诗刊》副主编杨金亭介绍,“青春诗会”是从《诗刊》社连年举办的同名诗歌活动借鉴而来。《中华诗词》打算通过类似的严格选拔、集中改稿、名家点拨、统一亮相等方式,每年推出12位写旧体诗词的青年诗人,从而打造全新的诗词新军,增加新的血液,推动诗词事业发展。记得杨金亭满怀信心地说:“10年之后,将这些青年诗人再请回来,将是一个多么壮观的创作队伍。”

中华诗词学会特别是《中华诗词》杂志始终给予青春诗会极大关注,对青年诗人的成长寄予了殷切希望。记得笔者参加的2004年那届青春诗会上,当时的学会会长孙轶青告诉我们:读诗写诗能够深化人的感情,升华人的思想境界,诗是一种美的享受。郑伯农提到某些青年诗作者中的不健康倾向,提醒青年诗人要注意走好脚下的道路。杨金亭则认为好的诗歌要有感情,要有浪漫主义的想象力,要有妙悟。他鼓励年轻诗人们以第一等胸怀,写第一等诗歌。

诗歌与青年有着天然的联系,事实上热爱诗词创作的青年在当今也大有人在。由于中华诗词学会和各地诗词组织的努力,中华传统诗词正逐渐走向大中小学校园。北京、上海、天津、沈阳、福州、武汉等地近百所大学都成立了以创作旧体诗词为主的校园诗社,不定期地组织读诗会、朗诵吟唱会,并印刷诗页或诗刊,搞得很热火。由上海交通大学主办的“2015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在短短的54天征稿期间,共收到包括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牛津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香港大学、台湾大学等在内的全球1560所高校2.3万(新诗17000、旧体6000)大学生的投稿。短诗大赛首创文学类比赛直播模式,为数万诗歌爱好者打造了一场盛况空前的线上诗歌嘉年华。根据组委会统计,中国大陆参赛人数排在前十的高校分别是:上海交通大学(574人)、四川大学(348人)、山东大学(245人)、武汉大学(231人)、华东师范大学(200人)、北京师范大学(164人)、中山大学(149人)、南京大学(141人)、浙江大学(136人)和南昌大学(129人)。笔者参加了这次大学生短诗大赛的终评工作。同学们鲜活生动的表达,让我感受到了一颗颗年轻诗心的深情跃动和激情汹涌,让我分享了他们的襟抱、情怀和本真,也让我又一次看到了中华诗词从复苏到复兴、从复兴到振兴的青春写照。如果要说一点不足,我感觉部分同学的取材角度还是偏窄,符号化的意象和类型化的情感多了一些。一首好诗,需要有血气的光芒和灵魂的重量。如果只让人注意到优美的辞藻和熟练的手艺,还仅仅是一件出自匠人之手的精致的工艺品。只有加上“襟抱”“情怀”“本真”等等这样几个关键词,才能拥有活蹦乱跳的生命活力。尽管经过整容的文字光鲜悦目,而终究还不是天然的美——总会露出人工的破绽来的。

当然,旧体诗词要想真正青春起来,仅仅有青年的参与,还是不够的。原中国新闻学院教授周笃文先生举例说:“有位年轻的女诗人现在写诗,还在自称奴和妾之类。这种现象引人深思。青年诗人写旧体诗,应该维持人的尊严和道德自觉,思想语言不能旧,酸气腐气更不能要。”老诗人刘征先生说:“有人主张写旧体诗要讲究原汁原味,‘汁’可能指内容,‘味’可能指韵味,今天的生活和古人不同,永远不能再有‘原汁’,当然味自然也不同,今天的诗人,怎么会有古人的原汁原味呢?”的确,发时代之先声,歌人民之心曲,旧体诗词要真正复兴,就应和今天的老百姓的心灵共振,息息相通,而不能躲到平平仄仄的文字里自我陶醉,却在时代的大潮前闭上眼睛……

1999年夏天,我去山东聊城参加《诗刊》社的第十五届青春诗会。忘了那次诗会是几天了,反正非常仓促就结束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会议接待方面发生了一点问题,所以告别的时间只好提前了。印象里,那相聚的时间好像一小截甘蔗,刚刚尝到一点点滋味,却马上就到头儿了。

云水苍茫,浮云万里,以诗歌和青春的名义相聚在一起,虽然又很快分手,各自奔向美好的前程。虽然很多人的模样已经记不准了,站在面前也可能认不出来了,但是很多美好的姓名,已经被我写在心里,捧在手里,珍藏在梦里了。龚自珍说:“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想一想,隔着千山万水来相识,即使是像张爱玲说的那种两条相交的直线,偶一相会,然后就掉头而去再不相逢,也仍然是一种难得的值得珍惜的缘分。而更何况这种缘分还有着诗歌和青春为标识的双重主题。

青春诗会上有过争执吗?有。

青春诗会上有过分歧吗?有。

关于诗歌,我有自己的理解。很多地方,可能也和其他一些诗人们的观点并不相同。对于自己,我有着一份自信的坚持和美好的期许。对于别人,我也很愿意真诚地送上一份温馨的祝福和热情的关注。无论写新诗,还是写旧体诗,无论是先锋派,还是传统派,无论是青春诗人,还是不再青春的诗人,有一点应该永远都是相通的、永远都不应该有分歧的,这就是向真、向善、向美的那颗赤子之心。不以诗篇为生命,而以生命作诗篇。最重要的不是呈现在纸上的五花八门的华丽文字和机敏的小技巧,而是用深深的脚窝在广袤的大地上书写的漫漫人生这首最壮丽的诗篇。

在《诗刊》1999年那届青春诗会的专号上,我的诗歌被排在最后一个。在我发表的那几首短诗里,《即使我是一块冰》被排在最后一首。在这最后一首诗的最后的几行,是这样写的:“能和叶儿一起\回味开花的快感\能和花儿一起\体验青春的热情\我的心将因快乐\而默默消融\\在这动人的风中\我无法再维持我的冷漠\以及我的冷漠的天性\即使我是一块冰\我也和大家一起放开喉咙\太阳你好\你好\颤栗着的歌声\温柔而坚定。”青春诗会对我而言已经很遥远了,但“太阳你好”的呼唤在我耳边一直很近。那颤栗着的温柔而坚定的主旋律,也一直在我心中回旋,这就是:唱温暖的歌,走光明的路,做干净的人。

诗歌使生命像泉水一样清澈,透明,纯净,晶莹。

诗歌很自然地与青春一路同行、和爱一路同行,把一段段生命的记忆,变成一畦畦彩色的风景。心灵的琴弦被拨动了,总是会流淌出旋律的。任何时候,真挚温暖的声音,都会寻找到同一频率和节奏的共鸣。

青春诗会目前已经发展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诗歌品牌活动之一,也是引人瞩目的诗坛盛事,是青年诗人闪亮登场的大舞台和加油站。屈指算来,《诗刊》社从1980年起,已经成功举办32届青春诗会,《中华诗词》杂志从2002年起,已经成功举办了13届青春诗会。两家刊物的青春诗会加在一起,推出的青年诗人应该不下500余位了吧?尽管当下青春诗会存在着某种程度的碎片化、同质化、低俗化的缺陷,但是青春诗会的活力和魅力依然还在。每届青春诗会推出的诗人和作品,都成为与时代同步的诗坛焦点。可以说,青春诗会是中国新时期诗歌的加油站、标本室、晴雨表和接力赛。

“青年诗作者学习会”从1980年的7月20日到8月21日在《诗刊》社内举办,《诗刊》社当年在北京虎坊路甲15号办公。参加学习会的青年诗人多数就住在编辑部,少数“走读”。中国诗歌界最有名的诗人和理论家都来到诗会上为年轻诗人讲课,在开放、包容、民主的氛围里进行不同时代心灵之间的坦率交流、尖锐交锋和热烈对话。首届青春诗会除了改稿讨论,还组织大家游长城,看十三陵,逛颐和园,最后在北戴河海滨度过了五天难忘的时光。

变革的社会为诗歌提供了宏阔的思想空间和历史背景,思想解放运动与青年诗人们的火热激情对撞,迸发出了灿烂的思想火花和艺术光芒。青年诗人们既是时代罡风吹送中的双桅船,也是寻找光明队伍中最富神采的黑眼睛。青春诗会突破了各种陈旧束缚和生锈观念,呈现出多元化的审美视角和多样化的文化生态,在各种中西思想维度中闪耀着灵性之光芒。他们带着滚烫的生命意识、创新精神和探索激情完成精神的成长和蜕变,并以五花八门的个性姿态向着中国诗坛列队走来,记录下自己青涩而新鲜的青春体温,也唤醒更多的沉寂而迷茫的青葱岁月。

虽然都以青春为旗帜,但是《诗刊》社青春诗会和《中华诗词》青春诗会之间,还是有着较大的区别和间隔。

坦率地说,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的诗人中,很有些人对旧体诗人是抱有成见的。而参加《中华诗词》社青春诗会的诗人中,也很有些人对新体诗人是抱有成见的。这其实也折射出双峰并立于当今诗坛的新旧体诗歌之间的一些隔膜和断裂。

旧体诗和新诗都是诗坛的客观存在。振兴中国当代诗歌,要靠旧体诗人和新体诗人的共同努力。只要是好诗,又何必计较是旧体是新体呢?

因为旧体诗在“五四”以后曾经遇到过一些曲折,所以人们对它在新时期的复兴给予的关注可能多一些,这种“复兴”带给人们的阅读快感可能更强烈一些,美学期待也可能更迫切一些。可是,对旧体诗的这种关注和期待,并不是要否定新诗的存在。实际上许多写新诗名世的诗人,也在写旧体诗。另有一些写旧体诗名世的人,也在写新诗。他们的创作实践本身就表明,新体和旧体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仇敌。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新体和旧体,何妨比翼飞?

有位当代中国诗人名叫冯唐。他有一首新诗是这样写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我们可以举唐代诗人杜牧的《赠别》一诗来与之对读:“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冯唐诗歌的最后两句,和杜牧诗的最后两句是很接近的,这说明古今诗人是完全可以通过诗歌来传递神秘的心灵密码的。

这种美好的心灵密码不仅可以超过空间的局限,而且也能超越时间的桎梏,自由放飞灵魂之翼。越千百年,仍能找到同样律动的节拍。

其实,只要像英国诗人柯尔律治说的那样将“最好的字放在最好的位置”,又何必介意是新体还是旧体呢?但丁《神曲》中有一句诗说:“他是诗人,不是写诗的人。”“诗人”和“写诗的人”的区别,在思想锋芒和人格魅力上,而决不会在简单机械的区分诗体形式上。

比如,参加过《诗刊》社第一届青春诗会的青年诗人顾城,曾用新诗写过一首《一代人》: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这首诗可以用“庚”韵“翻译”成两句旧体诗:

黑夜赐吾黑眼睛,

吾偏借彼访光明!

参加过《中华诗词》第一届青春诗会的青年诗人尽心,曾写过一首绝句《无题》:

尘缘未了自心知,几度红楼梦醒时。

我是多情天上客,人间随处种相思。

这首诗也可以随手“翻译”成一首新诗:

红楼梦醒,尘缘未已。

几次,又几次?

问谁知我心,

只有我自己!

多情天上,伤心人世。

是你,还是你!

在我心田上,

随处种相思。

当然,顾城和尽心的诗都是名作,实不必改,但通过这种“翻译”,带来解读原诗的另一种思路,同时也带给我们一种启发,这就是当代的新、旧体诗之间,其实也有一种心灵密码是可以相通兼容的。

我注意到,对旧体诗的非议,许多是由原来写新诗的人士所发出来的。某些底气不足却又气势汹汹的诬蔑性的言论,缺乏严肃的理论准则和清醒的艺术判断力,除了让人感觉到凶悍的话语霸权和语言暴力之外,也真实地暴露了某些人在旧体诗复兴的事实面前所表现出的惊慌失措。

《诗刊》青春诗会的成绩有目共睹,《中华诗词》青春诗会也因为反映了新的现实生活,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借鉴了许多新的艺术手法,而得到了众多当代读者的关注。不仅以其创作实绩吸引了众多的读者和作者,同时也成为当代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些旧体诗人继承了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使旧形式与新内容得到完美结合,创造了不少鲜明生动的抒情形象,形成了新鲜自由的创作面貌。尽管有人将旧体诗复兴的文化现象蔑称为复辟,复辟就复辟吧,无论承认与否,旧体诗的繁荣兴旺已经是既成事实。这里“复辟”的不是旧的思想,而是新的美学原则。伴随着这一辉煌热烈的“复辟”进程,音韵、节奏、形式感等汉诗精华又重新回到久违的当代诗坛,并且放射出更加灿烂的光芒。但愿这光芒也能辐射进越来越散漫臃肿的新诗创作中去,为“新兴文化”的延续和发展做出新的贡献。

伴随着社会的变迁,诗歌发展也是动态的,诗歌作者队伍构成也是在不断变化的。21世纪的国民受教育程度,与上世纪50年代甚至需要办扫盲班的时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当时认为“不易学”的旧体诗,对今天的许多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作者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至于说这种体裁束缚思想,恐怕也不尽然。今天许多优秀的诗词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都是得到了很好地体现的。郁达夫、聂绀弩等许多现当代诗人的诗词作品,也都有着独特的思想魅力和情感张力,请问他们的思想被这种体裁束缚住了吗?《天安门诗抄》中收入的四五运动中出现的许多旧体诗词,如《扬眉剑出鞘》等,同样表达了非凡的胆识和见识,而且其中许多作者都是当时的青年人,请问他们的思想,被旧体诗词这种体裁束缚住了吗?

值得注意的是,在青春诗会蓬勃发展的同时,参加青春诗会的某些新诗人中的各式各样的腐朽思潮也活跃嚣张起来:争奇斗狠,丑态百出;枯涩迂腐,浅薄俗媚;花里胡哨的陈词滥调,无聊空洞的文字游戏……虽然打着新诗的名义,但却是和新的时代背道而驰的。诗人欧外鸥在1958年曾经说过:“‘五四’以来的新诗,本来是一次划时代的革命,可是这个革命,却越革越糊涂,尽管他的流派不少,五花八门,但大多数都是进口货(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世纪)的仿制品。如果不是签上中国人的姓名,几乎认为是翻译过来的东西……换句话说,‘五四’以来的新诗革命,就是越革越没有民族风格,越写越脱离(不仅是脱离而且是远离)群众。”这话或许有些偏激,但欧先生提到的问题,直到今天,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并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欧先生的话,值得参加青春诗会的新旧体诗人们重新共同思考。

参加《中华诗词》青春诗会的诗人作品,也有一些脱离现实、盲目泥古拟古的倾向,令人忧虑。思想、感情、语言“三旧”的作品时有所见,一些生僻的甚至确已死了的文言字词,以及那些“徐娘”“萧娘”“檀郎”“香钗”“玉貌”“红腮”一类俗不可耐的词汇,也出现在某些诗人笔下。尤其是某些作者对格律的迷恋,甚至已经衍化为一种不必要的宗教情绪。

汉诗的格律是前人根据汉语言的发音规律摸索出的艺术经验和学术成果,在帮助诗人表情达意尤其是增加诗歌的音乐性和节奏感方面,发挥了很多很好的积极作用。不过,这些格律终究不是判断诗歌成败的金科玉律,更不是诗歌创作的终极目的。无论多么精美的节奏、多么工整的韵律,也只是好诗的手段,而不是好诗的标准。

应该提醒青年诗人们的是,死抱着《平水韵》《词林正韵》等等旧韵书来开历史倒车是行不通的,洋洋得意地辨认几个入声字就以为是得了李杜真传的人,也是很可笑的。带着长满青苔的科举考试的枯涩目光来打量活色生香的当代创作,或者带着削足适履式的狂热宗教情绪来围剿诗韵诗律的创新努力的人,就更是可怜和可鄙的了。那样的人不是自由率真的诗人,而只能称之为偏激偏执的律奴。诗歌就像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任何刻意的装饰和做作的规矩,都会败坏和歪曲了那份发自内心的清纯和自然。

在青春诗会作品中经常读到一些句子很精美的所谓诗,虽然对仗工整,平仄和谐,但是总感觉其中少了点什么东西,不能打动人心。少了什么东西呢?就是少了作为当代人的作者自己对人生、对社会的体验和思考。

诗歌所独具的创造活力,不是来自严苛工稳的格律,而是来源于复杂生活的剧烈撞击。每一个诗人,都应该首先诚恳地面对生活。而不是仅仅在文字平仄和韵律上下功夫。

我欣赏这样的写作,因为它表达的是真情实感,说的是心里话,就像地里的小野花一样,小,但有自己的色彩和芳香,不是塑料花。

青春诗会的美丽,是伴随着中国文化建设的生动实践而陆续展现的。其中有经验,也有教训。如果没有创作支撑,没有理论创新,也就没有后来的发展和壮大。两个青春诗会都是当代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的形成发展有着共同的青春背景和时代基础,有共同的创造理念和美好目标,有共同的发展动力和完善期许,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共同的根本目的——塑造高尚人格。

当前中国的经济体制、社会结构、生活状态等都有着深刻的变迁和调整,人们的内心世界也变得日益多元和多彩。的确生活中并不是没有缺憾,正如阳光下也并不是没有阴影,但是诗歌作品的作者应该传播的是什么价值观?应该站在阴影里还是阳光下?应该采用什么样的视角,表达什么样的思想?这是颇值得深入探讨的关键性的时代课题。

一段时间以来,青春诗会作品中看到过某些经过渲染了的人性中的恶,那种恶之花盛开在办公室的残酷争斗中,嫁接在离奇爱情的玫瑰枝条上,甚至生长在亲戚、朋友、夫妻之间的各种生活细节之中。这些“躲避崇高”“吸引眼球”的作品也博得不少粉丝的热捧,但是实际上,我们的生活本身并不是那样冰冷和淡漠的。人们的心灵不是那么坚硬,生存环境不是那么险恶,社会现实也并不是那么处处都是陷阱和荆棘。文艺首先应该发挥引导社会、教育人民、推动发展的功能,要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要塑造高尚人格,要播种春天的温暖阳光和芬芳花朵,而不是渲染冬天的冰冷霜雪和肆虐寒风。

用春天般的眼光去看世界,呈现在面前的就是一片繁花盛开的多姿多彩的奇景,用冬天的眼光去看世界,呈现在面前的就是一片苍白灰暗,就是一片荒凉和颓败。为什么不用美好的心灵去感悟世界呢?

如果浑身飘散着痞气、俗气、江湖气,在文艺舞台上泼皮牛二般撒野,不仅对健康的文化建设和繁荣不利,而且对个人事业的发展更是有害无益。这种“狼性”有可能伤害别人,但更可能回过头来伤害自己。

新旧体诗界的两个青春诗会,完全可以互相学习,友好竞争,长期共存。新诗尽管有各种缺点,但是这种诗体完全可以继续调整自己前进的脚步,用自己的色彩和芬芳在诗坛上展现自己魅力。新诗主体论可以休矣,旧体主体论更是完全没有必要提倡。白桦先生有一句新诗说:“阳光,谁也不能垄断。”是的,诗坛,也应该是谁也不能垄断的。正如著名诗人洛夫先生所言:“写新诗与写旧诗的朋友应相互尊重各自的选择、各自的兴趣,但我今天在这里必须呼吁,写现代汉语诗歌的朋友在参照西方诗歌美学,追求现代或后现代精神之余,不要忘记了我们老祖宗那种具有永恒价值的智慧的结晶,真正的美是万古常新的。”

说到两个青春诗会的关系,我想用庐山的杉树来作比喻。

我曾去过庐山,对山谷随处生长的那些普普通通的杉树印象很深。这些杉树之间的距离很近,不过一两米,可是它们谁也没有妨碍其他树木的生长。越是长得高大的树,身上越是没有旁逸斜出、七横八岔的枝条。这样一些和谐共生的杉树,虽然寂寞在深谷,却让人有仰望的冲动和感动。

我还曾从武当山下路过。那里的山岭上也是一片绿色,但树种只是一些低矮的灌木,竟然没有一棵高大的乔木。这是因为那些树木互相拉扯,互相遮蔽,互相抢夺阳光和雨露,最后大家都没有成长起来的机会,就只好形成这成片的灌木林了。据说有关部门也曾航播过一些高大乔木的树种,但是,因为那些灌木彼此间的纠葛太密太多,这些航播的树种有的落在灌木的枝叶上,根本落不到泥土里,最后就被太阳晒干死掉了。而少量有幸落地生根的树种,又因为生活在那些灌木的阴影里,见不到多少阳光,沾不到多少雨露,最后也就只能委委屈屈地生长成又一株小小灌木了。

另外,还想再把话题说到四大名旦那里去。四大名旦中,程砚秋的唱,尚小云的棒,荀慧生的表演,都各有特色,各放异彩。后三个人的排序究竟谁前谁后,学界似乎都有一定争议,但唯一没有争议的是梅兰芳先生一直排在第一。梅先生不是胜在哪一点比别人好,而是胜在综合素质高明。梅派艺术被称为“璞玉浑金”。青年诗人应该有棱角,有锋芒,但青春诗会的组织者则应该有那种“璞玉浑金”的特质。我们的青春诗会确实是一个全国性的诗会,诗会搞的是五湖四海,而不是某个地方或某个小圈子里的“party”(聚会)。这个诗会要有一份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气度,能团结各方面的力量,也能够倾听和容纳不同的意见和声音。不是哗哗流淌的小河,而是波涛浩淼的沧海。

青春诗会常被称作诗坛黄埔军校,两家刊物“招生方式”目前都由“推荐入学”改成了“公开征稿招考”。比如从2016年开始两家就向社会发出公开选拔明年青春诗会作者的通知,请青年诗人在规定时间里投寄参选作品,凭作品说话,然后经过初试和复试等等各轮竞争,之后再参加青春诗会的大考。这种一年一度的“诗歌高考”,作为一个引人注目的文化事件,社会影响也越来越大,同时也因选择范围和评判视野的开阔而更加公平和透明。以前青春诗会曾有超龄诗人与会的现象,这些人的作品和人生阅历可能确实更成熟一些,但希望以后青年诗人的年龄还是应该向更年轻的诗歌作者倾斜,最好不要有超龄的诗人参加。这样“青春”二字才更名副其实。

另外,除了开始的几届青春诗会之外,近些年的青春诗会内部交流多,而与编辑部以外的诗人的交流少了。我认为,除了青年诗人自己之间的交流和探讨,今后的青春诗会还应多提供一些与会诗人与各种观点的前辈诗人交流的机会,让他们感受各种美学观点的冲击,提高自己鉴别、欣赏的理论素养。其实可以邀请前辈来讲课,也可以登门拜访的形式。

两家刊物最近几届青春诗会的作品,我都认真阅读过,感觉大家都很有才华,艺术质量也很稳定,但美中不足的是彼此之间的差异性很小,缺少美学反差。以《诗刊》青春诗会第一、二届为例,那时的青春诗会真是五颜六色,其中有口语化的,也有古典加民歌的,有政治抒情诗,也有自我情感的表达,有明白如话的,也有朦胧艰深的……这些作品放在一起,所形成的巨大反差不仅更清晰地反映了当时的青年诗歌美学走向和艺术成就,同时也吸引了更广泛的不同阅读兴趣的读者的注意。有特色的作品可能也有明显的缺点和不足,比如才树莲和新土两人的作品,但他们也因鲜明的特色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一种美学风景。

作为青年诗人的诗歌盛会,两家各自都是清一色的新诗和旧体诗。如果将来两家青春诗会中都能出现对方的异质元素,甚至两家的青春诗会如果能有机缘放在一个共同的场域互相打擂台、各自展风采,或许将成为一个有趣的文化亮点。现在青年诗人的文化水准普遍较高,旧体诗词的格律之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太难,而且也确实有一大批这方面的青年作者活跃在诗坛上。旧体诗词在文字推敲上的要求更严格,所需的文化底蕴更深,所下的功夫也更大,盼《诗刊》和《中华诗词》能够继续支持青年诗人们在这方面的美学探索。

一年一度春风好,年年岁岁诗兴浓。欢迎新诗友,不忘老诗友,青春诗会的队伍越来越长,青春诗会的朋友越来越多。青春诗会的大树又增添了一圈圈坚实厚重的年轮,我们的精神家园建设又掀开了丰富多彩的崭新的一页。传统诗词酝酿青春冲动,青春节拍展现古典风采。就笔者参与较多的《中华诗词》杂志社的青春诗会来说,从2002年到2016年,十几年来,我们见证了中华诗词事业的发展轨迹,参与了中华诗词事业的奋进历程,也为推动中华诗词事业的蓬勃发展奉献了我们的激情、汗水与绵薄之力。而今,《中华诗词》杂志影响日增,日益成为当代中国文化的一张闪光的金字招牌。与之相伴,《中华诗词》青春诗会也成为诗词界最具规模和水平的全国性的青年诗人盛会。新的时代,新的机遇,新的生活,新的问题,呼唤新的诗篇,成就新的经典。让我们静下心来,共同努力,克服诗词界有高原缺高峰、有数量缺质量等等不如意的缺憾,推出更多无愧于民族、无愧于时代的文艺精品。让我们满怀信心和勇气,去迎接中华诗词事业发展的更加美好的明天。

前些年,著名的九叶诗人之一的郑敏先生曾经在《文学评论》发表《中国新诗八十年反思》一文,郑重提出了新诗向古典诗学习的命题。她说:“中国新诗如果重视诗学研究,首先应当发掘古典诗学中的精髓。”她认为新诗应该从“结构的严紧”“对仗”“炼字”等方面“向古典诗学习”。郑先生这里提到的是古典诗,并非当代人创作的旧体诗,但也使当代旧体诗人进一步增强了对这一诗体的自信心。其实就当代旧体诗人而言,也需要向新诗学习许多新东西,比如青春的朝气,创新的勇气,全球化的视野,东西文化的对接,活泼自然的灵思和清新活泼的口语化努力等等,都值得当代旧体诗人们加以借鉴和深思。

涉及到青春诗会话题,我还想对无论写作新诗还是旧体诗词的青年诗友们多嘱咐几句话,以下仅供参考。

长期以来,喜欢标榜“诗歌精神”的诗人圈子里似乎就有一个自视圣哲的心理习惯,就有一种不同凡俗的优越感。诗歌精神,是诗人们心灵深处闪耀出的耀眼的光芒,但是诗歌精神并不是什么弱不禁风,超然世外的神秘玄妙的东西,不是贴在诗人们高贵的额头上的精神标签。它的具体表现其实是很实在的,辐射范围也应是很广泛的。

诗歌精神如果做一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把头埋进沙砾中的现代驼鸟,这样的“诗歌精神”的内容就值得引起人们的怀疑,其丰富鲜活的理论内涵就有可能在窒息中成为迂腐的思想教条。正如手提着头发离不开地球一样,要想彻底超脱于人间烟火的喧嚣与骚动之外也是办不到的。“世俗关怀”这样一个很“俗”的概念像头野牛鲁莽地闯进了我们的象牙塔,令人惊讶和不安,也令人振奋和深思。它促使我们置身于沸腾的迅猛行进的生活行列中,真实地去感受人民群众劳动、创造和开拓的顽强意志和决心,它要求我们的诗歌去贴近时代的脉搏,去应和现实生活的火热节律。

“世俗关怀”如果受到了蔑视,以绝对真理的面目出现的“诗歌精神”就会趋于贫乏、保守、简单和自欺欺人,就会失去广泛的群众基础和锐利的创造光芒。把自身尊严赋予所谓“绝对的价值”,把“维护自身的尊严”“向世人显示自身的尊严”当作“生存的意义”,这种根本侍候不过来的病人一样的“尊严”,就成为对诗歌精神最深刻的伤害,就等于放弃了诗歌精神不断更新的权利,就等于以所谓终极原则的方式否定了诗歌精神的生命,使之在凋零的黄叶中成为一片片贫血的悲哀。何况那建立在宗教一样狂热情感中的所谓的尊严,在滚烫的现实生活面前本身就是不堪一击的。不要被“高雅”冲昏了头脑,不要动不动就摆出“世人皆浊我独清”的名士谱儿、名人范儿。如同一位老一辈诗人所说:总是把自己当成珍珠,所以才时时有着担心被埋没的痛苦。还是俯下身子来,踏踏实实地做一粒泥土吧,即使倒下了,也能够让众人把您踏成一条道路。

最后我要说的是,青春岁月里有一段写诗的日子,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旅程啊。如果一个人的心中埋有一粒诗歌的花籽,就如同为生命珍藏了一片常青的春天。如果一个人的手中擎着一把激情的圣火,就如同为灵魂准备了一片燃烧的彩霞!

(作者系《中华诗词》执行主编)

责任编辑:刘静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