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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之叹(组诗)

时间:2024-05-04

◎黄 梵

[双 眼]

两只眼睛,只能靠镜子看见对方

看见对方的眼里,都有荒凉

等它们揣摩完,山是站着还是跪着

夜里就闭眼,把梦分成左眼一半,右眼一半

有时,已经报废的绿皮车

载着过去的贫穷,会在闭关的左眼出现

有时,橱窗里的登山鞋

带着华山游的冒险,会在微醺的右眼停留

当它们看出,美人的双眸留情

它们不忍心把爱一分为二

情愿把蜜语,让给舌头独占

直到某天,美人离去

它们才抢着,瓜分伤痛的泪水

两只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世界

老花、闪光、近视,是在帮谁遗忘?

偏偏我配了三副眼镜,才看清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无奈

只要有人叫我,匆匆一瞥

也是两眼合奏的致意

[双 肩]

小时,大人都偏爱我的右肩

搭在右肩的手,用来加重说话的语气

后来,哥们也偏爱我的右肩

他们用手搭在右肩,等我没有套话的时刻

右肩从小就承受书包的宏愿

承受生活的担子

它给左肩留下空闲,去爱幻想

再和左肩一起享受双肩包的远游

有时,爱人会选择将头

放左肩还是右肩

枕的肩不同,做的梦兴许也不同

黎明也不同

只有声音,能给双肩带来公平

当雷声把春天作为靶子,双肩一样无畏

当欢声长出利齿,双肩一样不动声色

承受城市上空的群星,一盏一盏熄灭

[双 手]

左手和右手,有相互触摸的甜蜜

也有相互躲开的厌倦

就算沮丧,也不让对方听见自己叹气

就算向往更好的伴侣

仍要和对方一同醒来

它们都相信对方有一颗心

里面装满不切实际的梦境

阀厅屋盖上的单轨吊车及悬挂设备荷载如图2所示。屋盖上设置7座单轨吊车,计算时考虑2座吊车同时运行。设备荷载按照集中荷载考虑,位置按实布置,每处吊点集中荷载标准值20 kN。

当它们合作,翻开一本书

都明白自己是在装样

却以为,对方在用手摸着盲文

当右手敲打着什么,左手想听出

对方正遭遇多大的失败

里面有没有小时家人用方言抱怨的贫穷

当左手抚摸着什么,右手充满约会的想象

为了目睹,它徒劳地寻找自己的眼睛

当右手给读者签名,左手猜测

那是一场瑜伽表演

要是它松手,右手的表演就会失败

终于,它克服了妒忌心

故意把表演的沙沙声,听成对合作的赞美声

[双 膝]

双膝的宏愿,是——

体重能不能轻点、更轻点?

那压向双膝的重量

有多少来自地球的苦难?

幻想用钱买下春天的中年

不在乎双膝在用响声提醒——

人终要还债。吃得多

非分的杂念也多

直到从心所欲之年,双膝

把长途旅行,变成小区溜达

把登高望远,变成望山兴叹

懊悔时已晚

就算左膝和右膝的疼

有所不同,疼也一寸寸造出笼子

把晚年囚禁在家里

[双 脚]

夜里,它们是头挨头入眠的夫妻

白天,鞋子把它们的爱情分开

双脚无法说给对方的话

鞋子用高高低低的踩踏声代言

它们常在岔路口,陷入迷茫

向左还是向右,才是双脚最大的苦恼

有时,左边是笑不出来的寒林

右边是喧闹的停车场

似乎往哪边,都再难走远

脚只是快递员,尽快把人从生送到死?

人忘神时,脚才作主——

像一辆游览车,载着无所事事的游客

去和风景重逢

让人承认,脚比人更知道哪里路多

有时,双脚整天呆在屋里

沉迷于不分左右的安宁

它们巴望有一条路,不管左还是右

就算迷路,也能让人回家

·创作谈·

退向古典的先锋

萨义德在《论晚期风格》里,谈到一些文艺家晚期的不合时宜,超越可接受的常规之物,他将之视为不和解的形式。 比如他说“巴赫的核心是不合时宜,是把过时的对位法技术同一种现代的理性主题结合起来”,同时他引用阿多诺的话,说巴赫“作为过时的复调音乐作曲家,拒绝顺从时代的趋势(如在莫扎特那里的愉悦或潇洒风格),他自己塑造了一种趋势……在主观性本身成为根源的一致整体中,把主题释放给客观性”。萨义德揭示了巴赫技巧的真正核心:矛盾。巴赫以这矛盾中的客观性,超越了他身处时代的巴洛克趋势。我愿意添上萨义德没有提及的晚年歌德,作为这类晚期风格的例证。歌德一样没有持续顺从浪漫主义的主观夸饰,他晚年难以置信地退向古典,借用古典艺术的客观特性,来制衡浪漫的主观性,以落伍的方式来摆脱“当代趋势”,去创造自己的趋势,达到阿多诺所说的“最内在的真理”……

我自己的写作,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前,达到了主观性的峰顶,以奇崛为要。之后,我对平淡事物的关注,令我朝主观狂想,注入了题材的现实性,描述的客观性,它们彼此的交相融汇,令作品远离了当代的一些时髦趋势。比如,我写的一些物道诗或物体诗,乍一读来,让人以为是落伍的咏物诗,实则咏物只是形式,借用物体的客观特性,来制衡意象中的主观狂想,容下物道主义揭示的幽暗,与古时咏物诗借魂的人道,不是一码事。我曾撰文说过,新诗正处在它的六朝期或初唐期,“当代趋势”里,有太多摆弄过度的主观、自我,少有人在乎事物的客观特性。当代诗里有太多的酒气,揭示出这是一个诗的酒神时代,没有得到多少日神的眷顾。我以为,来自日神的克制,或酒神的嚣张,不只是圆满技巧的呼求,不只是希腊悲剧的流传机制,也是人性深处半主观半客观的悖论需求,是人调节自己与环境关系的古今秘诀。甚至可以说,是一扇通向真知灼见的门扉。人只有在恰当维护自己的时刻——既不是过度维护,那样就成了一味的自我辩护,也不是放弃维护,那样就成了彻底屈服——想象的事物才不会操之过急,才会既任性、嚣张,又看着客观特性的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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