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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你嘲笑怀乡的人……

时间:2024-05-04

◎ 李 南

让作者解析自己的诗歌,多少是件尴尬的事。不过,与读者分享写作过程、运思路径、诗歌生成的内在秘密的同时,再一次审视作品存在的问题,于读者和作者而言,终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我选了一首 《想青海》,这是一首怀乡的诗,也是一首自己虽珍惜却又没太多亮点的诗。

不可否认,写故乡的诗多如牛毛,这是生而为人最朴素的情感,尤其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为生计谋,被命运所牵引,迁徙、漂泊的机会越来越多,心怀故乡太正常不过,无论那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还是心灵层面上符号式的故乡,无论是实存还是消隐,都会时不时使人泛起“想家”的思绪,更何况某种形而上的终极乡愁。

写一首怀乡的诗看似轻松,但实非如此。一提起家乡,我们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特定地域的田畴、村路、山川、树木等意象,应该说,自新诗诞生以来,思乡怀乡之诗便遍布各个年代的各种报刊,成为人们阅读期待的同时,也陷入了同质化的困境。事实上每个人的故乡不同,每个人的阅历与诗意生发点不同,对乡愁的表达也不尽相同,诗人诗作都应具有各自的印记,就像离开母体时所带来的胎记,独一无二。

这首《想青海》,在标题上纠结了一番。诗人娜夜写过一首《想兰州》,这首诗堪称精品。原本我是想极力避开这个标题,但在写的过程中,“想”这个字满满地占据了脑海。也曾想用“念”“怀”“思”这类语义的字词来替代,但思来想去,都不如这个“想”字真切、准确、朴素,它更符合我一贯的风格。

这首诗语言上仍延续了朴素的风格。对于诗歌语言而言,我也羡慕那些在修辞上迷人、在意象上缤纷、在情感上节制的表现方式,无奈才力不逮,学识有限,无法取得那样的语言修辞效果,只好选择我能够驾驭的语言方式。

诗的前四句铺排出两个场景,当然也有更多的场景,但我认为两个场景已经足够,场景再多则会显得拖沓,稀释弱化表述的内容。场景的介入是为了渲染情绪,而“手中的活计”“酒桌上发呆”则抓取了其中两个细节。说到细节,我认为好的细节是优秀的诗歌不可或缺的元素,它有效地避免了诗意空泛、诗情无所依靠的缺点。

“房产”“墓碑”点明了故乡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功利价值,只有发乎内心最纯洁的情感。“群山打着补丁”并不是指群山老旧,而是在我漫游青海时,看到许多地方为了防止山体沙化,用一块块绿网罩在山脊上,这大约是一种环保做法。凡是见过戈壁滩的人,都知道那种土地,只生长红柳、梭梭柴、沙枣树、骆驼刺等几种植物,我用拟人化的“面带菜色”来比喻它的荒芜,贫瘠和荒凉不言而喻。“群山”和“戈壁滩”是青海的地貌特征,也是我童年最初的记忆,每个人的最初记忆不同,写出的诗句也不同,这也就能轻易地显现出作品之间的差异性。

而下面两句“古代在那儿屯兵/活佛在那儿坐床”大约概括了青海这片土地上的军事、历史及文化。当然,青海大地上有许多事与物,截取这两方面的目的是在一首短诗中加重诗歌的分量。老实说,写的时候,并非有意识去体现这种厚度,当你漫游于青海大地时,眼前会浮现一些场景,但是一个诗人需要警惕一些被文人墨客赞美过的东西,要竭力避开太泛滥的景物、文字,写出自己眼中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写下这两句后,我忽然发现,这个组合陡然加重了这首诗的内涵,这可能就是字与字、词与词突然间的偶遇,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效果。

“碗子茶刮给/手把肉香着”,许多读者看后,都觉得语句不通,莫名其妙,而青海的读者则会会心一笑,这里我用了原汁原味的青海方言表述。相信诗人们都读过昌耀先生的《哈拉库图》,他在写憨墩墩时,同样用了当地的表述语言:“憨墩墩那意思深着……深着……深着……”一切都在“深着”里,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论“深着”还是“香着”,最贴切的表达方式都是用青海方言读,用普通话读,情感体悟上还是打了折扣。

埃兹拉·庞德曾说过:“意象是在瞬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经幡”“祁连山”都是青海标志性意象,也是经常出现在藏地诗人诗文中的意象,我也意识到这两句很平庸,没有注入我独特的思考,加之写得仓促,没仔细推敲,但愿下一次修改时能回避这种情况。

“你可以说这片土地荒蛮、缺氧”,这里的“你”是一个指代词,可以是你们,也可以是他,是隐身的对话者,但从没有一个人亲口对我这样说过,而是我设立了一个反方立场,为下一节的推进埋下伏笔。

离开故乡的人大都怀着思乡病,这种病,有时是无法口述的,会在一个人的心里形成忧伤的块垒。随着年龄增大,这种感情愈发强烈。正如我在另一首诗中写道的:“从前你嘲笑怀乡的人/如今为每一个字设置了返乡的小路。”人由故乡为起点,在异乡经历过无数次命运的摔打,不论身体还是心灵,总会落下各种伤痛,当他成熟、变老,回望来路,难忘的仍是纯真、质朴的故乡生活。最后这几句也是表达了这层意思。

与娜夜的《想兰州》不同,她写的是身处异乡,回忆起兰州的青春岁月,想念起几个写诗的朋友,具体可感,让人印象深刻。而我的这首《想青海》,并没有特写我从小生活过的德令哈、西宁,而是把目光放置在青海广阔的大地上。是的,我对青海的热爱,已不限于我生活过的几个地方,青海的每一片草原、每一座山峰、每一个村落都让我惊喜,给我的创作带来了无穷的资源和养料。相形之下,角度的切入不同,完成的诗歌也不同。另外,诗人的语言书写习惯不同,传达出的气息自然也不同。

总之,这首诗写得粗糙,但还算流畅。

附诗:

想青海

想起它时

我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

想起它时

在热闹的酒桌上兀自发呆。

那儿没有我一寸房产

也没有为我留一块墓碑。

群山打着补丁

戈壁滩面带菜色

古代在那儿屯兵

活佛在那儿坐床……

每年、每年我拖着行李箱回去

去那里补充能量——

碗子茶刮给

手把肉香着

草原上的经幡呼唤我

祁连山的风雪把身体沐浴。

你可以说这片土地荒蛮、缺氧

只不过风景绝美。

可是我呵,长久以来在外漂泊

多少个日日夜夜无精打采

只要双脚一踏上这里

所有的伤痛和暗疾都不治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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