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吴殿卿
“文革”进入1975年,被打倒、拘禁、脱离工作达八年之久的开国上将叶飞 (“文革”开始前任福建省委第一书记、福州军区第一政委等职),在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被任命为交通部长。面对扑朔迷离的复杂政治局面,他以超人的胆识和政治智慧在共和国历史上写下了绚丽多彩的一页。
叶飞是1975年1月底到交通部报到上任的。是时,交通部机关形势十分尴尬:一方面有大量工作无人干,一方面多名部、局的领导干部被不明不白地隔离,“靠边站”。面对这种情况,叶飞在进行简单的工作交接后,抛开其他事情,集中抓了落实政策、解放干部的工作。
首先,他拿出近两天的时间听取了复查办公室的工作汇报,逐个了解每一位被打倒隔离的部、局领导干部的问题和材料。继而召开交通部党的临时领导小组(以下简称党组)会议,专题研究落实干部政策问题。
会后不久,叶飞即主抓了交通部原副部长彭德清专案的复查。叶飞对彭德清非常了解。战争年代,他们在一个部队共同战斗多年。新中国成立后,彭率部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后先是在海军任东海舰队副司令员,后转到交通部任副部长。“文革”开始后,李作鹏一伙将黑手伸向彭德清。他们把从未被捕、被俘过的彭德清无端打成“叛徒”,关押三年多。这是一个明显的假案、冤案,但复查平反工作却迟迟推不动。为彻底弄清问题,叶飞不仅调阅了彭德清的全部专案材料,并且几次到中央组织部查档,了解情况,与中组部负责人探讨为其平反恢复工作的问题。弄清案子的来龙去脉后,叶飞找来专案组负责人说明了情况,部署他们尽快写出一个客观、详细的结论材料。但专案组用半个多月时间写出的《关于彭德清历史问题的审查报告》却含糊其词,依旧留着尾巴,叶飞非常失望。经反复考虑,他亲笔起草了《对〈彭德清历史问题审查报告〉的意见》,对专案组的报告进行了分析和严肃的批评。
叶飞在《意见》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专案组的报告缺乏实事求是精神,是不负责任的,这主要表现在:一、《报告》说对彭的审查是“事出有因”,不对。所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是新八股,往往被用来掩盖错误。所谓“有因”,无非指的是“有人揭发”。这里的四个揭发人中有三个是敌特。他们原来对彭的问题并无任何交代,是造反派找他们“出题目外调”,逼供、诱供,才说有个叛徒叫彭德清。但三个人的揭发互相矛盾,且都不认识彭德清。另一个人是自己的同志,但他的“揭发”也是法西斯审讯方式下刑讯逼供得到的材料,且后来他自己还否认了。这样的情况怎么能说“事出有因”?二、彭于1936年前后在厦门这段历史已经查清,他根本就没有被捕过,怎么会去“叛变投敌”,“当特务破坏革命队伍”?这段历史中央机关有档案,人证、物证都在,这应该是审查结论的唯一根据。三、所谓“可相信彭本人交代,恢复其组织生活”,结论含混,就是说组织还不能作出明确、肯定的结论。这是严重不负责任。问题既然清楚了还相信什么“本人交代”?为什么不讲长时间的“逼供信”?错了就说错了,就要坚决、彻底平反。为什么还要拖一个尾巴?专案组是代表党组织做审查工作的,一定要本着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干部负责的精神,通过艰苦细致的工作拿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结论。……
接到叶飞的《意见》后,专案组的同志深受震动。他们遵照叶飞的指示对彭德清的所谓材料再次作了核查、研究,重新起草了《审查报告》。《审查报告》报送中央前,叶飞将审查情况当面向主管经济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作了汇报。在李先念的关怀下,中央很快批复:彭德清案是假案,予以彻底平反,恢复交通部副部长、党组成员职务(叶飞调离交通部后,彭任部长)。
通过为彭德清平反,叶飞感受到了落实政策、解放干部工作的难度。他非常希望能有一位党性强、作风好、有胆有识的领导同志来负责这方面工作。经过考察比较,叶飞选定了当时在部里挂名副局长的周惠。
周惠是一位资历很深的党务工作者。新中国成立初期,他任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1959年庐山会议上,受所谓“彭黄反党集团”影响被一贬再贬,最后调到交通部任副局长。鉴于交通部政治部主任梅盛伟生病休养已久,叶飞提议由周惠接任政治部主任,但是上报后中组部负责人不同意,并宣称中央明确交代周惠不能担任党内领导职务,只能做行政工作,且限于副职。为弄清事实依据,叶飞先后三次到中组部查阅相关档案,并没有发现关于周惠犯错误的任何记载。于是,他再次郑重地向中组部领导提出起用周惠,但依旧没能通过。无奈之下,叶飞遂建议成立机关党委,周惠任副书记(书记由叶飞兼),负责落实干部政策工作,终获批准(周于1978年获彻底平反,任交通部副部长,被增补为中共中央委员)。
周惠没有辜负交通部党组和叶飞的希望。上任后,他不计个人安危得失,带领专案组同志冒着盛夏酷暑加班加点地清理案卷、核实材料,使交通部落实政策工作进展很快。下半年,刘亚雄、马辉之、葛琛、王西萍等部、局领导干部,都先后获得解放回到领导岗位,交通部党组领导力量得到切实加强,从而使交通部系统全面整顿等各项工作很快出现新的局面。
1975年,叶飞 (右二)在远洋轮上了解情况
叶飞到交通部上任之初,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副总理邓小平都向他提出了抓紧远洋船队建设的要求。一次,叶飞汇报工作时谈到,国家远洋运输船队总共只有400多万吨船,邓小平连连说“太少了”,“这么点儿船怎么担负起外贸运输任务呀”!继而,他明确指出:“租外轮,不仅受制于人,也太吃亏。我国远洋船队目前要有1000万吨船,以后要有2000万吨到3000万吨,才能担负起外贸运输任务。”
这是叶飞到交通部后领受的第一个具体任务,也是当时最敏感、最棘手的任务。
按常规说,购买船只,发展远洋船队,是交通部长职权范围内的事,只要照章办事、循例操作就可以了。但在当时却不是那么回事:其一,国内造船能力很小,并且还担负着建造军舰的任务,所以,发展远洋船队只能买外国的船。而购买外国船,在政治上是“犯忌”的——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在一份文件上明确批示:“买船就是卖国。”其二,买船需要经费,需要外汇。经费从哪里来?靠国家投资、调拨基建经费,国家财力难以满足需要。而从境外贷款,则被视为“有损国体”,与所谓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目标相抵触。
通过调查,叶飞获知受国际经济形势动荡的影响,欧洲一些国家船舶价格处于低谷,可以以较低的价格买到较好的船。他并且还了解到,香港中国银行吸收有600亿美元的游资,正在寻找贷款客户,他们非常愿意贷给交通部用于买船。据此,叶飞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境外贷款,抓紧买船。至于贷款的方向,一是香港中国银行,由远洋营运收入分期还本付息;二是由中国远洋运输公司出面,同国外有关方面洽商,在条件公平合理和核实偿还能力的情况下,由中国银行担保或用船舶抵押的方式,自行谋取造船和买船的贷款。
主意既定,叶飞首先向李先念作了汇报,李先念十分赞赏他的意见。叶飞说:“那可就要突破‘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界限了。”李先念说:“什么‘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纯粹是《红楼梦》中的晴雯,光图虚名——有些国家到处磕头求贷款,人家不给;人家愿意贷款给我们,我们却不要,还不是图虚名吗?利用外国的资金和技术有什么不好!”
征得李先念同意后,叶飞立即行动。他在交通部和部属香港招商局挑选了一批既有政治头脑又有学识和经验的船舶专家,成立买船小组,着手做买船的准备工作。同时,他于7月31日签发了报送国务院的文件《关于继续利用贷款买船及有关问题的请示》。《请示》在充分说明买船设想、贷款方式的基础上,具体提出,“根据周总理力争1975年基本改变主要依靠租用外轮局面的要求,1975年远洋船队的规模要达到800万吨”。李先念接到《请示》的当天就批了。他的批示是:“增加买船,减少租船,节省开支。”并迅速传给其他领导。三天内,叶剑英、邓小平等领导同志都批准了这一《请示》。江青、张春桥、王洪文等也均在文件上画了圈,没有表示异议(但一年后,他们却就此对交通部进行围攻和批判)。
1975年下半年,“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渐起,大家担心买船问题受影响,工作抓得更紧。11月下旬,中央召开“批邓打招呼会”后,叶飞意识到迟早要殃及买船,当即与曾生、彭德清两位副部长商量,请他们一起参与这项工作,赶快买,抢在禁令下达之前,利用已到手的经费能买多少就买多少。1976年3月20日,国务院领导直接打电话给叶飞,通知国务院正式决定暂停买船时,此前批准的贷款已全部签订合同,大部分船都已交付了。
这一年,成批买船三次。第一次,经国家计委报国务院批准贷款2亿美元,买船22艘,113万吨;第二次,国家计委批准贷款5000万美元,按计划买中、小船17艘,10.5万吨,用款3600万美元;第三次,国务院再度批准贷款9.2亿美元,买船162艘,326万吨,用款6.39亿美元。同时,买国内造的船16艘,26万吨,用款1.5亿美元。另外,还将1.2亿美元用于远洋船队配套建设,购买了浮船坞、拖轮、集装箱、港作船等。
1976年1月周恩来逝世,国家高层原本复杂的政治形势越发复杂。面对这种局面,叶飞的心情是复杂的。在晚年的回忆录中,他这样说:“在这段时间里,我对已经进行的斗争和即将面临的斗争,作了一些估量和思索。我自己觉得,此时我的精神状态与‘文革’初期有了很大不同,那时是真正被打蒙了……对自己怎样摆脱被动,没有清醒的认识。这一次则似乎对一切都看得比较明白,‘四人帮’位高权重又满口‘革命’,但我已从心底看清其实是反革命,对某些人扮演的什么角色、将会如何动作,虽然也免不了生气,但大体还能冷眼观之。……‘四人帮’,特别是那个狗头军师张春桥,‘文革’前在华东打过交道,知道我有个一触即跳的毛病。到交通部后,他多次借人借事引我发火,触我跳,我偏不上当,不跳,和他们打太极拳……”
怎样“打太极拳”?叶飞说,他的“太极拳经”主要有三条。
一曰抓住大旗,牢牢不放。所谓大旗,即中共中央1975年9号文件、13号文件,1976年4号、5号、13号文件。这些文件总的精神是强调安定团结、发展生产,要求“整个运动要在党委一元化领导下进行”,不搞串联、不搞战斗队、不搞大字报上街等。把这些文件当作利器、盾牌,通过文件和会议反复讲,反复强调,坚决按这些文件精神办事。
二曰虚虚实实,应付了事。“四人帮”的许多阴谋伎俩是假中共中央和国家机关的名义,运用手中的权力发号施令,你不能硬顶,更无法公开反对,只能虚与委蛇。周恩来逝世后,“四人帮”对悼念活动进行了种种限制,但交通部机关和下属单位的同志不理那一套,特别是上海港,在举行追悼会的当天,港内船只违反“规定”,三次带头鸣笛志哀,最长的一次达37分钟。“四人帮”对交通部十分恼火,几次派人查船舶鸣笛者,查往天安门广场送花圈、抄诗的人,查传播“政治谣言”的人。部机关的同志十分气愤,便报假的、报虚的,“阳奉阴违”。叶飞不仅默认、支持机关部门的做法,自己也应付、搪塞“四人帮”,保护群众。
三曰进退有度,底线守牢。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四人帮”假中共中央、毛泽东的名义,强令国务院各部委领导作检查。对此,叶飞界限分明:凡是与毛泽东明确讲过的话不一致的,比如“三项指示为纲”(毛泽东说,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等,可以检查,但只是宏观、原则检查,不牵涉具体问题具体人;除此以外,凡殃及中央领导、祸及群众的检讨,坚决不作。这是“三八”线,一条不能突破的底线。
事实上,从1975年11月中央召开“打招呼会议”起,叶飞就开始奉行“太极拳经”了。采取这一做法,是周惠建议的。将近半年时间里,悼念周恩来、天安门事件、“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到了4月底,国防科委副政委萧向荣、教育部长周荣鑫在一次次残酷批判后死在批斗会上,恢复工作不久的铁道部长万里再次被停职接受批判……叶飞再也按捺不住了。
一天晚上,叶飞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铁青着脸说:“我不能不站出来了,我再不站出来就不是共产党员了!”妻子王于畊劝他说:“你这么干并不能改变局势,只能把自己送给他们打倒。”叶飞接着说:“打倒就打倒,我不怕!你们怕受牵连,我们脱离关系好了!”王于畊生气了,大声地说:“老叶,你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样早就做好了第二次被打倒的准备?难道我们家受你的牵连还少吗?我什么时候害怕过?我的意思是,现在还没有到你非要这么做的时候。你现在这么做,只是白白把权力让给他们,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你经常讲坚守岗位,我觉得现在正是最需要你坚守岗位的时候!”
王于畊讲的无疑是有道理的,叶飞冷静下来了。他想到了近些天来李先念一再向他强调的话:“铁路已经乱了,交通不能再乱!”经过慎重考虑并与周惠等人商量,叶飞按照有关部门关于1975年进行过整顿的国务院部委,“要认真检查,纠正错误,与邓小平划清界限的要求”,召开交通部党组扩大会作了“检查”。长期以来,叶飞在会议上讲话很少用讲话稿,顶细的准备也不过在纸片上列个提纲。但这次“检查”,他字斟句酌地起草了稿子,发言照本宣科:思想上与邓小平有共鸣,对“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对邓小平重新主持工作以来的多次讲话、指示,都积极贯彻、宣传、执行了。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由我一人负责。
1976年7月9日,全国计划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国务院各部委和各省区市负责人出席会议。会议名为“研究计划工作”,实则是批判“经济领域里的右倾翻案风”,即批所谓唯生产力论和“洋奴哲学”“条条专政”等。王洪文私下说得非常明确:就是要整一整国家机关恢复工作的老干部,“要多交任务套住他,抓住辫子批判他,时机一到打倒他”。会前,“四人帮”经过精心策划、部署,炮制了涉及国家计委、外贸部、交通部等12个部委的20多份材料,准备到会上向国务院领导和各部委发难。
基于这种目的,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开场讲话一结束就遭到迎头抨击,被批为“自我批评轻描淡写,是一篇官样文章”。接下来,各部委的发言,也大都被批为“避重就轻,很不像样”。交通部两名副部长出席会议,发言稿是经党组集体讨论、叶飞修改过的,发言后被批为“空洞无物”,“连什么是‘条条专政’都没有搞清楚”。
早在四届全国人大召开前,“四人帮”在上海的一个死党就曾直言不讳地说:“一个地区一个省市是一个点,而交通部是一条线,涉及全国,工人又多又集中。交通部长非常重要。”他们一直梦想寻机控制交通部,交通部自然是这次会议攻击的重点部门。会议开始不久,交通部在上海、辽宁等地下属单位的代表就按照“四人帮”的旨意,对交通部一年多来的工作进行了系统批判,并要求交通部领导当场表态。会上,“四人帮”其他党羽也大会小会一次次排炮攻击。面对这种架势,交通部的代表顶不住了。一名副部长拟了个提纲,打算就派工作组整顿、批判派性、贷款买船等问题,在会上作个大略检查。
7月11日晚,交通部党组碰头研究那名副部长拟在第二天大会发言的内容。叶飞看了那名副部长草拟的发言提纲,非常生气,严肃地说:“你准备的这几条我都不同意,但最不能同意的是检讨买船问题。买船的全过程你都了解,为什么还要去作这个检讨?买船是中央决定的,交通部领导小组无权检讨。我无权检讨,你更无权检讨。那个报告,政治局成员全画了圈,江青也画了圈的嘛!这个问题不能在计划工作座谈会上讲,要讲到政治局去讲,由我去讲。”叶飞越讲越激动,“我是部长,是党组组长,天大的事情由我负责。我后事都交代了,我准备再次被抓起来。要检讨,王洪文、江青、张春桥他们也要检讨!他们检讨了,我检讨不检讨还要再考虑。今天我说清楚了,该当何罪,由我去!我已经60多岁了,大不了不过一死。革命几十年,不能死了让后代骂嘛!”讲到这里,叶飞激动得站起来,拍着桌子斩钉截铁地说:“总之,这样的问题,我们无权检讨,不能检讨!至于我,就是杀了我的头也不检讨!”
在粉碎“四人帮”不久的一次党组会议上,叶飞这样说:“作为部长,有两件事我要管:一是机关整顿,二是引进外国新技术。我们的事业要上去,靠两手。一手靠‘根据地’,也就是我们原有的基础。这一手不能丢,没有这个基础不行,会成为无源之水;但停在原有基础上也不行,还要有另一手,要有新技术。目前发达国家一般五年更新一次设备,产品工艺年年有改进。我们的生产设备十年、二十年也不更新改造,产品工艺多少年还是老样子,这种情况要迅速改变。我赞同鲁迅的观点:‘拿来主义’,把人家的新技术拿过来。南朝鲜、新加坡为什么能上去?肯于学习他国的新技术、奉行‘拿来主义’,发挥了很大作用。”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叶飞于1977年初即向国务院领导提出接受有关国家邀请,出国考察、访问的建议。在外交部的协调下,叶飞接连两次出国,进行了造船技术、远洋运输等交通新技术方面的学习考察。
第一次是1977年5月9日至29日,叶飞率领交通技术专家代表团一行七人前往北欧访问瑞典、芬兰,并顺访了丹麦、挪威。这几个国家海运发达,技术先进,且此前均同中国签订了政府间的海运协定。他们对中国代表团到访非常重视,接待周到、友好,特别是挪威和丹麦,还分别安排了国王和首相接见。代表团参观了斯德哥尔摩、哥德堡、赫尔辛基、奥斯陆和哥本哈根等港口及滚装船、纯集装箱船等各种功能的船舶,访问了造船厂及与交通运输有关的研究机构。这些国家高度重视利用和发展水运、发达的高速公路,特别是他们注意平战结合和现代化的交通管理技术,给叶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回忆录中,叶飞以《百闻不如一见,北欧四国交通运输情况和对我的启示》为题,记述了当年的感受:“在访问过程中,我萌发了一些想法。一是平战结合问题。除了滚装船的启发外,我们去看了一个汽车厂,那是个综合厂,不单造汽车,还造飞机、导弹、船用柴油机,各种动力设备都造。……我们则完全可以根据平战结合的需要来规划我们的生产。我国的军工企业技术力量比较雄厚,设备也比较先进,是大有可为的。再是通信联络问题。人家的汽车开出去,指挥中心用无线电话控制,要调哪个车号,拿起来就讲。电子计算机加电视,哪条马路哪个交通枢纽出了事故,马上就从电视屏幕上看到。……我们的船起航了、车出去了,就像脱了线的风筝。海港码头压了船、压了车,谁也不知道……我们搞通信导航局就要搞这样先进的局。做什么事情不下决心不行,通信联络问题首先集中解决。港口通信联络要用最新的方法,以北京为中心,港口也要这么搞,港口出了事,在北京就解决了。”
1978年11月,叶飞在西德考察
第二次出访是在1978年11月。叶飞和国家经委副主任郭洪涛一起率团访问了荷兰、比利时、西德等西欧三国。此次访问,荷兰、西德各十天,比利时五天,重点考察这几个国家的港口建设和管理,同时结合参观了造船、集装箱制造等方面的12个工厂,及水利工程、公路技术等方面的6个科研单位。回国后,叶飞在党组会上介绍访问情况、向国务院领导汇报时,充满激情地说道:“这次访问对我们很有启发。实现我国交通运输现代化,国外很多经验和先进技术是可以借鉴的。西欧这些国家实现交通现代化,也只是花了十五年到二十年时间。我们只要把工作做好了,是完全可以赶上去的。……从西欧三国情况看,发展公路,尤其发展高速公路,对工农业的发展,对实现四个现代化有着重大影响。”
通过出国考察,叶飞开阔了眼界。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更增强了他加快中国交通现代化建设的信心。1978年底,叶飞主持起草了《关于交通部三个代表团出国考察的综合报告》。在《报告》中,他提出了一个借鉴国外先进技术,实现中国交通运输现代化的宏伟规划。其中不仅有若干关于引进技术、吸引国外投资等方面的“冒尖”的观点和建议,而且有许多具体的管理目标。如《报告》明确提出:交通部在三至五年内,集中力量改造和建设“两港、一江、一厂、一队、一校、一条路”,为交通现代化建设做出样板。
两港:三年把上海港改造成现代化港口,四至六年完成连云港新建工程。
一江:改造和建设长江。发展顶推船队,扩建港口码头,开发水系支流,增加客货运量。
一厂:引进丹麦的新技术,并请丹麦专家帮助,三年完成上海造船厂的改造。
一队:扩大并加强远洋船队的建设。到1980年远洋船队发展到1200万吨,同时提高经营管理水平。
一校:重点建设大连海运学院,将其办成现代化的教育基地。
一条路:1985年建成京津唐高速公路,以此作为试点,取得经验。
大量资料表明,为避免摊子铺得太大,分散力量,影响收益,叶飞在规划制订前,组织人员,立足国家人力、物力、财力的实际情况,对规划提出的目标作了认真研究、计算。但即使这样,党组中仍有人认为“部长想入非非,指标太高了”。特别是关于京津唐高速公路问题,有人甚至认为“中国能有多少汽车?根本用不着”。实践中,以上目标基本上都如期变成了现实。特别是关于建设京津唐高速公路一事,若干年后,包括当年持反对意见的人,也不得不敬佩叶飞的远见卓识。
1978年6月,为了整顿“文革”期间遭受严重破坏的上海港,叶飞带领数百人的工作队抵达上海。
“文革”前后,上海港吞吐量占全国港口的1/10,有职工4.5万人。此外,交通部在上海还有十几个直属单位,职工达8万多人。交通部能否圆满完成担负的远洋运输任务,上海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是,直至粉碎“四人帮”一年多后的1978年初,上海港、航、局等单位仍然领导班子涣散、生产秩序混乱、事故频发,压船压货压车严重。究其原因,主要是冤假错案没有及时清理复查,干部问题积累太多。按照中央相关政策规定,各单位应当复查、落实政策的干部达3200多人(仅港务局就近千人),复查平反工作进展不下去。专案组的同志们说,这里边最棘手的是一个反对1967年1月王洪文夺上海市委、市政府领导权的所谓“一月革命”的问题。
叶飞决定参加几个重大案例研究,解开问题的症结。一天,工作队集中听取各单位专案复查工作汇报,港务局专案组的同志重点讲了所谓反对“一月革命”的问题。他详细谈了几位中层领导干部的审查情况:所谓历史问题、作风问题,基本上都清楚了,主要就是还有一个散布反对“一月革命”、反对“革命委员会”的反动言论问题。专案组人员讲到这里,叶飞插话说:“他们反对的不是‘一月革命’,而是‘一月反革命’。”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在场的数十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叶飞。
叶飞知道自己的话“犯忌”了,这时报刊上关于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文章虽已发了不少,但关于“一月革命”问题却还一个字也未涉及。像这样一个毛泽东高调肯定且在中共九大报告中作了政治结论的问题,自然无人敢碰。他沉吟了一下说:“刚才的话,我不是随便说,是经过认真思考才讲的。试想,把中国最大一个城市的中国共产党的市委打倒了,用非法手段夺了它的权,难道不是反革命吗?这个夺权又引发了打倒一切的全国内乱,使整个社会陷于灾难之中,这难道不是反革命吗?既然是反革命,反对它当然是正确的,为这些同志平反应该毫无异议。”
大家仍然沉默。叶飞明白长期形成的“两个凡是”的观念不是一下子就能破除的。于是,他变换角度问道:“那我问你们,这些同志该不该平反?你们同不同意给他们平反?”
大家齐声回答:“同意!”
叶飞说:“好,那就平反。至于平反决定,就写他们是反对王张江姚‘四人帮’,反得对,所以为他们平反。但要说清楚,我说的‘一月反革命’我不收回。暂时可以不写在平反决定上。”
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几天后,叶飞听说外面有人追查“一月反革命”是谁讲的,遂对交通部公安局长鲁冰说:“有人问,你就告诉他们,‘一月反革命’是叶飞说的。”再过几天,追查便无声无息了。很快,上海市委批准为这些同志平反。
落实政策中还有一个难题叫“恶攻”,即“恶毒攻击毛主席”。这类问题一般是直接反对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以及林彪、江青他们的,言语中涉及毛泽东。对这类案件,叶飞也向各专案组的同志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所谓“恶毒攻击毛主席”,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只要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无端对毛泽东同志进行诽谤、诬蔑,而只是在某些问题上不满,批评了毛泽东同志,不管批评得正确与否,一般都不能定性为“反革命”。
叶飞高度重视干部审查工作和敢于负责的精神,给负责复查工作的同志以极大的鼓舞和支持,上海交通口各单位干部复查、落实政策工作进展大大加快。到9月中旬,冤假错案已基本查清,被错误处理的干部一律予以平反,恢复党籍和工作。被迫害致死的干部,由所在单位召开职工大会、追悼会,予以平反昭雪,恢复名誉。9月20日,交通部上海工作队在上海文化广场召开了部属港、航、局落实政策,平反昭雪万人大会。11月底,交通部部属上海所有单位落实政策工作全部结束。
值得一提的,20世纪70年代末,深圳蛇口工业区的建设,也凝聚了叶飞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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