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高宝军
春到仁贡村
天蓝得深沉,云白得鲜嫩,寒气里凝结着一股潮潮的暖意。
太阳把一抹光懒懒地洒向村野,一团一团的地气便在阳坡上缓缓升起,顺着山窝子缭来绕去一阵后,随着戈壁上刮来的风钻进了沟渠。山头的雪白得发青,边缘处露出一坨一坨深褐色的水印,太阳的反光刺得人眼睛难睁。
阳坡上的草芽刚冒出头,近看如针尖,远看似绒毯,把一抹浅浅的绿向远方伸展。一只红肚膛黑脑袋的小鸟像是被潮气打湿了羽毛,单腿独立,翅膀抖擞,束身缩颈似要高飞后,脖子一展把一声声悦耳的歌唱给萌动的春山。
一条花四迷狗从村子里窜出来,箭一样跃上不远处的平冈。一只啃青的野兔一个蹦子跳起来,左一拐,右一闪,拼命向另一个山冈逃去。野兔逃得快,花四迷狗追得猛,在狗追得就要够着兔子尾巴的时候,野兔就地打了个滚儿,然后180度大转身,顺着狗的来路逃走了。狗一看距离拉得太大没有再追的必要,前爪直立,屁股着地,一边吐着舌头喘气,一边朝着野兔逃去的方向呆望,然后无精打采地转悠着离去,半路上把一截晒得发白的朽木用爪子拨弄了一气。
一群绵羊从山坡上卷过来,低头啃一口草,扬头跑几步路,生怕跑慢了其它羊子抢吃了它眼前的嫩草一般,“咩咩咩”的叫唤声把一面坡快要吵翻。几只乌鸦嫌羊子烦,“哇哇”叫了几声表示抗议无果后,张开翅膀从草地飞向对面的山嘴。
村外的草滩上,一群挤出栅栏的小牛犊兴奋地闹成一团。有的卷着尾巴奔跑,有的踩着浅水望天,有的学着大牛的样子,双腿骑在另一只牛犊的背上调皮捣蛋。受者不依骑者要,上上下下好几回,结果一个趔趄双双倒在地,吓得一群正在学着觅食的小鸡娃,毛线蛋似的直往老母鸡翅膀下钻。老母鸡颈毛直立,双翅扑腾,血红着眼睛连飞带跳扑在小牛犊跟前,既啄又叫地把小牛犊驱赶。
一头野驴追着另一头野驴在村道跑,一只家猫望着另一只家猫在树杈嚎。站在村头玛尼堆边的几个毛头小伙子,伸长脖子向一户人家的院里瞭,给一个正拆洗衣服的姑娘一股劲地把手招,口哨的回声满村道回绕。
风轻轻地吹进村庄,拂动着班公柳的嫩条,抚摸着荆棘儿的枝梢,把睡了一冬天的大地悄悄地呼叫。一只红公鸡站在墙头上打鸣,几个小娃娃敞开棉袄在村子里疯跑。沟台上的田地里,几个套牛犁地的男子牛鞭高扬,脚下的新土徐徐泛起,悠扬的歌声把新开的犁沟填得满满。
几个换了夹衫的姑娘凑在一块做针线,议论着这个吃得胖了那个饿得瘦了,调侃着这个生得俊了那个长得丑了,把一群麻雀都吵得飞上了电线。她们的说笑声荡漾着春情,弥漫着春意,把整个村野都感染得陶醉——小溪激动地欢唱,小狗把尾巴轻摇,一两只催种鸟拉开嗓子告诉人们春的到来。
一只白山羊给小羊羔喂奶,注意力被姑娘的说笑声分散,两只脚一前移,把刚能站起来吃奶的小羊羔拉倒在地。小羊羔夸张地张嘴大叫,白山羊小心地低头抚慰,苍劲和稚嫩的声音交织成爱的旋律。几匹红马从旁边经过,领头的打了一个响鼻,别的也跟着打了起来。不论它们本意如何,局外人一听,都觉得它们像是在嘲讽山羊母子的矫情。
仁贡村的春,在不经意间,已来到人们的眼前!
清晨班公湖
老远望去,班公湖好蓝好蓝。蓝得安静,蓝得清纯,蓝得温馨,蓝得人看多几眼就不由得打盹。
太阳照在湖面的时候,湖水开始变绿,变紫,变黄,变青,变得五彩缤纷。但无论色彩怎么变幻,它都会让人看得心醉神迷。
云从山头上飘来,淡的扯成飘逸的丝,浓的聚成蓬勃的团,不浓不淡的变着花样排列,翻着筋斗组合,展现着人们想象中的各种图案。
等到云从湖面上飘过,湖面上顿时出現了不同的景象。刚到的云影轻浮在湖面,像能伸手揭起来一般;已去的云影斜拖在深水处,像负重的船只逆水前行;正在当空经过的云则不同,影子倒插在水中,光柱在纵向抖动,光斑在横向撒鳞。这些云影不仅搅乱了湖水,同时也搅昏了天空,看得我早已分不清云在轻轻飘,还是水在缓缓流。
一个身材修长的红衣女子,在湖边的湿地上静静地坐着。晨风拂动她的长发,湖水倒映她的身影,阳光给她的侧身镶镀了一圈七色的彩虹。不经意的一个色彩点缀,活泛了好大一片风景。
一群棕头鸥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刚才还在脚下,一眨眼就离开了老远。这大概就是鸟不动水在动的道理吧?越是平静的湖面,下面可能越有暗流涌动。
离棕头鸥不远的湖边草地上,几匹杂色的马悠闲地吃草,阳光射在它们的背上,发出白色的反光,像缎子一般油亮。晨光在马背上滑下来又爬上去,刚爬上去又滑下来,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
湖水清得彻底,清得透亮,清得能清楚地看到水草的根根须须,能细致地分清往来游鱼的团团伙伙,能清晰地看清自己的眉眉眼眼。你咧嘴笑,它也跟着笑,你皱眉恼,它也陪着你恼。
树倒栽在水里,山倒插在湖底,太阳像泡胀了的蛋黄,云彩像拉开来的蛋花,影影绰绰,一片静谧,像饱含诗意的微醺,令人心醉神迷。
一群野鸭子从湖面上游来,把一湖的倒影摇虚搅碎,然后在一片“扑啦啦”的翅膀声中从湖面上腾起,飞向远处水天一色的湿地。
风吹着小船轻摇,水随着清风微荡,我在这梦幻一般的平静中驶向一个叫鸟岛的地方。小船似一把锋利的剪刀,把湖水这块放大的绸缎一寸一寸地剪开。白色的浪花在船头涌起,汇成两列直扑船尾,一条黑脊梁长鱼“扑通”一声跃出水面,向上打了个旋儿,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大鱼刚过,水面上又冒出一群小鱼,随手撒一把鱼食过去,鱼群立即像扇面一样聚来,给湖面涌起一个繁忙的争食造型,也使船边发出沙沙的响声。
鸟岛是班公湖的中心,因鸟成名,缘岛繁盛,离老远就能听见鸟的声音。远处像轻雷滚动,近处像万琴齐鸣,等到小船靠近鸟岛的时候,鸟声已似无数口巨钟对敲,像千万条洪流直下,波涛汹涌,共振共鸣,声浪震得人双耳欲聋。撒一把事先准备好的鸟食出去,鸟儿们便飞成一个弧形,似乎一下子要把小船扑翻压沉。
在鸟儿们的热烈欢送中,我慢悠悠地乘小船返回。鸟群越来越少,鸟岛越来越远,只有三五只水鸟绕着小船,一遍又一遍地给我们说着“再见——再见!”
看着生存在这个湖泊上的鸟儿,我想,在这个野兽去不了、人类不干扰的岛上,鸟儿们够幸福自由的了。饿了,它们在水里捕鱼吃;累了,它们在岛上休息;不饿不累的时候,它们在岛上唱歌跳舞、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它们不受国界限制,没有安检手续,想飞到印度,翅膀一展就飞走了;想回到中国,翅膀一展又回来了。
这个清晨,我被班公湖的水看迷了,被班公湖的鸟看醉了!
典角村听雨
雨说来就来了。
起先是一星一星地飘,飘在了屋顶的瓦上,飘在了杨树的叶上,飘在了暖廊的玻璃上,发出一丝蚕食桑叶的响动。有一点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抬起头,整个村子已被雨雾朦胧。
雨挂着斜线,发出“呜呜——呜呜”的响声,从印度那边的山头上、沟道上飘洒着来了。雨飘过印方的边境哨所,飘过典角河谷,一眨眼就来到了典角村。
这雨,不像王维浥轻尘的朝雨那么清新,没有韩愈润如酥的细雨那么滋润。这雨,是砸着来的,是泼着来的,如筛豆子一样密,似杏核子一般大,像龙王爷忘关了水龙头阀门似的没了个收煞。大地上是雨滴砸起的黄尘,房顶上是雨珠溅起的白浪,雨幕彻底封堵了人的视野。
一道闪电在眼前晃了一下,一颗炸雷落在门前的院里,震得屋子猛地抖动了一下。房子的顶灯不经震,摇晃了两下后,“啪”地砸在了地上,驻村工作队员养的一只宠物狗狗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吱儿”叫了一声,连滚带爬钻进了床底。
看不见外边的雨有多大,只听到雨泼窗户风声急。窗户流成了“水幕墙”,山坡汇成了“黄果树”,院子聚成了“水晶宫”,水道集成了“水帘洞”,雨声早已覆盖了一切。我听到雨声在呼喊,这呼喊声大概千里之外都能听得见。这声音里,有 “白雨跳珠乱入船”的迅猛,有“倾盆雨势疑飞瀑”的滂沱,有“天漏不知何处补”的惊恐, 有“南湖今与北湖平”的充溢……
等到白天变成了黄昏,大雨也转成了小雨。走出院子,山上是沟沟壑壑的皱纹,地上是坑坑洼洼的水痕,树像散披着头发的泼妇,草似潜入敌营的伏兵,只有屋檐的滴水辛苦,“哗哗哗”地流个不停。这时候,住在边境线的边民们在屋里呆不住了,男人们修渠排水,女人们生火做饭,小娃娃们水坑里踩水戏玩,脚步声夹杂着流水声,说话声掺和着雨滴声,声声消失在雨雾和炊烟之中。
入夜的时候,雨大概是下乏下困了。静静地敲打着屋檐,缓缓地淋洒着叶片,把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变得有了节奏感。这里面,有雨润细草的淅淅沥沥声,有雨打瓦片的滴滴答答声,有雨落花丛的丝丝缕缕声,有雨击瓢盆的叮叮当当声……这些不同的雨声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阕平仄有律的抒情诗,谱成了一首跌宕起伏的交响曲,正舒缓地给人们讲述着这里的过去。
伴着如歌如诉的夜雨声,我听到了陆游“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豪迈,听到了唐婉“雨送黄昏花易落”的哀怨,听到了张志和“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忘情,听到了元稹“暗风吹雨入寒窗”的怅叹……
雨点还在滴,雨声还在响,我的心情比这瞬息万变的天气还要复杂,我的乡愁比这时断时续的雨声还要绵长。睡在中印边境的典角村里,我久久不能入睡。
噶尔村夏夜
当夜幕降临后,噶尔村一片漆黑。黑得浓稠,黑得厚实,黑得安静,黑得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压抑,连出一口气都不敢均匀地呼吸。
天和地黑成一片,房和树粘成一团,你伸出自己的手指头也不能够看见。在这黑暗笼罩之中,夜空无限地膨胀,自己迅速地缩小,家乡加倍地遥远,记忆出奇地翻新,只有亲人的脸是清晰的,活脱脱地呈现在眼前,逼得人眼眶子发热,鼻腔里发酸。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中,我突然看见了满天的星星眨眼睛,看见了冒出山梁的半月在移动。星星和半月之间,一条明亮的银河给黑的世界划出一条虚线,半边是轻轻的嫩白,半边沉沉的墨黑,噶尔村就在黑色的底部,在灯光的点化下看清了一点村子的轮廓。
灯光是从各家各户的窗户映照出来的。这些临水而建的藏房,高高低低地散落在湿地上,像一幅写意的黑白版画。黑是它的底色,忽明忽暗的灯光是它恰如其分的点缀。
黑色助长了安静,安静带来了温馨,温馨驱散了恐惧,给了一种异样的诗意。暗夜中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一个妇女拉长嗓子呼唤自己的孩子,前半句听得清晰,后半句被夜风送进无边的黑中。
我努力寻找那饱含深情的声音出处,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排毛刺。它比白天看起来高大了很多,稠密了许多,黑幽幽地挤成一堵黑墙。虽然近在眼前,看起来厚实可靠,但我还是收住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它的身后就是那片当地最大的沼泽,是个死过人的地方。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个收羊皮老汉打村里经过,就是错靠了这堵黑墙,一个跟头栽进烂泥坑中,从此这片沼泽地就有了一个新的名称——羊皮老汉滩。
墙根下有一根烟头闪着火星,看不见人的身影,但顺着风隐隐能觅得一两句男女间的喃喃低语,这大概是人们所说的打狗恋爱?也许是他们在一起商量什么事情?
“夜猫子”达平一瘸一拐地从村头上走来,这家门口上探探头,那家窗子前侧一侧耳,收集着他第二天将在村里发布的新闻。
夜的宁静被狗搅散。一只野狗溜进了村子,走得极轻极慢,几乎没发出一丁点响动,但还是被一只耳朵灵动的牧羊犬听到了动静。牧羊犬 “汪汪”叫了两声,村里的几只狗便一齐窜出村子,追着刚进村的野狗消失在茫茫的暗夜之中。
狗叫声惊醒了一个熟睡的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夜空。于是孩子母亲的安慰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邻居老汉的咳嗽声,甚至沼泽里的青蛙,远山间的夜鸟,各种各样的声音一齐响动了起来,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共同构成一组宏大壮丽的高原夜曲,那主旋律则是牧民屋顶上随风响动的经幡。
经幡的“啪啪啪”响动,惊飞了一只电杆上熟睡的老鹰,翅膀一扇“嗖”地飛起,把一弯水淋淋的半月扇上山巅,噶尔村一下子明亮得白昼一般。老鹰的飞走,吓得一群杂毛子鸡缩在墙根“咕咕咕”地悄声低语。
一只大灰狼拖着尾巴向羊圈张望,两只红狐狸缩着脖子朝鸡窝潜行,月亮一升起吓得它们慌慌地钻进了毛刺林中。一头黑牦牛挤出栅栏,顺着土路走来,跃上一块嫩绿的紫花苜蓿地,“噌噌”的吃草声即刻响起。
几只蝙蝠无声地飞翔,左边的树梢上搅一阵,右边的屋顶上搅一阵,三搅两搅就把月亮搅在了中天。银白色的柔光洒满大地,噶尔河闪动着鳞鳞白光,噶尔村静静地躺在岸边,像一个熟睡中的姑娘。
日落三江源
日落的时候,我刚好赶到三江源。
落霞染红了西天,孤鸟盘旋于河面,远山接衔于近水,绚丽铺满了长天,一派王勃笔下的非凡意境。
这个被人们称为三江源的地方,严格意义上讲,应该叫三河交汇地。这三条河分别是狮泉河、噶尔河、加木河。都是阿里的大河,一条比一条水量丰沛,一条比一条景色壮美,在集会前似乎都想展现一下自己的壮丽和妩媚。
这三条河都从雪山走来,都经过严寒的洗礼和生死搏斗,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不前进就是前功尽弃,它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劈山开路的英雄,现在终于来到这个平缓的盆地,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如女侠对镜梳妆,似好汉沉醉独舞,如倔强的孩子为了尊严和成年人单打独斗后在母亲怀里酣睡,现在它放松了,舒展了,温和了,安静了,不是暮虎落败平阳,而是英雄低吟浅唱,别样一种风韵。
河水弯曲如蛇,河面平静似镜,轻轻将蓝天和雪山,白云和红霞,一同收入河内。站远里看,这三江源,把溪的欢快、河的缠绵、江的磅礴、湖的静谧、海的辽远一起注入自己的想象。苍茫而饱含韵味,旖旎而不失大气,让人觉得它把水的美发挥到了无可比拟。
水与水之间,是一方方一条条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绿色草甸,绿得细致,绿得柔软,绿得干净,绿得人看一眼就想躺上去休息一阵。一团一团的白色羊子撒在草甸,一群一群黑色的牦牛漫步在河边,打口哨的是一个骑着棕色小马的牧羊人,滚滚向前的是精神百倍的牧羊犬。一个个白色的帐房上,升腾着蓝色的炊烟,旁边立一个穿着红色藏袍的女人,色彩相对而出,互衬更觉鲜明。
几只岩羊攀上山巅,把一个个放大的影子投向对面的山崖,构成一幅幅明暗分明的版画。一群斑头雁从这块草甸上飞起,在那片草甸上落下,把三江源飞翔得一片安静。照着小半山的夕阳像一把大刷子,把金色的湖面,金色的草甸,金色的牛羊,金色的水鸟,一刷子一刷子地刷得灰暗。这时候的三江源,水是“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草是“一川烟草平如剪”的奇,两面的雪山,要多么惬意有多么惬意。
也就是这个时候,光和影的作用开始交替而变幻。夕阳完全西沉,霞光慢慢变深,暮色开始升腾,红与黑、高与低展开最后的较量。霞光如剑,由深红变成橘红,从山顶退向峰巅;暮色如云,从平甸漫过平冈,从山腰逼上峰峦;最后空气中似乎发出一声轻响,霞光不见,暮色笼罩了天地。它的边沿处有一道浅浅的白色,那是夜色在雪山上的反光。随着暮色的降临,凉气从水面上、河畔上、草地上、石头上,一层层升起,黑夜完成了对三江源的最初占领。
傍晚的三江源并不孤单。不说暮归的羊群,不说回栏的牦牛,光野外的景致就让人看个没够。一群藏野驴踏着夜色从山坡上席卷而下,在河边排成一溜,伸长脖子喝水,喉管耸动,声音低沉,让初到高原的人感觉动魄惊心。野牦牛喝足了水调头就走,显得矜持而又从容,而几个初生的小牛犊,一边喝水一边观看水中自己的倒影,琢磨了好长时间不肯离去。一群藏羚羊刚刚从山坡上跑过,正跑着突然收住了脚步,细蹄轻提,竹耳高耸,转着脖颈朝四下里张望,神色中透出格外的惊慌,原来不远处的山岗上站着一只野狼。
当各种动物们模糊在夜色之中,三江源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中天地的对视,对视的焦点就在夜色下的水中。河水无言,正一波一波地汹涌向前。站在这条国际河流的源头上,我看到了三江源团结的力量和不舍的精神。
正午霞义沟
我来到霞义沟时,整个土林还在午休之中。
山像着了火的云霞,沟像清了灰的炉膛,直立的峭壁有明显的水纹,林立的土柱有穿天的气象。凭颜色看好像火炉一样热,走进去却是浑身的清凉,真是个迷人的好地方!
顺着一条小河往里走,走一步一个奇景,看一眼一幅画卷。山像千军冲杀,沟似万马奔腾,两边的崖壁,如雕塑般立体,丝毫感觉不到人在看景,因为人在景中。
看久了,你突然觉得它们都活了。整体上看大气磅礴,山在眼前移,沟在脚下游,那一排排、一列列、一簇簇土林会随着人的思绪自动变形,一会儿像漫卷而来的羊群,一会儿像排列整齐的士兵,一会儿像遮天蔽日的林莽,一会儿像波涛汹涌的海洋;分开来看,那一个个独立的土柱,有的似散花的仙女,有的似拜佛的童子,有的像静坐的观音,有的像扶杖的老翁,情致毕显,气韵生动。
一个岩洞口飞起一只灰色的鸽子,惊得一沟的土林又恢复了安静。我想,大概几万年前的一天,是谁像运动场上的裁判一样,冲着这一沟的土林喊了一声——“停”!于是跑着奔着的,站着跪着的,躺着睡着的,笑着看着的,瞬间都凝固成了今天这种不动的风景。
一个长成狐狸样的土林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遮住太阳的强光细细看,还真是一只土林色的狐狸。狐狸的尾巴轻摇,身子微动,正一步一步向着一只旱獭逼近。我的到来破坏了狐狸的行动,但可能救了一只旱獺的性命,不知道它领不领情?狐狸纵身跳上土林的顶端,消失在另一片土林之中。旱獭打了一个失惊,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一转身钻进了洞中,把一孔圆圆的黑洞横在我的眼前。
两只松鼠不嫌正午的太阳热,从这个土林窜过去,从那个土林窜过来,把几块细碎的土块踩落在沟渠。一只睡熟了的雀百灵受了惊吓,“突”的一声飞起,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落在更远处的沟渠,让人感到了一种静的无限放大。
在我们爬上土林的一端拍照时,一群青羊从土林中突现,箭一样射向沟掌,迅速攀上山巅,齐刷刷排成队把我们查看。火辣辣的太阳一照,青羊顿时和土林融在了一起,构成了土林的另一幅图案。
天上飘来几块白嫩的云,沟道里刮来一袭清爽的风,一缕缕灰蓝色的热气从土林中往上升腾,这时候的土林,又多了一份神秘,又多了一份宁静。我抬眼再去看土林,土林又变成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有无数的罗汉在打坐,有无数的僧尼在祈祷,有无数的信众在膜拜……
远处的村子里传来一声公鸡的打鸣声,把午休的土林从梦中叫醒。西斜的太阳拉长了土林的影子,鹰盘旋于土林的上空,一群白色的羊群撒进了土林之中,这时候的土林,画面已切换成午后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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