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回西藏去（外三首）

马相村

走吧，回西藏去，在2018年

我们都是天涯的游子，在命运的方舟上

那个叫高原的地方，模糊了你我的家乡

我今年要回去看看，尽管在那里时没心去看

我回去已没有太多相识，大昭寺前仅有棵柳树

我要看看布宫金顶的日出，望望东山升起的月亮

玛吉阿米们都醉老了，但当初的容颜挥之不去

我该回趟日喀则去，年楚河是条美丽的河流

珠穆朗玛真的爬不动了，应到山南看两座湖

大湖告诉我世界不小，小湖告诉我世界不大

在大湖小湖上照照镜子，知道前生今世和你有缘

阿里似乎是远了些，幸好我不再用两脚丈量

三围之地景色很多，可我总难忘风中的红柳

藏东我就不去了吧，昌都隐秘在舞动的山中

林芝长满走不出的林子，况且我离开墨脱太久

芭蕉树上已没有故事，我必须回到羌塘草原

那片六月落雪的大地，那里有我今生的心痛

问问虫草几月开花，我又是怎么活着下的山

还是把祝福献在佛前，把几十年的苦痛深埋心底

人多的地方摆个姿式，发出的微信总咧嘴傻笑

走吧，回西藏吧，我知道你心中很想见她

我们已到等不起的年纪，她却出落成美人中的美人

致女儿

孩子，请原谅，我不是冷酷如冰的父亲

在你出生的那天，我从你想象不到的天边满身尘埃赶回故乡，为了聆听你的第一声啼哭，并把生命的勋章给你

孩子，请不要抱怨命运

我踏上高原的时刻，就注定今生的飘零

你步我后尘，只能在远离我的岁月里

失落童年，和蒲公英似的笑容

孩子，请不要哭泣

也许别人的童年刻满金色

可你的记忆里，父母仅仅是苍白的符号

他们在一个叫西藏的地域

竟然舍弃自己创造的生命

孩子，你来来回回地奔波

其实是天地馈赠你的履历

你穿梭于平原和高原的脚步

时刻提醒你的人生应有色彩

它会放大你的梦境，让你一生不知疲惫

孩子，你长大了

而你的父亲已在高原上随风老去

在一个迷失英雄的年代

依然背负着强者的行囊

尽管岁月之笔，已把我勾勒得面目全非

孩子，记住你是高原的后代

在上帝面前也要昂起头颅

也许别人有一百个出众的理由

但你的父亲，一位走向高原的男人

始终站在地球的极点，牢记着母亲的嘱托

俯视着权贵和烟花，从不心动

孩子，不要指望我留给你什么

从浅浅的财富到厚厚的精神

你的父亲是个平凡的男人

他的一生没有多少传奇

孩子，你就放胆走你的路吧

父亲就曾在密林中走失

無非把生死还给生死，把命运还给命运

但你绝不能因恐惧而没入人群

把信念丢在欲望横生的路上

孩子，你不要担忧父亲

我已收藏过男人们该有的咒符

从不理睬岁月这个老巫，到过我门前多少次

只是在我空空如斯的今生

应该送你的几乎都找不见了

只能在你的长生树上

刻满高原孩子特有的胎记

和我生生世世的愧对

（谨以此诗献给进藏工作的各族干部职工的后裔，献给为生活背井离乡到西藏谋生的人们的后代）

想起羌塘

想起羌塘就想起格萨尔

英雄在草原上慷慨行走

骏马却失落在不知名的山谷

想起羌塘就想起挂在天上的湖泊

星星夜夜归宿的脚步

总惊不醒日月疲惫的眼神

想起羌塘就想起横扫千里的大风

狂妄是男人生命的符号

倒地时才深情呼唤一声母亲

想起羌塘就想起辽远是一种梦境

当你站在荒原和冰山之下

朝这里走的人们正流泪思乡

想起羌塘就想起你我今生的相逢

一声才仁便是几世的朋友

何况我的兄弟已与仇人和解

想起羌塘就想起心头久居的女人

我闯荡到迢迢的远方

也忘不了你那牵魂的温柔

想起羌塘就想起我这一生很有故事

我把买金鞍的钱袋子丢了

草原上却仍有我的传说

想起羌塘就想起我的来世还回北方

头上的白云年年不走

我难道投胎到彩虹之外

想起羌塘就想起祖先们唱过的歌谣

歌声是传承生命的牛毛绳啊

我唱的不好就用鲜血将你浸染

（“羌塘”藏语中是“北方高地”的意思；“才仁”藏语中是“长寿”的意思，一般用于牧民见面或分别时的祝福语）

走到西藏

走到西藏

你会撞见你的来世与前生

甚至把今生失落的灵魂

顺路从雪山深处领回

任他在无人供奉的祭坛上

自言自语

悲喜交集

直到忘掉家的方向

走到西藏你会怀疑

这个世界惊天动地的从容

它总能在你梦境的长廊里

一触即返

回首当年海水升涌进天字的瞬间

没有山的任何记忆

仅仅是朵朵白云

落地为雪

走到西藏你才感觉

莲花是长在没水的地方

星罗棋布的湖泊

总不如星罗棋布的寺庙

凌乱盛开

妙然不谢的花朵

从萨迦和古格色彩斑斓的墙头

跌落进你的心头

走到西藏你会发现

生死原来是一纸贝叶

你倾力解读和注释的人生

连标点符号都是错的

在经筒转出的六字真言里

有人正从万里之外

一曲一伸

用头颅叩问着大地

走到西藏你会明白

生命和生活缠绵而舞

孩子笑脸仰视老人笑脸的日子

你顿悟愁苦是傻子的冥想

半壶热酒浇开的一举手一投足

可以惊醒海市蜃楼里

你沉沉浮浮的命运无须轮回

它本该大大咧咧走路

走到西藏你可以

把洁或不洁的灵魂洗了再洗

没谁捆绑你曾经的罪恶与过失

但抛向太阳它便自燃成胸痣

你觉得你遇见了前世错过的美人

就到拉萨的小酒馆里寻她

她或许已流浪到边境小镇

干脆你今生再错过一次

走到西藏

你回与不回都没有多少不同

即使留守的心拴不住回家的脚步

画师已把图案刻在你的额头

当你走入暮色迷离的故乡

连绵雪山上的两座金顶

日里夜里浮现

在脑海到心海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