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美 桦
差点被送进麻疯院
如今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把命都看得非常金贵。年头岁尾,单位上还要组织职工去医院体检。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刻骨铭心的体检。
1977年,我在乡中心小学上三年级。这一天,我们简陋的教室里来了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老师介绍说,这是县上派下来的医生,来这里给大家检查身体的。同学们一听是医生,马上就联想到打针锥屁股,一个个害怕得心里直打鼓。教室里静得可怕,有几个胆小的女生当时就吓得嘤嘤哭起来。
教室是低矮的瓦房,里面阴暗而潮湿,医生叫大家一个接一个到教室门口接受检查。可是医生反复动员了半天,大家都稳着不动。医生没办法,亲自去座位上请,没想到坐前排的几个同学双手死死地抓住课桌就是不放,做出一幅宁死不屈的样子。医生们哪里知道,去年也是一批医生到学校里种牛痘,虽然只是用针在大家手臂上划了个十字,但有好几个同学因此感染发炎,手臂流脓流血肿起老粗,那种恐惧感,不要说是孩童时代,就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心有余悸。老师觉得很扫面子,严厉地批评了大家几句,叫大家在座位上呆着别动,挨个儿接受医生的检查。
然而大家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医生没有往大家屁股上扎针,也没有在大家的手臂上划十字,走到座位前逐一摸着大家的额头,叫同学站起来原地走几步,然后发了一种吃在嘴里清凉无比的糖丸。
医生走到我跟前,照例摸了摸我的额头,捋了捋我的头发,和蔼地对我说:“你出来,门口光线好些,我再好好给你看看!”那几分敌意已经被那清凉无比的糖丸化解了,众目睽睽下,我和医生到了教室门口。我那时候营养不良,头发黄黄的,用我伯娘的话说,就像几根耗子毛;脑袋又圆又大,无力地放在细细的脖子上,跟电影里的小萝卜头差不多。医生搬了两条凳子出来,和我面对面座着。医生给我捏了捏手腕(当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号脉),看了我伸出的舌头,翻看了我的眼皮,又用听诊器听了半天,才让我回教室去,什么也没对我说。
可是,医生的这番好意,却差点毁了我的一生。
第二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我慢慢吃了饭,等着伯伯家的哥哥来叫我去读书。尽管妈妈和伯娘妯娌间为一些生活琐事常有了些口角,但丝毫也没有影响我和哥哥定间的感情。哥哥比我大两岁,我们同在一个班,每天都是他顺路来叫我一起上学,蹦蹦跳跳走完十五里山路。可是这天太阳都升起老高了,还不见哥哥过来。我去他家一问,伯娘说:“你自己去吧,你哥早就走了!”我一路小跑到学校,果然他早就到了。放了学,哥哥又是一晃,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害得我找了他半天。
这还不算,更让我感到蹊跷的事还在后面。
那时家家孩子一大群,下午大人做晚工挣工分去了,孩子们无人管束,房前屋后,树上树下,河边地坎,捞鱼摸虾,捉虫捕鸟,玩迷藏,扔沙包、跳大马……到处都是孩子们的乐园。可是,这几天每每小伙伴正和我玩得高兴,过不了多久就会钻出大人来,在小伙伴们高声哭叫的抗议中,被他们的娘老子拧的拧耳朵,提的提胳膊,莫名其妙地撵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小伙伴们一见我就叫:“癞子!癞子!”叫一阵后一哄而散,丢下我一个在那儿生闷气。
在我们当地做事无诚信,耍赖的人才被别人骂作癞子,可是我还没和他们玩,怎么会耍赖?!几天时间过去,周围的小伙伴都不和我玩了,就是大人见了我,也指指戳戳地议论我的头发和眉毛,然后躲得远远的。接下来,我的同桌莫明其妙地辍学了不说,班上接二连三又有好几个同学也不来上学了。
有一天,外婆到我家来了。外婆一进门就紧紧把我搂在怀里,眼里的泪水顺着她干瘪的腮不住地淌:“幺儿……幺儿啊,咋会得这种背时的病呀!”
“什么?……我没有病呀,不信你瞧瞧!”我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蹲下马步往下做了一个劈掌动作。我的滑稽动作不仅没有把外婆逗乐,反而让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这一天晚上,母亲和外婆长吁短叹,整整哭了一夜。从母亲和外婆的谈话中,我知道自己得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病:
麻疯病!!
我惊呆了!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尽管我当时只有十岁,但从老一辈人的言谈中,“麻疯”这个词早已烂熟于心,对这种病的恐惧早就深深植根于脑海中了。麻疯病在我们老家乌地吉木那一带叫“癞子”,过去得了这种传染病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如果癞子配合,好酒好肉让他大吃一顿,乘癞子酒醉之机,就把他活埋或烧死。要是辣子不配合,只要敢回村里来,锄头棍棒,一阵乱打,结果性命了事。总之,是万万不能让癞子留在村中继续祸害人的。我们村子背后就有一座癞子山,是过去专门烧癞子、埋癞子的地方。村里的老辈人每每讲起活活把癞子弄死的惨景时,那副摇头叹气的神态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灾难降临到我的头上,让我得了这种病,母亲和外婆怎能不气?!那时候县上已经成立了一个麻疯院,我们村就有一个人送到那儿医治去了。外婆和母亲商量了一个晚上,准备借钱先把我送进麻疯院再说。在她们看来,讳疾忌医总不是办法,早一天送进麻疯院去,说不定还有治愈的希望。
那时,我的父亲在另外一个乡的村小当民办教师,顺便给生产大队当会计,在那抓革命促生产战天斗地的岁月里,几个月难得回来一次。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母亲哭哭啼啼找到父亲,父亲说什么也不相信:“好好的娃儿,怎么一下子就得麻疯病了?”
母亲泪水止不住往下淌,呜呜咽咽地说:“县上派医生下来体检,人家当场就查出来了!……”
父亲毕竟受过些教育,他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说:“你先别哭,我们先去问问娃儿的老师,如果真是那么回事再送也不迟!”父亲破例放下手边的事,向大队请了几天假,和母亲一道去找我们的老师。
可是,当我的父母把来意向老师一说,老师哭笑不得:“哪有这回事哟!人家那天是来检查小儿麻痹症的,怎么会扯到麻疯病上去?”
父母把当地的各种传闻和孩子们对我的态度一说,老师这才联想起其他孩子不读书的事,说:“人言可畏啊,要是你们不说,班上学生跑完了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哩!”
大家感叹了一阵,母亲说:“老师,那天医生怎么把我儿子单独叫出去检查呢,他……会不会真的有啥毛病?”
“人家医生见你家娃儿脑袋大,头发黄,担心发育不良,特意给他看了看,我问了医生的,没得啥毛病!”老师反反复复把那天的情况说了好几遍,才让压在父母心上的大石头落了地。
原来,那天哥哥回来就跟伯娘嚷开了:“妈,县上的医生来学校里检查小儿麻痹病!阿弟不知道是怎么了,医生把他一个人喊出去瞧了半天……”伯娘是一个爱疑神疑鬼的人,大字不识一个的她把那“小儿麻痹病”听成“小儿麻疯病”,当即就吓了一大跳:老天,麻疯病会传染的,小哥俩天天在一起耍传染上这病怎么得了?!伯娘立即采取措施,坚决不让哥哥跟我来往不说,当天下午做晚工的时候就把这
龙门阵摆出去了。那时候精神生活匮乏,趣事轶闻、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比什么都快。这话马上由圆的变成了方的,又由方的变成了棱的,传来传去完全变了形。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母亲气得非要去找这造谣生事的伯娘,让她把这恶毒的话收回去不可,可是让父亲拉住了。父亲说:只要娃儿没病就好了,大家一天做工苦死苦活,不找些龙门阵来嚼牙巴,这日子怎么消磨得下去?!……
母亲虽然没去和伯娘吵架,但暗中和伯娘闹别扭,一年也懒得和伯母搭几句腔。
跳“龙”门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是我初中毕业那一年,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愁的滋味。1983年7月,我初中毕业参加中考后回到乡下老家,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难耐的等待。我的老家在大凉山南部一个偏僻的小村落,离小县城足足有150华里。乡下信息闭塞,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就是三五天一趟的邮路。我在家里帮着父母做农活,一到逢场天就到十多里外的乡邮政代办所去打听有没有信来,有没有通知学生娃去体检的消息。可是每次都一无所获,我在家里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当民办教师的父亲整天就用这句话安慰我:
“莫急,莫急,快了快了!”
到县城参加中考的时候,老师曾经交代过,每年8月初就通知体检了。可是,到了8月9日这天还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父亲说:“娃,你还是回学校去一趟,就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读书的中学在另外一个乡;离我的家有三十五里山路。吃了早饭,我懒洋洋地往学校走。要到学校的时候,遇上了我的同学赵小六,他惊奇地问:“嗨,美桦,你体检完回来了?”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要取笑我,体啥检哟。”小六听我这么说,急了:“你还没去体检啊?我们学校就只有你一个人上线!走走走,我带你到乡政府问他们去!”
小六把我带到乡上,在乡政府坐办公室的李叔叔说:“我们7月31号就接到了通知,叫你8月7、8、9号到县医院参加体检,我们搞不清楚你是哪个地方的,逢人都在打听。今天就是体检的最后一天了,你赶紧想办法赶到城里去。错过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
我一听,激动得心快跳出来了。可是,县城离我们这么远,长这么大,我还是参加中考的时候去过一次,再说身上也没有钱,不可能就这样去啊。
怎么办?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我想起了当老师的表哥,这几天放暑假正在我们老家走亲戚。他在外面见过些世面,看样子只有请他帮忙想想办法了。
我一路小跑着回到家,父亲得知我中考上线了,忙叫哥哥到另外一个亲戚家找表哥。表哥急匆匆地赶来,说:“今天是赶不到县城了,明天早上乡上没有客车,我们只有今晚赶到区上住,明天一早搭客车进城。”
我和表哥胡乱吃了点饭,就从小路出发了。从我家到区上还有四十多里路,午后下了一场小雨,泥泞的山路一步一滑。翻过一个叫老长坡的地方,我只觉得腿肚子直抽筋。我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几乎天天都在走山路,可是这一天差不多一路小跑着走了一百多里山路,实在是太疲倦了。赶到区上,天早已黑尽,我一挨枕头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10日这天,我们赶到县城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过了。到了县人民医院,表哥叫我等着,他到县招办去看看。我不敢走远,就在医院里傻站着。到处的门都是关着的,门上贴着的一些体检的科目已经让人撕了。我很失望,心想:
完了!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见表哥拿着一张体检表来。原来,表哥赶到文教局时,招办已经下班了。表哥找到招办主任,把我的情况跟招办主任一说,主任说:“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嘛?今天参加体检的医生都在休息,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人啊?”那时通讯不方便,主任用那部老式的手摇电话摇了半天,找到了医院的院长,说了半天好话,才同意我前去体检。
表哥带着我找到了医院的院长,院长很和蔼,对表哥说:“乡下的娃儿硬是太可怜了,我已经看到他在那儿站了半天,只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院长去叫医生去了,这个时候我才抽空找到医院的厕所,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憋了半天的尿。
院长出去了一会儿,叫来了两个医生带我去体检。医生量了量我的身高,称了一下我的体重,拿了几个小瓶子让我闻了闻,问了一些我小时候生过哪些病,住没住过院等,然后就在表哥拿去的那张表上填了起来。医生把那张表交给院长,院长看了看,也在上面签了字。
出了医院大门,我小声问表哥:“这就算体检完了?”表哥点点头,说:“我们还得赶紧到文教局去,从今年开始,报考师范类的都要参加面试。你要放开点,千万不要紧张。”
面试也快结束了,空空的教室里就只有几个主考教师和我。面试很简单:唱歌、读书、写字、跳舞、做操、画画,都没有难住我。虽然从早上到这个时候我还没吃饭,早已饿得有气无力,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过了这一关,就到楼上填志愿。招办主任见我们进来,一脸严肃地拿出一张表,小声地对我们说:“你们赶紧选一个志愿填上。这里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还得你们自己去做:今年已经换成新的政审表了,你们得自己拿着这张表去学校盖章。本来这是组织上的事,但你们学校没有来人,我们也实在抽不出入来做这个事。明天无论如何得把章盖回来,我们后天一早就要送档案到州上去……”
我们赶紧选了几家招生人数多的师范校填上志愿,打听到学校教导主任的家就在离县城三十里的一个村子里,拿上那张政审表,拿五块钱包了一辆手扶式拖拉机,天黑前找到了教导主任家。
我们向教导主任说明了来意,他大腿一拍,说:“哎呀,学校的章投在我这里啊!这样吧,我们做好两手准备,我把意见签好,明天你们赶回学校去找校长盖章,万一校长没在家,回来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招办的同志说明情况,无论如何也得请别的学校代一个章……”
回到小县城,表哥和我顾不上吃饭,赶紧到县水电局找我的表姐夫。表姐夫和我一个村,他听说了我的情况后,立即到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到我们乡上,要乡上派人找到我的父亲,让我父亲连夜赶到六十里外的校长家,请他明天到学校里等着我去盖章……
做好了这一切,表姐夫领着我们去吃饭。表姐夫和表哥要了两样菜,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对策:明天我自己回学校去盖章,他们再去找找熟人,万一我去盖章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好再想其他的办法,我什么嘴也插不上,虽然已经饿了一天,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吃了几口饭就跟表姐夫回他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表姐夫就把我叫起来了。表姐夫把我送到街上,一辆客车从后面开过来停住了。司机伸出头来招呼:“老赵,你要回去吗?”
表哥说:“我不走,我表弟要回去。你是不是开到我们老家那趟车?”
“是的,上来吧。”
表姐夫对我说:“司机是我的朋友,你上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司机打开车门,我上车后在后面随便找了一个座位。车站上已经等了很多人了,车一停稳,买好票的乘客就蜂拥着挤了上来。看到这
些人手里都拿着车票忙着找座位,我暗暗着急:昨天进城的时候,父亲拿了五十块钱给表哥,可是表哥忘了拿钱给我,虽然我坐的座位没人撵我起来,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万一查票怎么办?
果然,车开出县城不久,售票员就开始查票了。我心里紧张得要命,身上毛毛汗都急出来了。都说急中生智,售票员到了我身边,没等她开口,我就说道:
“我是司机的亲戚,他说用不着买票的!”
售票员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不高兴地说:“你找些龙门阵来摆啊。啥子人都要买票的,我倒要去问问到底是咋回事。”
车上过道里挤满了人,前面引擎盖上更是人贴着人,售票员挤了半天也没挤过去,也就没再追问了。
客车一路摇摇晃晃,摇到一个名叫乐寨的村子,我下车后跑到前面跟司机道了谢,并说我把事办完了下午还要搭他的车回去。我们那所中学不通客车,还要顺着条村道公路走一个半小时的路。学校后面有一个小煤窑,经常有拖拉机去拉煤。走了一会儿,后面有辆手扶式拖拉机开了过来。我招了招手,司机根本不理我。我不管司机答应不答应,强爬上去,跟司机说明了缘由,司机高兴地说:“你小子运气好啊,咱们这山旮旯几年飞不出一只金凤凰。”我俩一路说说笑笑,司机一直把我送到学校背后,说:
“兄弟,你赶快去把事情办好了,我送你回去赶车。”
到了学校,看到间间办公室关门插锁,看不到一个人影。学校老师的家大多在农村,一放假都回家了。我心里暗暗着急,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
昨天晚上乡上是不是把信送到家了?父亲找到校长没有?万一校长没在家怎么办?!
我到学校周围问了几个人,弄清了校长家的方位,顺着山下那条小河一直往前走。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见父亲和校长他们迎面走了过来。他们很惊讶:
你坐客车出来,走到这儿最快也得中午十二点过,现在刚好十一点,你是飞着来的吧?!
我把这两天的经过一说,大家都很感慨。听父亲说昨天晚上乡上派人赶到我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父亲忙叫上伯伯家的大哥,一人提一盏马灯,在漆黑的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父亲也只听说过校长家的大概位置,走一段敲开一家人的门问,只好走一段再敲开一家人的门问。等找到校长家时,天已经亮了……
到了学校,我把那张让我疲于奔命的表拿出来,请校长盖上章,问他要了几张盖好章的空白公用笺。父亲把身上仅有的十多块钱全部给了我,催我赶紧回去搭车。事情办好了,我心里很轻松,回头就是一路小跑。早上搭我的那辆拖拉机还在等着装煤,司机对我笑笑说:“小兄弟,煤还没挖出来,你先走着,不要把你的好事给耽误了。”
乐寨村渐渐出现在我的眼前,村里的人说下午的客车还没有开过来,我想,与其在这儿干巴巴地等着,不如边走边等,万一能在路上搭上一辆便车那多好。我在村里买了一袋饼干,顺着公路一直往前走。我手里攥着十块钱(从乐寨到县城的车票才一块八),只要后面有车来,就挥手搭车。可是,回来就没有早上的运气好了,我顺公路走了二十来里路,一直走到区上也没有搭上一辆车。
到了区上,我实在是饿极了。我有一个伯伯家的大哥就在区公所旁边,我决定到他家弄点饭吃,然后再请他想办法帮我搭个车。我把情况跟大哥一说,他看看表,道:“兄弟,这饭你不要吃了!赶快到公路边去等车,你早上坐的那趟车还没回来!”我赶紧回到公路边,果然有很多人都在那儿等车。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太阳落山还不见客车过来,等车的人都在抱怨:那车肯定是出啥问题了。
路上偶尔有一辆货车经过,只要车一停,人们都簇拥过去搭车。我心里暗暗着急,从区上到县城还有一百多里,要从这里黑灯瞎火地孤身走到县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一直等到天黑,才搭上了一辆满载矿石的大卡车。坐在那码得高高的石头上,所有的疲劳、饥饿一扫而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到了半路,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赶紧把那珍贵的表格装进饼干口袋里,夹在腋窝下面。车上的人全成了落汤鸡,冷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冻得人直打哆嗦。
到县城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两位表哥都还在焦急地等着我的消息。他们已经跟招办的领导通融过了:如果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我不能把表格拿回去,招办就推迟一天送档案到州上去。见我把事情办好回来了,他们都很高兴,说:“这下好了,我们赶紧把表送过去,不耽误他们明天到州上。”
参加体检回来,就盼着录取通知书了。8月20日以后,陆续就有同学从邮递员手里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只有我的一直不见动静。看到他们那激动的样子,我羡慕极了。听他们说起体检的很多环节,我都没有参加,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唉,八成是没望了!
到了9月1日,当地的中小学都开学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还没到,我感到彻底绝望了。在家里昏睡了两天后,9月4日这天,我背上几根钢钎和几把十字镐,准备找家铁匠铺锨一锨,然后到矿山上打工去。走到街口,遇上了小学的刘老师,他说:“美桦,你还没去报到啊?”我一愣,说:“报啥到哟,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录取通知,肯定被刷下来了!”刘老师说:“谁说的?在县招办我亲眼看到了你被师范校录取的通知书,你快到乡上问问吧。”
我一听,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忙到乡政府一问,办公室的同志说:“十多天前你们中学的老师带了封信来,说是你自己会来拿的,你看是不是这个?”我打开一看,正是那张让我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报到的时间是9月5日
我赶紧回家洗了衣服,打起背包,第二天就动身到民族师范学校报到去了。
20年弹指一挥间。这些年来城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闭塞的山村通了公路,乡下人也玩起了手机,通讯和交通再也不能禁锢乡下孩子的梦想了。每每回想起这段往事,我总是默默地告诫自己:
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把握好人生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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