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安殿荣
从没认真地梳理过自己的编辑生涯,应土路老师之约,这一回首,九年时光竟已蹁跹而过。自己入行以来那么多有趣的记忆,都还仿若昨日;每与新识作家相见,也一厢情愿地以新手小安自居,仿佛这样就能豁免自己身上诸多不足,以得到更多的体谅与包容。
现在回想起来,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也是最初来到《民族文学》做实习编辑的那一年。在后海南沿的丁玲故居办公,听上去着实让人羡慕;冬天却有另一番艰辛,在后加盖的二层小楼上,只一台壁挂空调,完全抵不过单薄的墙壁,办公室四面透风,一整天都要裹着羽绒服,脚指头也要躲在鞋子里偷偷做操,否则真的有被冻僵的危险。那时,我负责处理自然来稿,中午下班,先整理一沓稿子,把书包塞满,然后由后海南沿转悠到羊房胡同,踅摸一碗面吃,把肚子填饱,再到国图翻阅各种文学期刊,专找少数民族作家作品,写阅读笔记。就是在这没有补助也没有工资,在吃一碗面都要掂量价钱的2005年,我却始终处于亢奋状态:能找到一份与自己专业对口,又让人感到无比神圣的工作,真是老天眷顾。
收拾这九年旧时光,留下痕迹的,除了在各类作品后面的责任编辑署名,就只剩下一些“可爱”的职业病了。
说到编辑大抵相同的职业病,恐怕就是爱挑错了,但说这是一种“病”,我却不以为然。把错的找出来,指给身边的人看,有什么不好呢?挺好。但这样一种热情,竟也慢慢消退了。细细回想起来,也许跟我每天见到的一条小标语有关。标语就写在小区车库的入口处,黑色的笔,歪歪扭扭地涂抹了八个大字:“无观人员,不得停留”。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这个“观”字搞得我五内俱崩,本想通知物业来处理,又怕被别人当成精神病,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样对着这个“观”字,天长日久地磨下来,我也终于变成了视若无睹,爱挑错的毛病,就这样在某种程度上给“治愈”了。我并不当成是病的“病”没有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职业病既然是种病,就得拿出病的样子来。除了值得商榷的爱挑错,我还真的有几个职业病。
第一个值得一说的就是“查户口”的病。这个病跟《民族文学》的刊物定位直接相关。刚到《民族文学》当编辑的时候,手上没有一丁点儿作家资源,而刊物又仅限于刊发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当时别提有多急了,见到会写字的,都希望对方是少数民族。翻看各种文学刊物的目录,看到名字姓氏特别的,总要拐弯抹角地去打听,问问是不是少数民族。印象最深的,当属与鄂温克族德纯燕的相识。鄂温克族属于人口较少民族,除了曾连获三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乌热尔图,进入公众视野的鄂温克族作家少之又少。当我在《骏马》上看到德纯燕的小说《荒野》时,仿佛找到了一块遗落他乡的宝贝,作品只读到一半,便已经按捺不住,没个轻重缓急,直接打电话给《骏马》主编姚广老师,询问作者的联系方式。
这种愣头青的事,还真是没少做,竟也因此收获了不少感动。记得在2007年的青创会上,我负责给驻会的少数民族作家代表发放刊物,在会上见到田耳,那时他刚获得了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是土家族,于是凭着那股天生的愣劲,没头没脑地向他约稿。可能是不适应北方冬天干燥的气候,田耳当时的状态特别不好,声音苍老,讲话也很费力,最后只哑着嗓子,以一声任谁听了都会心里没底的“好”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我也没来得及向他详细介绍《民族文学》的用稿要求,没想到一年半之后,竟收到了田耳特别写给《民族文学》的小说《戒灵》,而且后来才知道,由于我疏于介绍,田耳以为《民族文学》对作品题材有特别的要求,才特意创作的这篇《戒灵》,让我感动不已。
当然,也有碰壁的时候。有一些作家不愿意以少数民族的身份出现在刊物上,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因为民族成分而受到照顾。这种想法我很能理解,也因此时刻提醒自己,在送审稿件的时候不要因为其他因素对作品质量降格以求。作品是会说话的,读者也不会“照顾”哪个作家。回顾这九年的编辑生涯,幸运的是,我编发了不少让自己感到满意的作品。这些作品未必出自名家,也未必会获奖,甚至完全可能出自一个新人之手,但只要发出来,一定会有回声,哪怕是无意间听到别人对这篇作品的赞赏,我都会觉得特别幸福。作家要寻找一个知音编辑,编辑也需要寻找知音读者。所以有时候,作家是孤独的,编辑也同样孤独。
因此而涉及的另外一个职业病,就是常有“莫名其妙的骄傲感”。细想一想,也并非莫名其妙,通过刊物这个平台,能接触到那么多优秀的作家和作品,而且这些都能和自己发生丝丝缕缕的联系,能不骄傲嘛。我想很多编辑都是这样的,为遇到一篇好作品而激动、振奋。而我在接触多民族作家作品的过程中,这种骄傲感可能来得更猛烈,有的时候不仅为作家和作品骄傲,更为一个民族而骄傲。
对我触动最大的,是2006年第一次接触新疆的少数民族作家和翻译家,他们的风趣、智慧和胸怀,让我一接触就喜欢上了。瞬间觉得,我的人生因和他们有这样一种交集而丰富和生动了。那时我还没有编发过他们的作品,但却让我一想到他们就骄傲。而我好像从来没有单一的民族属性,我跟哪个民族的作家在一起,我就想做他们中的一员。2009年我调到《民族文学》新创办的藏文版工作时也是一样,为藏族作家翻译家的谦逊和认真所感动。我曾试图去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待到我再调回汉文版时,心中竟有许多的不舍。
还有一次难忘的经历,记得是在2012年初夏,我接到满族作家胡冬林打来的电话。他因为揭露了一伙盗猎分子在长白山毒杀野生黑熊的罪行,极有可能遭到报复,甚至不测。他将整个事件在博客进行了详尽披露,希望各路媒体能够关注。那时,我已经编发过他的散文《山猫河谷》,深深知道他对长白山上每一种植物,每一个生灵的特殊情感,羡慕他那种长住长白山的洒脱,却没有想到,他一个人深入白山黑水的荒僻之地要面对怎样的危险。虽然我远在北京,除了转发博客,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但从那一刻开始,我一厢情愿地觉得,我是和他并肩作战的,我以我同样是满族而骄傲,并深以他的正义感和担当精神为荣耀。
九年时间下来,和作家之间发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其中不乏误会和质疑,当然,更多的是美好的回忆。最让我感动的,当属作家对我的信任。第一次接触蒙古族青年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时,他便直言相告,他从小就喜欢阅读《民族文学》,给《民族文学》投稿就一定会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这让我非常感动,也让我顿生对编辑职业的敬畏之情。作家们能把自己的心血之作交到我手上,让我格外珍视,作品每每转载、获奖,或听到别人对作品的好评,作为责任编辑,我总是会得意好一阵子,好像所有的荣耀也都是我的一样。
做一份工作,最大的天敌恐怕就是淡漠了。就是在这番梳理过程中,当我发现有的职业病竟然慢慢淡下来的时候,竟然是伤心的。若等这些病都好了,说不定我就成了个没有温度的人。所以,不管是九年还是十九年,我都愿意把自己锁在那些旧时光里,带着那份初心,当那个打了鸡血般的愣头愣脑的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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