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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故事(短篇小说)

时间:2024-05-04

娄喜雨

头天夜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动静。小实与小卓窝在仓库的布袋垛子里,整整熬了一宿清水夜。他们值守的新建的仓库,老鼠还来不及住,库门外散放着的钢材却被外面拾荒货的人盯上了。上个月接连被盗四起,安装自来水用的钢管被偷去十五根。公司断然辞了两位渎职的老更夫。他们——一对从两百里外远乡来的年轻人——便领了工作证成了这里的保安。公司程经理以叶赫那拉·慈禧老佛爷的傲然姿态郑重宣布:抓住一个小偷,公司奖励五百元!这,一个大的诱惑,小卓白天再也不闲逛了,而是吃了便睡。几天下来,昼夜便颠倒了。

第三天,小卓耍起小聪明。中午,他偷偷地将稍偏的东围墙拐角处打通了一个洞,接着又捡起砖塞实。——他们月薪仅三百元。小实明白小卓在年底要完大事(结婚),所以对钱想得心切。然而那些小偷似精明的鼠。老鼠药尚没买回来,它们却闻到药味了。小实的信心只经了两夜便像气球一般崩了。他怀疑小卓的盘算。一到夜里,小卓的眼光便灼灼的,再次打气道:“别三心二意的!要坚持住!——肯定会来!就在今天晚上!”小实听了却怪怪地笑。小卓恼了:“公安打埋伏就是这样的!——逮住了,咱俩一人可是二百五啊!”小实仍怪怪地笑,说:“是啊,咱俩都是二百五!”

第四夜,小卓没再打气了。

第五夜,依旧安安静静。

第六夜,小实一进值班室,小卓便郑重地说:“今夜不同寻常,不能再困觉了!”见小实有点疑惑,他接着分析说:“小偷上个月接连干了四起。每干一起,总要间断五六天。他们这是看动静。还有,他们每次行动,总是选择阴雨天。——哼!他们以为阴雨天我们就躲在值班室困大觉。”

“好,我听你的。”小实说。

……

夜,凄凄惨惨凄凄。子夜时分,果然起风了,风打着呼哨,寒气渐重。他俩裹着棉大衣蜷缩在布袋捆码成的窝里。这时,小实一拱身站了起来,小卓紧跟着抬起头。小实说,解小溲。于是摸索着下了布袋垛。当行至门边,那边突的一声响,他的心跟着一跳。停了停,他踮着脚缩了回来。小卓伸过头,他附耳嘀咕了两声。小卓身子往上一纵,悄然下地。二人摸过去时,外边的黑影顿了一下。少顷,那人抽出一根钢管扛起就走。

小卓打了一个手势,小实便绕过大门(边门虚掩着),顺着墙根猫了过去。片刻,忽然从院内扫来一束光柱。紧接着,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卓杀猪一般呵斥:站住!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当那贼像只兔子一样蹿出洞口时,小实往前一冲,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贼的手猛力往上一挥并侧踹了一脚,小实一闪,他已跑开了。这时,小卓踩着砖头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

“快追!——怎么搞的?”

紧接着,电瓶灯的光柱在前方的人影上晃动着。

“抓贼呀!抓贼!”

那贼心慌了些,脚一滑,摔了一跤,但迅即又是死命地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

小卓将电瓶灯往小实手上一送,说:你,往右抄过去!当小实一气跑到三亩塘北头时,小卓已将那贼撵了过来。小卓的手像虎爪子一样,几下没抓住。贼喘着粗气,步子已没有刚开始时那般轻捷了。待那贼过来时,小实突的摁亮了电瓶灯,逼住了他的脸。——这是一张干巴巴的刀条形的脸,唇上刚刚现出淡淡一抹:顶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洗得发白的灰夹克,右肩上缝着块黑布补丁,左胸袋的袋盖半吊着。

小实吼道:“看你往哪儿跑!”

那贼身子一定。此刻,后面的小卓张狂着扑了过来。于是,那贼囫囵着骂了一句便跃入水里。他俩只得立在岸边干号着。那贼扑通着向塘心游去。小卓提着电瓶灯瞄着。人越来越远,渐渐地,只看见模糊的一点,似水面上浮着的一小团干草。这时,电瓶灯猝然暗了下来,奄奄一息地发着微弱的红光。小卓索性将电瓶灯闭了。

仍然是风,仍然是雨。

小卓埋怨:妈的!怎么那一下没逮住?小实往回走,步伐刚劲有力,显然有点生气了。而小卓准备顺着岸边还想捉迷藏,叫小实,他不应,只好垂头丧气跟了上去。行至半途,汗已收了,觉得又冷了。小实一冷,便为那人担忧了。小卓仍怨怨叨叨:五百块!差一点儿到手了,又被你误掉了。——唉!跟你共事,亏气!小卓走到他边儿还想说下去。小实手臂一顶,一脸的杀气。回到厂里,小实抢先进了值班室上床睡了。

……

大约在几天后,小实买早点回来时,见三亩塘边围了一些人,路边停着一辆110警车。他走近前,有人交头接耳地说:死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伢子,平头,上身穿着件夹克,肩膀头上还打着补丁。他嚼着大饼,吃不下去了。走回一小段,又躲在一群人后面向那边张望。此时,警察已将尸首搬上警车。一会儿,警车呜呜叫着走了。

又过了一星期,小实将几个废纸箱拎到两里外的废品回收站时,见几位熟面孔(拾荒者)正围着一位瞎子老妇劝慰着。瞎子老妇瘫在路沿上,嘴直飘着:“我的来子!我的来子!——我到哪里找我的来子去哟!”老人壮着脖颈,全力宣泄着,但声音却不能高亢,因为嗓子有点哑了。

“我的来子!我的来子!——我到哪里去找我的来子哟!”

……

老妇悲痛至极,几度想闯到路中心让快车撞死,两边的女人拉住了她。围观的人唏嘘不已。回收站女老板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令旁边的小工送了过去。女老板说:“这王大来,桐西山里的。家里只有他、妹妹和这瞎子老娘。他为治好老娘的肝病,什么苦都能吃得下去。唉,他每次来,瞧他瘦骨伶仃的样儿……”小实听了,心往下一沉,随即将手里的四元钱跟在那个人后面不声不响递了上去。这时,旁边一个女人说:“人已火化,他家里人今天下午就要带骨灰回家了。”

……

小实回到宿舍没对小卓说。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仍有人议论着三亩塘死尸的新闻。小卓听了突了一句:“非跑,自己找死!”小实端着菜盘在背后听了,便换了另一张空桌坐下。小卓招呼他,他装作没听见。这之后,小卓的老毛病又犯了。白天里一有闲便四处闲逛,或者被人邀了去坐四方桌子(搓麻将)——三亩塘死尸的事似与他无关。一时的新闻像风一样,吹过去就算过去了。

十二月初,小实领了工资便于第二天早晨消失了。程经理问小卓,他也不知道。电话打回家,他家里人说小实一直没回来。

约在半个月后,一位桐西山里的农村女孩来到公司办公室找小实。办公室里的人问一句她才答一句。一听她解释,办公室里的人明白了,原来这女孩哥哥不幸出事后,作为她哥哥朋友的小实闻讯寄去了三百元钱。

女孩说:“我家没什么……我妈就煮了这些蛋。”

“可是他人走了,没干了。”

女孩有点失落,但仍执拗地留下鸡蛋搭车走了。

办公室里的人都吃了鸡蛋,可小卓却没吃。

他不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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