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孙智正
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到学校哭。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大人这么哭,心里有点害怕。她来看她的双胞胎女儿,她的两个女儿躲在教室里不出来见她。她在教室门口那儿,扶着那棵树哭。我们很多同学围着她看。她哭得坐倒在地上,我看得也想哭,眼泪也要流下来。上课铃响了,她还在那里哭。等下课出来,那棵树下已经没人了。
她就住在村尾那儿,我从她家门口走过的时候,总看见她家大门关着。
等我大了一点才知道,她生了双胞胎,老公和她离婚了,娶了另外一个女人。她老公是附近出名的老板,很早之前就造了五层楼,那个房子高过了围绕着村子的树林,很远就能看见。附近的人都叫他五层楼老板,有人说他造这么高,是给鸟住的。他娶了新老婆,她就回到了老家,住在弟弟的房子里。他不让她去看她的两个女儿,她去家里看,他就打她的两个女儿。她去学校,两个女儿躲着她,不敢让她看见。
她在城里一家厂里上班,夏天傍晚下班的时候,我们在塘里洗澡,看见她骑着自行车经过,穿着连衣裙戴着斗笠,上身笔直,慢慢地踩着,骑车的姿势很好看。
那个时候,村里戴胸罩的女人很少。村里的那些姑姑婶婶大姨大妈议论谁戴了胸罩。这个女的就是她们说的对象。她们说她是想找新老公了,两个女儿就当一个也没生过。
我读初中的时候,这个女的还一个人住在村里。那一年,他的老公发生了车祸,车从城门口的大桥上冲下去,连同她的两个女儿全都跌死了。有人说是报应,有人说是被新老婆谋死的。我不太相信,又不是放电影。
等我读高中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住在村里。有时路上碰到了,她会跟我说一声“回来了”。她第一次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和她差了这么多年,她跟我家也没什么来往,从小我都没有跟她说过话。也许她觉得我现在长大了吧,就像大人一样跟我打个招呼。我就跟她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每次碰到她就是笑笑,有时远远地看见她过来,还绕开了几次,因为觉得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邻居阿姨说,那个女的说起过我的,对我印象不错,说我很老实,见人就是一笑一笑的。邻居阿姨又说,她现在脑子有点不太正常。
我反正是看不出来。她笑着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觉得很正常,就是她人很瘦,看上去也有点累的样子。她的院门还是像以前那样关着。我妈说,她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
读大学时暑假回去,我发现她家围墙上爬满了藤萝,还有大门上也都是,从檐头上挂下来,我觉得进门都得低头。
等我工作,回去都是冬天的时候。从她家门口经过,围墙和大门上的藤萝,绿色的叶子全部不见了,布满了灰突突的藤,看上去有点古怪。不过院子里以前的旧楼拆了,盖了个平台。越过围墙,我可以望见平台上摆着几盆花,还长着绿叶子。我不知道是什么花,太远看不清,不过我不懂花,看清了也不会知道是什么。
那年夏天,我回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很巧的是,前两天她死了,我和另外几个人过去看。她家院门口摆满了花,可以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摆在一起,大概有几百盆,花的颜色什么样的都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简直就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她家的大门大开着,把她的棺材抬出来时,大家觉得门上的藤萝太碍事了,就在她弟弟的指挥下,把那些枝叶全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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