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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炊烟的手(外一篇)

时间:2024-05-04

兰兰的父母把地包出去后,就去城里打工了,那是一座离家很遠的大城市,兰兰和奶奶留在了村里。

兰兰上学了,清晨,她像一只雏燕飞出了家的怀抱,傍晚小鸟归林,偎在奶奶的怀里。

每天放学回家时,兰兰老远就能望见她家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兰兰家就在村头。

兰兰觉得那炊烟就像是奶奶在向她招手,唤她回家吃饭。奶奶烧锅爱用棉花杆,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暄,焖的米饭松软可口,奶奶做饭像兰兰做功课一样,从不马虎。

奶奶不仅看着家,照顾着兰兰,还种着一个小菜园,养着一头猪和十来只鸡。兰兰每天早晨上学时,都揣着两只热乎乎的煮鸡蛋。

奶奶养的那头大肥猪,要等到兰兰的爸爸妈妈回来过年时才宰杀,每年杀了猪,奶奶都把猪尾巴红烧好给兰兰吃。奶奶说兰兰从小爱流口水,吃了猪尾巴就不流口水了,兰兰上学后果然不再流口水了,但她觉得猪尾巴是猪肉里最好吃的部位。

兰兰一天天在长大,虽然父母常年不在身边,但她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因为有奶奶在身边还有奶奶的炊烟飘在她的视野里。

兰兰快念初中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在城里挣了钱,想在城里买房子,说买了房子后要把兰兰和奶奶接到城里去,让兰兰在城里念书。奶奶首先不愿意,她说故土难离,不想去一个没人拉家常的地方生活。兰兰则坚定地站到奶奶这一边,她说她离不开奶奶和奶奶的炊烟。兰兰的爸爸妈妈只好暂且不提这事了。

兰兰是个让奶奶省心的乖女孩,奶奶有时候看她闷在家里读书、做功课,怕她把脑子用坏了,就撵她出去玩玩,兰兰朝奶奶笑笑,又回过头盯着书本。

奶奶叹口气:可也是,现在的孩子成天都猫在屋子里,哪像你爸妈小的时候,成天野在外边玩,白天玩不够,晚上还出去藏猫猫……

兰兰和奶奶这种平静而温馨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风还是一样地吹,花还是一样地开,太阳还是一样地升起,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对,那是生命,总有一些人,经受不了时间的磨蚀,注定要消失在生活里。兰兰12岁那年,有天中午放学回家时,却意外地看到自家的屋顶上没有飘着炊烟,便有些不祥的感觉,当她带着失望的心情推开家门时,发现奶奶抱着一捆棉花杆倒在灶膛前。奶奶突发脑溢血永远和她告别了。

兰兰的爸妈回来为奶奶办理完丧事后,要带她进城,兰兰死活不依。逼急了,她就说:都走了谁给奶奶烧纸?奶奶是被炊烟带到天堂的,我烧纸的烟一定能飘到奶奶那里。

兰兰一句话说得全家哭声一片。好在兰兰的舅舅家也在这个村子里,兰兰的爸妈就把她托付给了舅舅,继续留在村里生活和读书。

兰兰和她奶奶的故事,是她在一篇作文里告诉我的。我们工作队进驻这个村时,兰兰已在镇中学读初三。我和兰兰是在村图书室认识的。那天是周末,我们正在图书室整理新到的一批“东风工程”配发书籍。兰兰是来借书的,我告诉她现在正在整理新书上架,请她过几天再来借。兰兰心有不甘,磨磨蹭蹭不肯离去,后来干脆坐下来给我们帮忙,一起将新书分类登记、贴标签、盖图章,然后摆上书架,兰兰做得很认真。

快下班时,我去宿舍取来一套我的散文集《在生长枸杞的土地上》赠送给了兰兰,并允许她可以借几本刚刚上架的新书。兰兰借了几本当代新疆作家的散文集,其中有一本王族的《冰山上的花朵》,我很佩服她的眼光,就问她以前读过王族的书没有?她说读过王族老师的《大雪的挽留》《清凉的高地》和《骆驼》。我一扭头,见去年上架的书籍里果然摆着王族的那几部作品。我说下次见到王族叔叔,一定为你要一套他给你签名的书。

一周后,兰兰来还书时,顺便带来了她写的一篇作文《奶奶的炊烟》,洋洋洒洒好几千字,虽然写得很凌乱,但语言很流畅,描述的每个细节都很感人,我读了第一个场景眼睛就潮润了。有时候,能够震撼人心的,并不一定都是伟大的作品。记得有一次和著名作家刘醒龙在文学交流座谈时,他说曾看到一位中学生写的一首小诗《一碗油盐炒饭》,立刻感动得泪流满面。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前天,

放学回家,

锅里有一碗油盐炒饭。

昨天,

放学回家,

锅里没有一碗油盐炒饭。

今天,

放学回家,

做一碗油盐炒饭放在妈妈的坟前。”

兰兰的作文感动了我,而我阅读时的情绪又勾起了她的悲情,当我看完她这篇作文时,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兰兰是个有文学天赋和情怀的孩子,她把和奶奶的生活以及对奶奶的感情,倾注在乡村特有的不绝如缕的炊烟里,在她的笔下,奶奶的炊烟飘荡在她的童年,飘荡在她少女时代的天空,伴随着她成长的历程,迎来每一个希望的黎明,又送走每一个温馨的黄昏。每当炊烟升起来时,便会响起奶奶悠长而深情地呼唤她乳名的声音,那是奶奶用爱点燃的脉脉温情。想起炊烟,就能感觉到奶奶的一声声呼唤,一句句嘱托,一丝丝关爱。

我从兰兰的作文里回过神来,便想起一件事:我们工作队要在暑期开展“温馨小课堂”活动,其中,由我负责开办一期“中小学生作文辅导班”。我请兰兰暑期里来参加辅导班,并答应指导她修改作文《奶奶的炊烟》,并帮她推荐给有中小学生作文园地的报刊发表。

兰兰抹去眼泪,一脸感激:要是能发表出来,我一定拿到奶奶坟前给她烧一份,奶奶肯定能看到。是啊!时间一定会把我们生命中的碎片带走,飘远,而把真正爱的人,替我们留下和保存。

转眼暑期就到了,村里的孩子们大都从学堂里回来了,我的暑期作文辅导班如期开班了,一共10来个孩子,最小的上小学一年级,最大的就是兰兰,念初二。我让兰兰当班长,帮我维持课堂秩序。给孩子们分类辅导写作文的同时,指导兰兰修改她的作文《奶奶的炊烟》,她一共改了四稿,我选了最好的一稿,替她投给了一家地州级报纸。

暑期结束后不久,兰兰给我发来微信,她告诉我《奶奶的炊烟》果然发表出来了,她的老师还说明年考高中时,这篇作文还能给她加分呢!她的学习成绩考重点高中应该不成问题,欣喜之余,她不无惆怅地对我表白:“奶奶的炊烟带走了,也许以后我也将跟故乡的炊烟告别了。”

兰兰的话,也勾起了我的一丝惆怅:当高度的农业机械化生产把大批的劳动力从土地里解放出来后,大部分如兰兰父母那样的农村青壮年都常年在外打工,有的甚至在城里买了房子落了脚。当我随“访惠聚”工作组住进这个村时,这个原来2000多人的村庄,现在不足千人,周边其它村庄也大致如此。我想:当人们从土地里解放出来后,会不会降低对土地的依恋?除了原始的劳动方式以外,还有什么更能维系人与土地的情感呢?乡愁会不会因为人们离开土地而荒芜呢?

兰兰的作文给了我一些安慰:至少还有像《奶奶的炊烟》维系着乡情、亲情。一个人不论走多远,故乡的炊烟都会在他的心头缭绕。

修补的岁月

母亲从乡下来看我,提来一大筐亲手种的新鲜蔬菜。母亲拣出菜后,我才发现那只筐子实在破旧得不堪目睹:筐子的提手用布条缠裹住,并用好几道铁丝加固过,筐底也不知道破落过多少次了,现在被母亲用几层编织袋缝兜住,筐身上交织在一起的柳条已变得乌黑皴裂,只有它们还能证明筐子原来的质地,整个筐儿透着岁月的沧桑。

人老恋旧物,舍不得丢弃那些倾注了他们多年的感情,见证了他们苦乐年华的物品,这我可以理解,但最起码也该是那些坛坛罐罐、锅碗瓢盆或箱柜之类经久耐用的东西吧!见母亲不愿丢弃这只破旧到如此程度的筐子,我很不以为然,随口说了句:“这筐子破得像个要饭篮,还不扔了?”母亲听我这样说,一脸不高兴,回敬我道:“可不是么,不用它‘要饭,你能有今天的生活?怎么就忘本了呢!”

母亲的话在我的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把我的思绪荡漾到了遥远的过去。这只筐子不仅编织着她和父亲的感情,也装载着我很长的一段人生呢!早就听母亲说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们支边到了新疆精河县国营农牧场。在第一个收获的秋季,生产队要求每个职工自己割柳条编成筐子,去抢收大片大片的玉米。母亲的手艺不高,编了一只粗大笨重的筐子。她虽从小在乡下长大,受过稼穑之苦的磨练,但身材瘦弱的母亲提着那只硕大的筐子,在掰下那些比她手腕还粗大的玉米棒子时,实在不堪重负,几天下来,就累得不成样子了。父亲心疼母亲,就抽空给母亲编了个轻巧的筐子。但母亲舍不得用,把那只筐子留在屋子里用来盛生活用品。直到我记事了,成为了家里生活的帮手,母亲便让我用这只小筐子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从此,我就挎着这只比我当年的腰围粗大一倍多的筐子去讨要生活了。我曾无数次挎着它扯猪草,拾麦穗,捡牛粪,装柴火……它像一把笊篱,捞取着所有维系我们温饱的固体物质,填补漫长而清苦的日子。

在我整个童年、少年时期,它和我的身体融为一体,和我的命运紧紧相连。我挎着它,以家的那间土屋为圆心四处奔走,用贪婪的目光四下寻觅,去获取一切可用之物。从田埂走到渠边,从路边走到荒野,一直走到望断炊烟。春夏秋冬四季,我没闲着,它也没空着。我在一次次掂量它的分量中,期盼着它尽快变得丰盈起来。即使它常常超出我弱小的身体所能承受的重量,既使我早已饥肠辘辘了,我也不愿放弃一切寻找东西的机会,总要尽最大的努力将它先填满。那里面装的是父母期待的目光和我对生活的渴望,滿载而归是一种能让艰辛劳动变成快乐的荣耀。它使我过早地品尝到了生活的辛苦,它也磨砺了我的人生,强健了我的筋骨,赋予了我勤劳坚毅的秉性,让我懂得了对生活的珍爱。

白驹过隙,岁月无情地装束了衰老。那只筐子不堪时间的磨蚀,被生活的重负一次次拽掉了底子,坠脱了把手。母亲一次次把它修补上,继续带领我们用它打捞着生活,最终把我们兄弟姊妹们送进城里参加了工作。然而,即使今天我不再受稼穑之苦,也不再为温饱而发愁了,我依然得勤奋工作。为了今天和明天,还得用另一只“筐子”打捞生活,我要承担生活的所有艰辛,胜过那只筐子对岁月的忍耐。因为,我对未来的岁月总是充满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想。

母亲要回乡下了,我送母亲时,买了些鱼肉放进那只旧筐子里,证实了一个曾经很遥远的梦想得以实现。熟悉的往事随着母亲挎着筐子的身影逐渐远去了,当我俯下身子埋藏一纸记忆后,还要面对漫长的未来,见证它们的是我在现实中沐浴的那一缕阳光,呼吸的那一团空气,它们连接着我经历过的和正在面对的日子。

曾经慨叹过命运不济,曾经抱怨过生活之艰,但母亲没有敷衍过生活,那只破旧的筐子就是明证,它始终承载着我们一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修补生活中的缺憾,让残缺的岁月变得丰盈美好。

·作者简介·陈晓波,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现为精河县委宣传部干部,博州作协副主席。在《人民日报》《清明》《散文》《散文选刊》《西部》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随笔作品50余万字,作品入选《中国散文新作精粹》《天山文萃》等文学作品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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