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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量

时间:2024-05-04

喂,猴子,你这个龟孙子,给我的消息咋不准?我们去了扑个空。郭亮手拿电话气呼呼地吼着。似乎眼前不是电话,就是那个叫猴子的人。

放下电话,郭亮胸肌还剧烈起伏着,这个样子说明他确实生气了。想想放着谁都会生气。作为市场监督管理局执法队的队长,查这起拼装倒卖汽车的案子,几次都扑空,脸往哪里放!队里几个人看着不说,领导也三天两头问案件进展情况,搞得他很窝囊。

这些天郭亮不想进办公室,虽然大家都跟往常一样,可他感觉有许多眼睛盯着他,让他不自在。坐在椅子上也不舒服,像坐在荆棘丛里似的。

郭亮站起来,身子移到窗户前,点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马路对面就是凤凰街,熙熙攘攘,热闹得很。他心里跟凤凰街的人流一样,淤塞得满满的。各种信息都交错在一起,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掐灭,扔进垃圾箱,出了门。

郭亮从部队退伍后,分配到了米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从办事员到执法队队长,一路摸爬滚打,不容易的事。

郭亮近期查处这起拼装倒卖汽车案子很不顺利。虽然北上河北,南赴和田,跑了大半个中国收集证据,但没有找到窝点,让郭亮始终放不下心。就在这时,郭亮接到通知让他去浙江学习。临走前三天,郭亮的女儿妞妞不见了,一位路人在一处废弃的窨井里发现了。好在妞妞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谁这么无耻,干出这样的勾当?郭亮猛吸着烟,忽明忽暗的烟头,探照灯般,逐个扫视浮现在眼前的人。无缘无故是不会干这事情的,如果想干能干这种阴险事的人,除了杨万明,还能有谁?查这个案子,等于拿掉了他的蛋糕。

杨万明在米县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一个身份是米县万明废旧物质收购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另一个身份是米县工商联的理事。杨万明在这行里跌绊二十多年,已是一位成功人士。杨万明刚来的时候光棍一条,如今已是一大家人了。废铁疯涨的那几年,杨万明没少赚钱,买下凤凰街上一块地皮,盖起了大楼,注册了商场,吸引了几十家商户入驻。儿子在打理。

杨万明还有一个令许多人感到温暖的身份,就是爱心人士。虽然没有像香港的邵逸夫那样捐建学校、捐建医院等大手笔,可每年都给县里的敬老院、残疾人福利中心等给钱送物。逢年过节也拎着米面油到困难户家中看望。遇到大病大灾的人家,也会捐个三五千,甚至更多。丹凤理发店刘小凤母亲患尿毒症,社会各界捐款,杨万明就拿了一万。刘小凤嘴上一直念叨杨万明的好。郭亮是知道的。郭亮曾给刘小凤500元。刘小凤不要,是他硬塞给刘小凤的。

几年下来,杨万明的名气不胫而走,电视、报纸、电台时不时就有杨万明做好事的报道。用名利双收说杨万明一点也不为过。按说杨万明不缺钱,能干这样的勾当?郭亮跟自己说。

郭亮的老婆哭着嚷着要去派出所报案,捉拿这个人。下手下到孩子身上了,老天爷不会放过丧尽良心的东西。老婆哭骂了一阵,又转向郭亮。娘俩的安全靠你,如今倒好,一个烂队长有啥好当的!工资不多拿一分,让孩子跟着受惊。傻子都能看出来,人家给你颜色看的。明天就把队长辞了,过几天安稳日子,要不然,说不定家里还会发生啥事情!

老婆在气头上。郭亮不说话,嘴里的牙齿咯嘣嘣地响,喉结起伏蠕动着,一口气在嘴里打转,咽不下去。郭亮在房子里转了几圈,出去了。

郭亮在馬路上走,毫无目的。听到妞妞的抽泣声,老婆的责备,想想案子的事情,心里翻江倒海。正走着,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身边。郭亮停住脚步。出租车上下来一个女人,是郭亮的老乡刘小凤。刘小凤初来米县开店时,郭亮忙前跑后,租店面,办各种手续,刘小凤一直感激郭亮。刘小凤不是普通的女人,别看是个开理发店的人,米县三教九流的人不但认识,还都能搭上话。刘小凤没成家,三十好几的人,活得跟二十五六的女人一样妩媚妖娆。

郭哥,我正要去找你呢?这么巧就遇到你了。刘小凤说。

啥事?郭亮问。

你上车,去了就知道了。刘小凤拉着郭亮的胳膊塞进了出租车里。

在聚友餐厅门口,车子停了下来。

郭哥,今天得给我长个面子,撑着场子。刘小凤说。

平时刘小凤极少让郭亮帮忙,倒是郭亮隔三岔五,让刘小凤找个人,或者到店里去按摩个头。郭亮有严重的偏头痛,疼得受不了,就按摩一下,疼痛就减轻一点,如此对刘小凤心里揣着她的好。如今她有事了,还一个人情,是情理之中的事。郭亮没多想,进了餐厅。

推开包厢门,郭亮脸顿时就暗了下来,站着不动。刘小凤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郭哥,坐啊!

郭亮在桌子的主宾位置上看到一个人。一张布满环形山的脸,肌肉松弛,在郭亮注视的瞬间,抽动着,那山变了形。这个人正是郭亮要找的杨万明。

郭哥愣着干嘛?快坐。今天设宴,答谢杨总,帮我母亲捐款不算,又帮着联系转院。你知道的,进省医学院多难。可杨总一个电话,事情就搞定了。刘小凤说。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杨万明说。

郭亮看一眼刘小凤,心想,真是冤家路窄。走,驳了刘小凤的面子。不走,气不打一处来,憋屈得很。当郭亮的目光丢向杨万明时,杨万明的眼皮却有意下垂着,似乎想用眼皮挡住郭亮硬邦邦冷冰冰带着拷问的目光。杨万明身子前倾一下,顺手掏出烟,又掏出打火机。烟被轻轻弹了一下,跳出烟盒。杨万明递给郭亮一支,郭亮并没有接。刘小凤伸手接过来,放在郭亮桌前。杨万明几次都没有打着火,手微微有点发抖,像是得了帕金森病。好容易点着一支中华烟。烟圈从鼻孔里窜出来,在杨万明的脸部缓缓地散开,形成一道烟幕。似乎想用烟雾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人发现什么。可眉宇间三道深深的川字纹,呈现出汹涌的样子,将杨万明内心的不安、疑虑,甚至有一点敌意如水波一样荡了出来。

郭亮深呼吸了两口,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两口,气息带着热气冲向对面的杨万明。妞妞,窨井,拼装车,几个词像锤子一样飞出郭亮的脑子,在眼前挥来舞去。狗日的,我看你装到哪一天!郭亮挺挺腰板,一口气从百会穴窜出,人顿时来了精神。别人感觉不到,可郭亮敏锐地觉察到了,杨万明被那锤子击中了。杨万明那张发窘的眼睛瞄着桌子上的菜,却一直没有看郭亮的脸。郭亮端起酒杯说,财源广进。杨万明脸上的环形山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嘴里蹦出四个字:步步高升。桌子上还有几个人,郭亮想早点离开,刚好来了电话。郭亮说,有事提前走。杨万明主动端了酒杯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郭亮说。

出了餐厅,郭亮去了办公室,小王见郭亮脸上像刮过旋风似的,问郭亮怎么了?郭亮一屁股窝进椅子里说,娘的,我就不信这个邪!

小王知道郭亮心烦。说,邪乎的事情多着呢。你感觉是个大事,在有的人眼里,屁事都不算。你我都在圈里混,你还想不通?

郭亮想想通,可又没想通。想通是自己无非就是一个小干部,许多事情自己无法掌控。想不通的是,证据确凿,这人还能逍遥法外!郭亮反复问自己,始终没问出个答案来。想来想去,没个头绪。是累了,还是酒精的力量,总之郭亮在椅子上睡着了,鼾声填满了整个房子。

郭亮醒来后,出办公室,走在路上,太阳老大,感觉擦肩而过的行人也老大,自己变成了一个小矮人。一觉并没有感觉清晰,反而有些混沌。是老大的太阳让一切混沌了,还是眼睛视力模糊,让世界混沌了,说不清楚。郭亮边走边用力把头抬得老高,像瞧什么东西。

瞧什么?每个人瞧见的都不一样。刘小凤瞧见的是米县发展了,店門口的凤凰路拓宽了,飘白絮的杨树,换成了开花的丁香和刺梅。杨万明瞧见新的商机,收购废旧物资,瞧准了拆卸汽车配件,拼装车辆进行销售。你可别以为人家是拉个板车,走街串户,吆喝着收废品的人。人家可是挂着黄铜牌子正儿八经的收购集团企业,挂靠其企业的经营者就二三十人。在希望大道以东,划出一片区域,杨万明带头入驻了新场地。不到几年时间,这里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废旧物资集散地,杨万明成了这行中的龙头老大。郭亮也瞧见了,而且得知,这些挂靠杨万明的人,不是他亲戚,就是他老乡。

杨万明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理,不仅牢牢靠着县委副书记这棵树,还利用同乡会,把各相关部门的头们都打点得很到位。杨万明跟一只勤劳的蜘蛛一样,快速编织了一张网。

接到杨万明出售拼装汽车的消息后,郭亮不放心,又让猴子打听了一番。郭亮带着小王等人迅速赶到了杨万明的收购站,见院子西北角一个大蓬布覆盖着什么东西时,郭亮走过去,刚揭开篷布,只觉得身后一股子凉风,没等郭亮反应过来,就觉得左小腿被什么东西咬住了。郭亮扭头一看,是只竖着耳朵的黑色狼狗。郭亮用力要从狗嘴里抽出腿,狼狗偏不撒嘴,纠缠不休。小王眼疾手快,拿起夹包就抡到狗头上,狼狗看一眼小王,小王正慌张抽腰间的皮带,狼狗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可两个深深的牙印里血咕咕地往外涌。

此时,杨万明挺着啤酒肚,从一间办公室出来,拉着脸,冲摇着尾巴跑到身边的狼狗,大声呵斥道,你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敢咬郭队长,你不想活了。可眼里却溢出一丝笑意。心想,我杨万明不是好惹的,看门狗都知道给你一个下马威。见郭亮小腿流血,杨万明招了一下手,说,司机快送医院。

郭亮在医院注射完狂犬疫苗后,躺在床上休息,那只黑色狼狗的眼睛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与之交替出现的是杨万明那双狡黠的眼睛。郭亮想飞奔去追讨那双憎恶的眼睛,人被置于黑色空间里,悬空着,除了大口喘息外,郭亮能感受到的就是整个屋子里都充满着愤怒的气息。

杨万明对我查案子是怀恨在心的,那为什么还表现出一副热心肠送我到医院。郭亮左思右想,一觉醒来,脑子清醒了许多。郭亮猛然觉得自己可能被耍了,看表已经快下班了。郭亮忍痛,喊来小王返回杨万明的公司,发现上午查的那篷布下的东西不见了。问杨万明,则说客户的东西,拉走了。

一个星期过去。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证据越来越多,都指向了杨万明。郭亮心里高兴。就在此时,郭亮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说这个案子暂缓。

郭亮挂了电话,直奔领导办公室。郭亮瞪着一双铃铛眼,目光叮铃铃地甩向领导。领导起身给郭亮倒了杯水,面色有点为难地说,郭队长,这些天,我知道你们很辛苦。既然你来了,我也不瞒你。咱们单位盖家属楼的事情,遇到了麻烦,这关系到包括你在内的干部个人利益。年初我在大会上承诺解决干部住房,如今卡壳了。怎么办?那得解决,可解决问题总是有条件和代价的,这你懂的。

你说过让我放心办案子的。郭亮嘴里冒出一串比铃铛还响亮的话。

我是说过这话,但事物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嘛。你上过大学,学过哲学的人,这个比我清楚。领导说。

郭亮耷拉着脑袋出了领导办公室,胳膊再粗,拗不过大腿。我郭亮一个没级别的小干部,如何拗过领导。领导不过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拗不过比他更大的领导。想到这里,郭亮就来了气,将口袋里的烟盒揉成团,狠狠捏在手里。好像这不是纸团,是那个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黑球。这球会跑会飞,长着眼睛,见缝就钻。

回家躺在床上,郭亮心里不踏实,快十一点了,郭亮穿好衣服,要出门,妻子问他干啥去。他说一会就回来。

郭亮迅疾开着桑坦纳车驶出了家属院。他没有去单位,也没有去找同学,直奔希望大道的废品收购区。郭亮想,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就蹲守着,抓你一个现行,看你还张狂!

郭亮把车停在杨万明家斜对面的一处杂物堆旁,点着烟,就这么坐着。烟蒂的红光,一跳一跳,像个调皮的孩子。如此一夜,东方泛白了,杨万明家院外院里没有一点动静。郭亮强睁着眼,回了家。

郭亮简单吃了两口饭,匆匆去了单位。

刚进办公室,郭亮接到领导的电话,领导交代,他今天要去省城开会,县里有个会,让郭亮替他开一下,会议精神回来告诉他。

郭亮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表,离开会不到二十分钟了。

到会场,郭亮才知道是县里召开的促进经济发展的座谈会。三十几号人,桌子上摆放了桌签。郭亮先给会务组的人说了一下情况,便坐在领导的位子上。对面的桌签写着杨万明,郭亮愣了一下,看座位是空的。郭亮瞧了一眼门口,没有杨万明。郭亮心想,这不奇怪,经济的会,怎么能少杨万明呢?此刻郭亮脑子里又迅速闪现,昨天晚上在杨万明家附近蹲守的情景。自己笑了笑,不知道旁边的人看到没有。他感觉自己笑得蛮可爱,甚至可以用好看来形容。

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走得急就带着风,风过来了,就有凉意。郭亮脸上的笑容是被这凉意冲淡的。郭亮抬头时,杨万明脸上的表情有点怪异,先是一惊,马上转为笑,那笑跟郭亮刚才的笑不同。郭亮的笑是红色的,就好比太阳刚出地平线,是软的、暖的。杨万明的笑好像是从月亮里来的,是白的,冷的。从杨万明的笑中,郭亮感到,自己的出现,杨万明有点意外,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之前郭亮很少替领导开会,自然也遇不到杨万明。俩人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正式的场合,这是头一次碰面。

郭亮伸出手,杨万明也伸出了手。杨万明的手伸得不利索,不利索的意思就是有点犹豫,郭亮是感觉到了。两个男人握手,是礼节性的。杨万明的手握在郭亮的手里有点冰,男人是阳性的,按说会热,怎么是冰的?冰的东西让人感觉到硬,硬的东西人摸着是不舒服的。郭亮的手跟热水袋似的,碰到杨万明的手时,杨万明往后缩了一下,不仅是手缩了一下,身子也缩了一下,看郭亮的眼神也缩了回去。瞬间,有意躲闪着什么?到底是什么,郭亮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

杨万明客气地问领导怎么没有来。郭亮说省城有会,临时代领导参加一下。杨万明点点头。

好久不见你了,又忙着发什么财?郭亮说。泛着蓝光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杨万明的脸。

我能忙啥,整天跟破烂在一起。除了这个,其他也干不了。杨万明说这话时,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像是谁刚抽了他一个耳光似的。

会议很热闹,参会的企业家们发言,希望政府给企业发展创造更宽松的环境,让企业不断做大做强。杨万明发言说,作为废品收购行业,这些年来解决剩余劳动力近百人,集团公司向地方财政纳税逐年增长,企业积极参与地方公益事业,但企业却没有享受政府什么优惠政策,尤其今年以来,行业不景气,企业陷入困难。希望政府及相关部门,给予积极支持,帮助企业走出困境。

随后,几个企业主随声附和。

话音刚落,主管经济的副书记清清嗓子说,听了杨万明等同志的发言,我也深感企业经营的艰难。企业是地方经济发展的支柱,没有企业就没有税收。没有税收,就没法干事。企业遇到困难,在座的政府部门要积极主动想办法,给企业松绑,为企业发展创造良好环境,深入企业,开展保姆式服务,帮助解决困难。

郭亮微闭着眼睛听着发言,感觉自己被放在炉子上了,里外都被炙烤,那些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领导安排我来参会,就是让我听这些话?

当话筒挪到郭亮面前时,郭亮说,作为行政执法机关,我们坚定不移地履行好职责,严格执法,依法维护企业的合法权益,严厉打击各类破坏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为县域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郭亮发言时,杨万明没在椅子上安稳过,向左挪动一下身子,又向右挪动一下身子。左腿翘到右腿上,右腿又搭在左腿上。靠在椅子上时,右手不停地在轻轻敲击椅子的扶手。郭亮不动,就那么坐着,可室内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郭亮收入眼中。

散会时,郭亮在过道遇到了副书记。副书记面带笑容说,工作忙不忙?家里人好不好?工作不要太累,把身体和家人照顾好。句句都是关心的话,郭亮侧耳听着不是个味儿。

回来的路上,郭亮思前想后,感觉这会不是一个经济座谈会,好像就是给他开的会。

下午上班,郭亮给领导汇报会议内容,领导认真地听着。最后领导说,郭队长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想办案子的事,我不仅要想办案子的事,我还想几十号干部的事,想县里领导安排的事。你是没坐在我的位置上,换了你,你就知道了。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郭亮心里发蒙,领导这话是啥意思。案子不查了?那我如何给帽子上的国徽交代,如何给同事交代,如何给家里人交代!不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杨万明逍遥法外。

郭亮出了单位,去了丹凤理发店,他感觉头晕脑胀。刘小凤理发手艺好,头部按摩的水平也好,依郭亮的感受,比推拿按摩店的盲人师傅手艺好。到了店里,刘小凤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有东西,有人托我给你的。说着刘小凤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袋子递给郭亮。

郭亮打开一看是两条中华烟。

你给谁当托呢!郭亮脸灰突突地说。

大名鼎鼎的杨万明啊!不就两条烟吗?人情往来。刘小凤说。

郭亮看了一眼烟,心想,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案子查得要紧的时候送。

这烟不能拿。郭亮说。

郭哥,这么多年了,我把你当亲哥,你待我也不薄。不是我说你,你人好,就是有点死脑筋。杨万明可是跟县里领导都称兄道弟的人,咱们都生活在屁股大的县城,低头不见抬头见。许多事情能过去就可以了,别较真。刘小凤说。

小凤,你不知道,那可是关乎老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大事,你真是不懂这里面的危害。郭亮说。

我是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懂保护自己。刘小凤说。

郭亮转身离开理发店,刘小凤追了出来,把装烟的袋子从车窗塞了进去。撂下一句话:就当帮我一回,不行吗?

刘小凤进店时,郭亮看到她抹了一把脸。

发烧的事情,郭亮从来没有想过,几天来找拼装的窝点一直没有结果,心里发急,怕夜长梦多。

郭亮被小王送进医院。猴子听说后,拎着篮子水果来看他。郭亮再次问猴子。猴子一本正经地说,向毛主席保证,消息可靠!

醫院人多眼杂,你走吧。郭亮说,

猴子点点头。走了。

开始输液了。郭亮瞅着输液管想,难道身体真是不行了,受点凉就发烧,发烧了就扛不过去。长这么大,这是郭亮第二次进医院,上次是急性阑尾炎,那时还在部队上。回忆很容易让人入睡,郭亮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小王在病房里。

雨,在郭亮入睡后开始下了。

郭队长,这么大的雨,你也病了。小王说。言外之意蹲守的事暂缓一下。

郭亮闭着眼睛,心想真难为同志们了,一连几天都休息不好。至于能不能在蹲守中抓住证据,心里真没底。到这一步,不能退了。过了几秒钟,郭亮说,你先回去休息,有事我喊你。

小王走后,郭亮把身子放平,想让自己静静躺一会。窗外的雨比之前大了点,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也大了。似乎是战鼓声,密集的战鼓声。郭亮身子动了一下,他想把这种声音甩开,至少甩到自己听不见的地方。把头埋在被子里,过一会,把身子向左侧,再过一会,把身子往右侧,怎么都不舒服。把头露出来,身子再放平。弹开眼皮时,窗户玻璃上播放着画面。一个杂乱的场面,忽然一扇门从中打开,郭亮随着门进去,景象让他愣住了,许多人忙碌着。

郭亮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妻子问他怎么了。他不啃气,抓起电话下了床。

喂,小王嘛,马上开车到医院接我。

你疯了吗?高烧还没有退,命要紧,还是工作要紧!妻子脸紧紧地说。

你忘了我属龙,命大,死不了,一会就回来了。郭亮说。

去哪里?小王问。

去杨万明废弃的那个收购站。这个收购站在东山梁,靠着山坡,里面还有许多废旧物资。周围的树木十分茂盛,几乎要遮蔽了这个废弃的地方。

郭队长,这地方不用好几年了。我之前来检查过。小王说。

声东击西。越是容易忽视的地方,越不能放过。别急,蹲守着看看。郭亮说。

等到夜里二点了,郭亮感觉有点迷糊,眼皮上压了千斤重的石头,薄薄的眼皮已无力支撑。身子也无力支撑,要夸掉的,要坍塌的,往下滑落,一点点将跌入黑黝黝的深潭时,郭亮猛地直起身子。

头碰到了一块铁皮上,发出一声闷响,这闷响把郭亮从迷离中拽醒。头探出去,这一探,真探出了名堂。

杨万明家那扇大门缓缓推开了。从郭亮的位置看去,像张开的老虎的嘴。

这张嘴朝东,顺着这个方向往前,隐约看见靠着山梁的一面,废旧物资被什么移动开,同样一扇门打开了。一辆黑乎乎的东西渐渐涌动而来,雨让画面朦胧而灰暗,渐渐有了一种阴森恐怖,继而一种紧张的气息随着湿气弥漫在空气中。

郭队长,车。小王悄悄喊了一声。

别慌,再等等。郭亮抬了下手,顺势拉住了要往外冲的小王。其他人都停住了脚步。

你们从正门进,我翻墙在里面接应你们。

郭亮从西边墙翻墙进入院中,小王等几个人,敲击大门。院子里的人慌张了,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郭亮上前两步,铁塔似的立在那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万明。他一脸惊恐,身子、目光硬邦邦的,如冬日湖边扔了的死鱼一般。

当场,小王等人提取证据,逐一做了笔录。车及那个深入山梁中的拼装点被查封。

雨停了。

郭亮把车停到单位院子,看看表,已是凌晨五点多了。

秋风的步子比夏风的步子要急,急着把树上的叶子赶黄了,把郭亮也赶晕了。当走到离家属院门口不远的人行道时,郭亮感觉胸闷气短。停了一会,喘了一口气,坚持走了几步,发现双腿发软,眼前的物体漂移着。郭亮索性蹲下身子,想休息几分钟就好了。

郭亮蹲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郭亮躺在人行道上。路上一位穿着橘色马甲的环卫工人看见了,跑过来喊了半天,没有反应,急忙拨打120急救电话。

·作者简介·段蓉萍,笔名久久,现居乌鲁木齊。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集《玉西布早的春天》,散文集《古牧地纪事》《回望乾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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