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落日（组诗）

将军大戈壁的月亮

那些年，父亲赶着空荡荡的马车

到戈壁深处拉梭梭柴

我和小红躲在车架下，等待天明

月亮照着沉甸甸的岁月

也照着狐狼窥视人间的眼神

那些年，我们踏着早春的气息

到沙漠深处挖肉苁蓉

月亮照着深深浅浅的沙坑

和小红姑娘红扑扑的脸庞

也照着我们内心空茫的眼神

那些年，我们一次次深入沙漠

仅仅是为了生活的渴望吗

我们砍柴，挖药，遭了无数的罪

月亮照着戈壁无尽的荒野

也照着那些错误、罪孽和悲伤

现在，我来到将军大戈壁

仰望天空，俯视大地，眺望远方

寻找那些年，月亮照彻的地方

戈壁落日

那些年，我和小红无数次

站在荒漠戈壁上，眺望远方

太阳像一块硕大的红石头

沉甸甸地压在地平线上

有时，它又像一片落叶

从天边轻轻落下

远处尘雾蒙蒙

依稀有黄羊野兔奔跑

杂草丛里，蝗虫乱跳

也或是它们在这个夏日

最后的晚唱

蜥蜴举着紫色长尾巴

在落日里瞭望

大兽散尽

鸟雀归巢

哦，是时候了

躲在洞穴酣睡的刺猬

伸伸懒腰

它们要在夜色掩盖下

捕食蚂蚁，或是屎壳郎

荒野茫茫

旷野之风裹挟尘土

夹杂着虫鸣，呼啸

偶尔一声狼嚎

世界静寂

尘土合着夜色哗哗落入

旷野巨大而空阔的嘴里

古驿站

许多年了，没有人知道

荒无人烟的戈壁上

这座残垣断壁

属于哪朝哪代

旷野之风一层层剥蚀

它一日日斑驳残缺

就像某个时代的雕塑

仿佛唐朝，也或是汉朝的

风的杰作

风是一位艺术大师

它有足够的想象力

能复原某个时代的记忆

就像这座古驿站

那副高大雄阔的气象

一定属于那个盛世王朝

那時候，我和小红在戈壁上

放羊，割草，烧土豆

我们内心好奇，充满想象

那些年，我们的想象

像风一样

像爱情一样

像土豆一样

历史，烽烟，尘埃

那些神秘的人，那些遥远的事苍凉与温暖

旷野与宁静

牧蜂人

这位古拙的养蜂人

我情愿称他是牧蜂人

他是小红的父亲

他驱赶一群蜜蜂

那成千上万只蜜蜂

就像一大群牛羊

他幸福地看着他的牧群

在春花烂漫的大戈壁上

采食夕阳的花朵

那金色的蜜糖

古老又新鲜

一阵风吹来，清香迷人

木讷的牧蜂人

像情窦初开的小红

她漂亮的红匣子

轻轻打开

那金色的诗行铺满大戈壁

许多年以后

我再次来到将军大戈壁

看到一朵小红花

突然想起戴在小红头上的

那一朵

蚂蚱记

那些年，我记忆犹新的

是蚂蚱，夏日肥美

红柳枝火堆上

串在芨芨棍上的蚂蚱

刺啦刺啦冒着油腥

它们扇动翅膀，蹬着腿儿

很快就没了动静

翻转，烤透

黄灿灿的蚂蚱

像一只只袖珍麻雀

爱吃蚂蚱能当将军

小红得意地说

我痴痴地望着远方

恍惚那大漠深处的将军

纵马飞驰向我奔来

我内心无限安慰

忘记了生活的酸楚

胆怯、无望和自卑

有些激动，有些自豪

哦，那时戈壁上的风真好

温暖又细润

我牵着她的小手

许多年后，我吻着秋风

和她的背影

而蚂蚱的味道至今无法描述

爱情和时间一样

无法复制

黄昏

漠风呼啸，太阳

被无边的尘土掩埋

天地昏暗

一只乌鸦

躲在古堡，咀嚼

岁月的残迹

一只受伤的母獾

在洞里抚慰伤口

孤狼的利牙

深深的血窟窿

哦，那场噩梦

它浑身哆嗦……

它为死去的雄獾哀痛

它痛恨那场黑风

它痛恨这世界

……

它一声哀叹

望着黑沉沉的天空

内心一片昏暗

它睡去了

和黑夜一起

成为乌鸦的祭品

向深夜致敬

此时此刻，我要向深夜

守护人，致敬

向深夜赏月做梦者，致敬

感谢你们的梦想和诅咒

让我充满幻想和欲望

感谢远方的水草和牧人

把天堂的马匹养得肥壮又漂亮

感谢佛祖胸膛的风

把大地的云朵轻轻移动

我要向缥缈的星辰

和一丝丝流动的光，问好

感谢你们带来

穿越黑夜的力量

此时，谁最孤独

谁就最幸福

·作者简介·谢耀德，现居独山子。发表作品200余万字，曾荣获《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多种奖项。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等多种选集。著有《荒原之恋》《三屯庄》等6部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