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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房里的春天

时间:2024-05-04

1

送奶工小田自嘲是个夜猫子,过了午夜,他的精神细胞就开始慢慢活泛。

他是一个认真的人。别的送奶工,大多是东方发白才出去送奶,小田凌晨两点多准时醒来,睡不着。他的脑壳里老是浮现那家订户的话:我家孩子上学要早走,耽误了他喝牛奶,我要投诉你。

小田怕被投诉。被投诉了,奖金没了,还要扣钱,还要失去客户,还要看人家的脸色。最主要的是每个月几百元的房租,加上儿子的餐费,他还想攒钱在老家盖房子,还想抽空回去看看爹娘。

总不能空手回去吧。他想给爹买一部唱戏机。他在古黄河畔的广场上,看到那些城里的退休老人,一人拿着一部唱戏机,听戏,眯着眼听得津津有味。他还想给娘买一件衣服,娘很久没有穿新衣服了。他还想给老家弟弟的孩子也就是他的侄子买一些零食回去。他看到那些城里孩子经常吃的可比克奥利奥旺旺大礼包,他也想给自己的儿子买,也想给老家的侄子买。这些,不是凭空想的,得需要花花绿绿的票子才能拥有。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被客户投诉了,他损失的不只是钱。

这个年代,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挣钱太难了。他只能早起。即便他把他负责区域的所有订户订的牛奶都送好了,东方才开始泛白,他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那天他不会被投诉了,也不会被扣钱了,距离拿到奖金也近了一步。

小田租住在一所学校的家属院门口。两间瓦房,原先是传达室,后来不用了。小田带着妻子红艳和儿子住在两间瓦房里。一间是他们的卧室。一间是他们的餐厅。瓦房的西首,小田买来石棉瓦,搭了一间储物间,能放杂品,能放自行车。他还买了铁制的锅炝子,红艳不上班的日子,能烙饼,或者做菜盒子。储物间的门很少锁上,附近单元楼的邻居,有时来借锅炝子或者农具,开门方便。

忘了说了,在两间瓦房的前面,小田和红艳开辟了几分地的菜地。种了白菜,苔菜,菠菜,蒜苗,大葱,黄瓜,茄子,辣椒。只能叫菜地,因为没有篱笆,人抬腿就能进去。小田不光自己吃,还招呼单元楼的老师摘了吃。那些老师也不客气,都微笑着过去摘。

小田和红艳看到那些老师不嫌弃,都很高兴。看到有些老师不好意思多摘菜,只是摘了一小把,或者黄瓜就摘了两条,就主动过去,帮她们摘,往她们手里塞。能在这里居住,而且开辟的几分地,学校领导没有不高兴,他们两口子感觉这个学校的老师真好,领导真好。

小田天天早起,凌晨两点醒来,他轻轻地起床,给红艳和儿子掖好被子。他已经练就了夜里起床不开灯,就能准确无误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像一只猫一样,来到外间屋。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一下头脑。轻轻地拉开木门,轻轻地关上木门。一抬头,天上星星在眨眼。夏夜静谧,蛐蛐儿也早起,在歌唱。他蹑手蹑脚,去储物间推自行车。挂上两只编制的铁框,然后,推着自行车,来到胡同口,又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灯光。城市在扩建,那里机器轰鸣,那里有加班加点的他的老乡。他踏上自行车,朝着灯光辉煌的地方骑去了。

2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

那天晚上,趁着儿子熟睡,小田和红艳温存了一番。自从来到城里以后,小田就是跟红艳温存,也变得小心翼翼了。儿子睡在一旁的小床上,八岁了,懂事了,他们两口子一点的风吹草动,警觉的儿子在没睡着的时候,都会问他们在干啥。有时,小田就回答说在给你娘娘挠痒痒呢。

窗外就是那些老师经过的路,有时,凌晨一点,还有在外应酬的老师,成群结队的路过。小田面对那些有知识的文化人,即便是在夜里,在居住的房子的床上,也变得小心谨慎。

那天他跟紅艳温存的原因是当天他领到工资了。没有被投诉,领到了二百元奖金,领导还夸了他,说他能及早给客户送牛奶。小田心里还有些得意,他只能在心里得意,在脸上他还是很谦虚。一块的送奶工有好几个,有两个还被扣了钱,被投诉了。他们的气正没地方撒,小田担心脸上得意,就会失去了朋友。他们一家三口进城务工,不容易,他想好好跟人相处呢。

那天晚上,他和红艳小心翼翼地温存了一番,然后相拥着进入梦乡。小田在梦里,回到了农村的老家,那里有广袤的田野,有盛开的油菜花,老家的院子里,那只老狗在巴巴地望着他,一群鸡仔在老母鸡的带领下,在召唤他。那只猫嗖的一下窜上院墙,喵喵叫着。他的爹娘,站在院子里,在朝他笑着。忽然,他爹捂着胸口蹲下了,在呻吟,他娘喊小田的名字,他爹颤抖着伸出手。小田啊的一声惊醒。妻子也吓得醒了,用手抚摸着他的胸口,怎么了!又做梦了?小田没有说话,眼角有泪缓缓流淌,阴湿了枕头。后来,哽咽着说了句,有几个月没回家看看了。妻子迷糊着说,等几天,儿子放假,咱们一块回去看看。两个人相拥着又一次进入梦乡。

凌晨两点多,小田准时醒来。他悄悄地起床,来到外屋,洗了一把脸,开门,关门,一切都是轻轻地。

来到储物间,推开虚掩的门。一个人影蹿了出来,站在月光下瑟瑟发抖。小田倒抽一口气,感到头冒冷汗,脊背发凉。他提醒自己不能大声呼喊。天天夜路走习惯了,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对他来说顶多紧张一些。

小田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对方显然是个女人,回答:“大哥,让我在这里待上一晚吧,我实在没地方去了。”

小田有些明白,他借着清冷的月光看了看对方,一个单衣薄衫的女人,从声音听出是个年岁不大的妇女。流浪女,无家可归,还是跟家人怄气跑出来的,或者是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小田想了一下,小声说,让我推出自行车。

瓦房里,妻子好像醒了,问他和谁说话。小田说,你安心睡觉,没有人。

他推出自行车,挂好铁框。指了指储物间的门,让女人进去。然后从储物间找了一件旧大衣递给女人。天明了赶紧走。他低声说。

女人佝偻着腰进去,找个地方蹲下,披着小田给他的大衣。小田推着车子来到瓦房门口,第一次把挂着的锁按上。

小田蹬着自行车出了胡同,站在马路边,他现在不担心储物间能丢失什么,他现在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不知道他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或者根本没有后果,至于自己为什么想哭,他一时想不出。那女人,不就是几年前的自己吗。

3

从那晚以后,小田再也不敢跟妻子温存了。隔墙有耳,他担心那女人会听到。那晚跟红艳温存,包括自己做梦惊醒说话,不知道那女人听到了没有。

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小田每天从商店买一包饼干一瓶水放在储物间,到了天明回来,饼干和水,都没有了。一连五天,到第六天,饼干和水原封不动放在储物间。小田明白,女人不会再来了。回家了,或者去了别处。天气越来越冷,马上到冬天了,小田站在储物间的门口,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能听见大雁嘎嘎嘎一路欢叫着朝南飞去。

他叹了一口气。女人的离开,让他松了口气。在这五天里,说实在的,他每一天都没有睡好。一个陌生的女人就在隔壁储物间,当中有一扇窗户,即便是有窗帘遮挡,小田也感觉如同被人盯着。他不敢跟红艳说,红艳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他知道如果说了,红艳也不会同意让那个女人住在储物间。有时候,有些事一旦说了,心灵就有了隔阂。不是意见不统一,是女人天生的防范意识。

那天,小田及早送完了外面的牛奶,回到家属院的时候才凌晨三点多钟。家属院里的三栋单元楼的牛奶也是他送的。那些老师,条件好,几乎家家户户订了牛奶。

小田盯上了黄楼三单元五楼楼梯转步边的一堆书。不知道是哪一户人把一堆书当作废品放在那里。那一堆书,让小田动了脑筋。他不是想把书弄走當废品卖,他是想看书了。

他当初因为家境不好,初中没毕业就下来干活了,但是,在他心里,对书本的热爱从来没有破灭。他喜欢看小说。小的时候听村里的人讲过评书,初一的时候,借邻居家的书,把四大名著啃了一遍,有些内容还似懂非懂,有些囫囵吞枣,再想回头重读一遍时,他已经退学,没有借阅的机会了。一旦走上社会,他就很少能接触到书本了。

黄楼那个单元的五楼转角平台,那堆书,像夜色中熠熠发光的星星在召唤着他,在朝他伸手摇摆。他的心突突地跳动着。再是废品,那是人家的东西,在夜晚里拿走,就是偷盗行为。小田的脸有了发热发烫的感觉。如果是白天跟书主人说一声呢,要几本看看。不行,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怎么好意思跟一个有文化的人开口要书看。你还想看书,你不是班门弄斧么,你不是自讨没趣么,你不是让人家看笑话么。这是发自小田内心的声音,带着一种自我揶揄和自嘲。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几本吧,一堆书,拿走几本也不会看出来的。他安慰自己,他提着盛放牛奶的布袋,步履坚定地朝黄楼走去。

他进入单元楼的门洞,他的脚步声惊亮了楼梯间的声控灯。他把各家各户订的牛奶按照品类放进各家的奶箱。路过五楼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堆书,原封不动的还在那里,没有被主人当作废品卖掉。送完六楼的牛奶,小田回转身,他有点紧张,有点兴奋,这么一大堆书,里面肯定有自己喜欢看的。自己到底喜欢看什么书呢。他一下子说不清。他蹲在那些书的跟前,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左右看了看,担心有人推门出来。声控灯灭了,他轻声咳嗽一下,灯亮了。他急速地翻动那些书,第一种念头是看看是否有儿子能看的书,儿子二年级了,能看懂童话故事书了。有一本《伊索寓言》,很旧的一本书,带着一种发霉的味道。他放到一边,再翻,大多数是教辅书,英语,语文,化学,物理。看样子放书的这家主人有上学的孩子。后来,他翻到了几本小说,《契科夫短篇小说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老人与海》,还有一本《位卑未敢忘忧国》,他翻了一下,决定一块拿走。五本书,都已经很旧了。他把那堆书码成原来的样子,把挑出来的几本书揣在怀里,站起身,又左右瞄了一眼,没有动静,然后悄悄地下楼。走出单元楼门洞,抬头望了望东方泛白的天空,他长舒了一口气。

来到自己住的两间瓦房跟前,推开房门。他没有进卧室。他坐在外间屋的木凳上,翻起那本《位卑未敢忘忧国》。不知道看了多久,门口有上早自习的学生路过的声音了。他放下书,开始做早饭。熬粥,把几个馒头放进蒸锅馏。切了一块咸菜疙瘩,滴了几滴芝麻油。

吃早饭的时候,他拿出那本《伊索寓言》递给儿子,儿子放下筷子,以闪电的速度抢过书,翻了几页。

红艳没有问书从哪里来的。她清楚,小田自己也有爱翻书本的习惯,可惜没有上好学。不过,如果小田是个大学生,有份好的工作,自己还能跟他在一起吗?还有这个家吗?她掰开热气腾腾的馒头,夹进去几根滴了香油的咸菜丝,递给儿子。儿子,先放下书本吃饭。快该上学走了。

院里的老师,再放学,路过小田门口的时候,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伏在桌前看书的小田和他儿子。小田的儿子看书写作业,是经常见。小田捧着书本看得津津有味,很少见。

小田上午的时间基本都是睡觉,临近中午的时候起来,去隔壁的学校给食堂帮忙,帮着抬蒸笼,帮着给学生打饭。一个月给八百元钱,小田很知足了。

4

瓦房里的冬天是难熬的,亏着有从老家带来的几床厚实的棉被。三口子挤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卧室里,倒也没感到冬天的凛冽。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天的气息朝他们走来。

门前他们开辟的那块地里,苔菜长势喜人,菠菜快老了,蒜苗也长高了。周日不要去学校帮忙的时候,小田拿着铁锨,抓钩,在菜地里,开了几道垄沟,准备从农贸市场买一些茄子苗,辣椒苗栽上。

有两个女老师在菜地不远处聊天。小田招呼女老师来菜地挖一些菠菜、苔菜、蒜苗带去会炒菜吃。两个女老师也不客气,袅袅婷婷的过来,各自挖了一些,嘴里一个劲说着谢谢小田,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表示着这菜才是新鲜,带着晶莹的露珠,带着一股新鲜的气息,要比菜市场买的菜新鲜。

小田在一旁憨笑着,文化人到底是文化人,说出的话,用的词语就跟他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老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摞书本,她的声音很好听,小田啊,我从你家门口经过的时候,我看你也喜欢看书的。这里有几本杂志,还有一本小说,留你看,这是几本儿童文学杂志,留给你儿子看。内容都挺好的。多读书,人活得充实。

小田放下手中的农具,搓了搓手,又用衣襟擦了擦,诚惶诚恐地接过那个女老师递过来的书本。在小田眼里,没有什么书籍和杂志的分别,那些杂志对他来说,就是能获得知识的书籍。

谢谢,谢谢老师。他擦拭着额上冒出的汗珠,家属院里住着很多老师,他不知道这位女老师的姓,就喊老师吧,她们就是老师啊。

那位女老师离开没多会,另一位女老师来了,手里也拿着东西,小田啊,这是我儿子玩的魔方还有拼图,他现在都上高中了,也不玩了,给你吧,留给你家的宝贝玩,益智的。小田的心里那会儿说不上的滋味,有点感动,鼻子有些发酸。他接过那位女老师手中的东西,一个劲说,谢谢,谢谢老师。同样的,他也不知道这位女老师的姓名。他也直接喊老师了。

这一会儿,他在菜地里,感觉被两个老师上了一节课。那位女老师走后,他也不干活了,抱着书本,抱着那些能益智的东西,进了瓦房。儿子正伏在桌前写字,小田笑着过去,儿子,看,那些老师给你的书和玩具。

儿子惊喜地跑过来,翻着书本,摆弄着魔方,脸上溢满笑容。他自己拿起一本杂志,也翻着。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红艳周末没休息,去上班了,如果妻子在家,一准会高兴的。是的,能遇到那些善良的老师,对他们来说是很幸福的,他们居住在这个院子里,也是幸福的。

那是周二的中午时分,小田在学校食堂忙着打饭。他戴着口罩,那些给学生打饭的人都戴着口罩。

十二点半左右,前来打饭的学生就很少了。小田知道,快忙过去了,等一会,帮着收拾一下东西,忙完,自己就能回去了。下午回到家,看一会书吧,前几天在黄楼拿的那几本书他还没有看完。困了,再睡一会,四点还要去接儿子。

小田搬着一个蒸馒头的笼屉刚放到馒头房,一个也戴着口罩的女人过来。田师傅。她喊了声。小田认真看了看,不认识。

那个女人拿出一包东西递给他,田师傅,这是我老家丰县的特产,牛蒡茶,送给你一些,这东西泡茶喝对身体好的,能清热解毒还能抗腫瘤。喝不完,带回家给家里的老人一些。你老家的父亲,身体还好吧。你是个好人。

小田愣了愣,他没有问她是谁。不过,他已经猜出她是谁了。他接过那个女人递过来的牛蒡茶,嘴里连连说着,谢谢,谢谢你大姐。你还好吧?

女人没有摘下口罩,她嗯了声,还好。然后,转身朝一边去了。

后来的几天,小田再去学校食堂,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或许那个女人还在食堂里,都戴着口罩,他一时也认不清。

不过,小田的心情变得忽然开朗。他骑着自行车回去的路上,还破天荒地哼唱了一首歌曲,虽然唱的有些跑调,虽然很多歌词都记不住了,但是那个旋律在他心里永远的荡着。

5

儿子那天夜里忽然闹出了动静。发烧,先是低烧。小田让红艳给儿子吃了一粒退烧药。不管用,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红艳起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发烫,儿子抿着嘴,嘴里说胡话,娘,我难受。

红艳扭头跟小田说,田玉刚,儿子烧成这样,咱们得尽快去医院。

小田已经穿好衣服,他说,好,赶紧走。他去储物间推车子。社区医院距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二里多路。他心里想,带儿子去医院,打几瓶点滴,到时让红艳守着,自己去送奶。

两口子带着儿子去了医院,值班的医生不在,又打电话找人,直到快四点,儿子才挂上水。小田有些心急。可是他不能急着离开。儿子还有些昏迷状态。他去找值班医生,医生说,先打一瓶点滴,看情况,不行的话,得抓紧去大医院。流行感冒,最近很猖獗。就看孩子的抵抗力了。

一瓶水打完,快六点了。儿子的烧退了,精神好了许多。红艳说,田玉刚,我看着儿子,你赶紧去送奶。路上慢点,不要急,到时给订户解释一下。

小田说好。出了医院的门,骑上自行车朝奶站的方向而去。

早上七点半时,小田把客户订的牛奶送完了。他喘了口气。骑着车子朝医院而去,不知道水挂完了没有。儿子怎么样了。

在医院门口遇到红艳和儿子刚出来。红艳说,医生让连续挂三天的水,明天上午再来挂。三口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临近中午时,小田的手机响了,是奶站打来的,说有个客户投诉了,说他家订的牛奶送晚了,孩子上学前没有喝到。电话不光打到了奶站,还打到了公司。跟公司的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公司让你给客户一个解释。不然的话,得扣钱。

小田有些恼火,自己送了几年牛奶,从来没有晚过,这次不是儿子生病了吗。他压住自己的情绪,问奶站的人是哪家客户投诉的。对方告诉了他。

小田立马想到那家人,建管站家属楼的,据说订户是建管站的站长。一家有四口人,订了五份牛奶,其中一份给家里那只泰迪狗订的。扬言说如果耽误了孩子喝奶要投诉他的就是那户人家。

他跟奶站的人说,我自己去解决,能不能不要扣我的钱,不要扣我的奖金。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实在不行,我买几份牛奶给他都行。

奶站的人说,你先去解决吧,现在竞争厉害,有个订奶数量这么多的订户不容易。

小田骑着车子去建管站,站在那家门前,敲了敲门,他此刻心里有些打鼓。门开了,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贵妇站在门口,问他找谁。

小田说明了情况,贵妇不依不饶,不行,你耽误了我儿子喝牛奶,我家泰迪犬也是七点准时喝牛奶,你那个点没送来,我家的泰迪犬在那期间直叫唤,你知道让我多伤心。你们这个品牌的牛奶我不准备订了。你走吧。

小田很诚恳地说,大姐,我儿子今天早上忽然病了,我就耽误了一会,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你能不能继续选择我们的产品。我明天多给你家送几份牛奶,你看行不行?

贵妇关门,留下一句话,再说吧,到时看我们的心情。

小田是怎么回到家的他都已经忘记了。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他想大声地骂出来,他又不敢。

红艳已经上班走了,儿子中午不回家吃饭。他到家,草草吃了点东西,就朝学校而去。

他的心此刻很惶恐,他担心那家人不依不饶。说实话,那家人确实是个大订户,每个月五份牛奶,光奶款好几百元。自己干了几年送奶员,只给儿子订过两个月的牛奶。

五天后,正赶上五一假,儿子病好了,红艳也放一天假。小田早上送完牛奶,带妻子和儿子准备回老家。他们坐上了通往丰县的大巴车。坐在车里,他看到窗外的麦田里,麦子已经长穗,油菜花已经凋零结荚。红艳和儿子坐在后面,看着窗外,时不时地发出一种类似惊喜般的叫声。

小田的心思还是很沉的。昨天给爹买了唱戏机,给娘买了一件褂子,也给弟弟的孩子买了一大包零食。奶站没有扣他的工资,那家订户也没有换别的品牌牛奶,继续选择了他们的牛奶。

按理说,小田该高兴的。他却高兴不起来。

中午时,娘做了很丰盛的一顿农家菜,这是小田在家里经常吃的。娘给他们拾掇了土鸡蛋,干豆角,还有弟弟逮的鱼,黑鱼,鳝鱼,泥鳅。爹用塑料袋提着粮食去村里炸了爆米花,玉米的,大米的,小麦的,还有炸的豆子。飘着香气,空气里还弥漫着一丝甜味儿。

小田还是高兴不起来。娘问红艳,小刚怎么了,从回来到现在,都是板着脸,脸上没有笑丝儿。

红艳说,没事,他自从进了城,就是这样吧,他在想着怎么多挣钱,以后不光要把家里的房子翻了,还准备给儿子在城里买房呢。

娘听了,叹口气,跟人家打工,哪年哪月能买得起房呢,别想的那么远,先把家里房子翻了再说吧。

下午临走时,小田磨磨蹭蹭不想上路。红艳说,田玉刚,你怎么啦?

小田叹了口气,红艳,我们回来吧。不进城了。你看,在外多难啊。

红艳说,你就心眼小,我知道你是生那家人的气。那种人毕竟不多,你想想咱们住的那个院子里的人,那些老师,这社会还是好人多嘛。我问你,你到底走不走?

小田挠了挠头,走,走。他过去,接过红艳手中爹娘给拾掇的家乡土特产。

儿子已经跑到前头了。前头的尽头就是通往城里的公路。

小田望着跑在前头的儿子和穿着连衣裙袅袅婷婷走着的红艳,打心里叹了口气。脚步却变得轻快。

作者简介:

王文钢,本名王千里,江苏徐州人,1977年出生。江苏省作协会员。小说散文作品发在《广西文学》《安徽文学》《山东文学》《翠苑》《当代小说》《青春》等。出版小说集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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