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深秋

一

天空中细雨蒙蒙，雨点是那样的小，雨丝是那样的细，丝丝缕缕缠绵不断，湿了万物大地，也湿了一些人的心情。公园里潮湿的泥土气息，增添了别样的风景，既无蓝天，亦无白云。小雨弥漫着芬芳的气息，这气息中似乎夹杂着一层薄薄的诗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着，贯通每一根血管、细胞、神经。这绵绵小雨已经下了许多天，比往年持续的时间更久，据说雨量超过梅雨季节，打破了多年以来的记录，小雨下在城市，下在乡村，下在每一个角落。同时，也下在了他的心里。雨中的行人，有的打着伞，有的不打伞，他属于不打伞的这一类。貌似这一切与他无关，也许是自然界的美花草，树木，小动物，占据了他的心灵，让他已无暇顾及其他之事。他在不停地走着，小雨淅沥沥地下着，落在他的头顶，淋湿了他的衣服、大地、树木，花草，淋湿了他原本美丽的心情。是的，他的心情，已经无法自控，似乎判若两人，心已飞到远方，飞到了天边，飞回过去。这时，他回忆起往事，想到他过去的经历，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境——完全忘记了此时此景。他的过去，一个纯净的世界，一片蓝色的天空，一湖清纯的池水。是的，一片湖面，一方草地，一个令他怀念的世界。他突然想跳进这片湖水，把身心融化进去，把思想融入其中，洗去一身的浮尘与杂念，洗去一些烦恼与苦闷。他在这片湖水中忘情地洗濯，不经意湖水已漫过了他的身子，漫过了他的头顶……这时，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鸟鸣把他惊醒，拉回到现实中，只留下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水池中……

他极目远眺着水池中央，水是那样的清澈、微澜，没有一丝丝的杂质，甚至连一条小小的鱼儿都没有，这池水仿佛是从他的心底流淌出来的清泉….这池水，多像他儿时家乡屋前的一条小河啊，那是一直伴随着他长大的一条河流，那条河成为他遥远的记忆。顿时想起小时候，他就与这条小河为伴，常常在这河边与小伙伴们一起玩，一起疯，春天在河边扑蝴蝶，夏天在河里洗澡，秋天在河边采一些树果子，冬天在河面上走冰（河面上常常结有一层厚厚的冰，而现在则难以看到了）。那是一段怎样的快乐时光？没有忧虑，没有杂念，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也没有情感的纠葛。

想到这些，他嘴角微微上扬，甚至笑出了声，这声音冲破雨帘，一直飞到了空中、树梢上，甚至惊飞了树上的鸟儿，与空气中的那些雨滴融合在一起，再落到他的头顶，打湿他眼前的这条小路。这条小路是唯一一条能同行的路。他沿着这条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整个人融入小雨之中，不知何去何从。天气没有要晴朗的預兆，雨依然在淅沥沥的飘着，路面湿漉漉的。一个人行走在泥水相伴的路面上，像似两个人同时在行走，只是“他”倒映在路面上，形影相吊地跟着他，他们连着同一双脚，“他”是他的影子，也是他的另一个他。其实，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总以为有另一个“他”在他的心目中，有时他好想把“他”请出来，与他聊聊天，说说心里话，把他当成无话不谈的知己。

今天，在这样一个灰蒙蒙的雨天，“他”突然走了出来，清晰的倒映在湿润的路面上，成为他盼望已久的知己，他甚至有了一丝丝的欣喜。他仿佛听到路面上的“他”，对他说：“看看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整天戴个面具，把自己伪装起来，一副忧心忡忡、萎靡不振的样子，脸上往日里的笑容都去哪儿了呢？”他回答：“为了生活，不，更多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自己伪装起来啊。”“你这样生活不累吗？”“是的，累，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你呀，需要调整心态，保持良好的心态，人生就会充满幸福，改变不了现状，就改变自己吧！寻找一位聆听者，交心，或者寻找一位所谓的蓝颜、红颜来分享彼此的苦与乐。”“可是，我没有。人海茫茫，到哪儿去找呢？”他在心里想着，知己历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啊。影子继续对他说，那你就把我当成自己吧。“好啊。”他愉快地答应了。他从此便有一个知己，他笃定地这样想着。可这个知己，到底是蓝的，还是红的，他自己模棱两可的嘀咕着，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从来都没奢求过有这样一位“圣人”出现，也不知道什么叫蓝颜知己，什么叫红颜知己，心里完全没有概念。但今天不管怎么说，反正有了一位，他还是很庆幸了。他期待这样的知己能够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愉悦，解除他心中久积的一些郁闷与烦恼。

二

随着一连好几天绵绵秋雨的结束，阳光像一把利剑刺破阴霾的天空，把金子般的光线洒向大地，一扫天空的阴沉，人的心情也变得亮堂起来。这天，他照例在六点钟醒来，喝杯水。看阳光洒进他家的阳台，泻淌在房间里的席梦思床上。他决定下楼，看看太阳的笑脸，晒一晒刚刚露出的朝阳。他家离小区旁边的公园很近，步行几分钟的路程，穿过一条巷子途经一个菜场，就到了。

公园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晨练了，各种年龄段的人，同样也有各式各样的活动项目，徒手操、太极拳、晨跑、舞剑、广场舞、唱歌吊嗓子的，等等。他是年轻人中的一员，喜欢晨跑，这也是他的运动强项，很多年前，在部队服役期间，每日必做的功课就是晨跑。部队的晨练、跑步，是一项必须完成的科目训练，人人必须参加。因此，他早已养成了跑步的习惯。只是转业到了地方后，工作性质和生活的改变，使得他的这一爱好也跟着发生了变化。那时候，班长一声哨响，全班人在三分钟内全部集合完毕，一跑就是五公里。之后，返回宿舍才能洗脸、整理内务卫生等。如今，绕着公园跑一圈，也就一千多米，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一边跑，一边听着音乐，神妙的旋律回荡在耳边，整个人精神振奋，情绪激昂，似乎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

是的，他是个音乐爱好者，虽然不懂得乐理，仅仅作为一个音乐爱好者，喜欢听，但不会唱，喜欢聆听别人唱，他可是一个忠实粉丝哦。歌厅里，他是一个安静的听者。经常陶醉其中。当然，晨练中戴着耳机与歌厅里听是截然不同的。耳机里送来一阵阵轻松、愉快的歌声，流淌在他的心里。小路延伸到前面的一片小树林里。树林里，小鸟的叫声叽叽喳喳，他全然不顾，无视他的存在，他陶醉于美妙的声乐之中。

树林覆盖了天空，遮挡了阳光，呈现出安然、神秘、幽静的景象。跑着跑着，他突然发现小路的地面上，有一串钥匙静静地躺在路边草丛中。这是谁丢失的？他焦急地在路边等，可是没有人来。一分钟，五分钟，过去了，如何处理是好？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他心急如焚，等待有人来认领……就在这时，迎面跑来一位穿着粉红色运动服、留着长发的年轻女子，急切地问，有没有捡到一串钥匙？她回到家门口想掬钥匙开门时，才发现丢了。他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询问相关的情况。

姣好的身材，一张清纯的脸上流露出青春气息。看着她急切的样子，便把钥匙交到对方手上，只见她微微扬起樱桃小嘴，露出一排光洁闪亮的牙齿，诚恳地吐出两个字“谢谢”！这时，他分明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飘浮起来，一直飘到他的心里，像一阵春风，暖暖的……吹皱了他平静的湖面。一问话，从口音中隐隐感到面前的这个美女似乎是他的老乡呢。他冒昧地问了一下，她的回答使他暗自窃喜。原来他们是来自同一个小县城，她比他小六岁，去年大学毕业，在一家私企做高管，而且她的单位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晨跑，是她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与生活习惯，从大一那年至今从未改变。那时，寝室里别的同学都在抓住一切机会睡懒觉，特别是周末。而她都是早早地起床，穿着一身运动装，操场上映有她的倩影。踏着鸟儿的叫声，迎着初升的太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跑步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那种轻松愉快的感觉非常棒。几年来，她一直坚持，因而她才有如此近乎完美的身材，常常受到同学、旁人的羡慕。只是现在跑步的地点转移了，并不影响她的习惯。因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在公园里相遇，在晨跑中碰面，成了他们经常遇到的事。情不自禁地，彼此对“碰面”有了一种期待，有时候，他为了在公园里“相遇”，情愿起早或延迟，因为她有时候不太正点。碰了面，不约而同地边跑、边聊。说起过去，说起单位，说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笑声常常飞上树梢，惊飞了树林里的鸟儿。他告诉她，他叫强斌。以前在部队当过兵，是海军舰艇部队的水兵，在南海服役十年，去过西沙、南沙，现在转业在一机关单位上班。去年，老婆带孩子去了国外，陪孩子读书。只是现在一个人过着自在、悠闲，但又孤寂、无聊的单身生活。一口气强斌说了这些，他立刻又感到有些后悔。是的，干吗跟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孩子讲这些啊？让人家了解这么多，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呢？她在一旁认真地听他讲话，也似乎觉察出了他忧虑的心思。“没关系，我也是单身，以后有时间大家可以一起运动，还可以一起打球、爬山。”他回答说，太好了，这都是我的强项。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庞、隆起的胸肌、挺拔的身材，不禁生出些许好感，心中暗自思量，这不是我心中的兵哥哥吗？瞬间好感倍增。“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可以告诉我吗”“什么芳名不芳名啊，我姓洪，名娟，大家都叫小娟。”“小娟，不错，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贤婌、优雅的气质，与你的名字，很相近，真是名副其实啊。”听了这一番恭维，小娟的心里美滋滋的，但她并不露声色，反而对他说：你们这些男人，都喜欢说好听的，专讨人欢喜。是不是看到美女都会这样讲话？这一反问，强斌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位俏丽的美女伶牙俐齿、毫无顾忌地讲出此话。像是在战场上陷入了敌阵，突然遭到強敌的围攻，此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强斌毕竟是久经沙场与情场的人，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镇静下来，从容应对………

三

他并不接她的话茬。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转而说，啊！今天的天气真心不错，湛蓝的天空，美丽绽放的花草，在这样的城市有如此美妙的风景真是难得啊。他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要用这样语言与方式来摆脱陷入的窘境，摆脱“敌人”的围剿。沿着他说话的思路，小娟仿佛拐上了他的车道，也不再追问刚才的问题了。

她第一次听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恭维之言，心情很爽，特别是被他磁性般的男中音吸引了……“下午有空吗，我请你喝杯咖啡。”咖啡，是她喜欢的饮品之一。平日里，闲来无事，她也会常常一个人冲上一杯咖啡，或在家里，或在茶餐厅，一边看看书，听听音乐，以此来消磨下午的时光。“今天不行，明天要参加一个舞蹈演出活动，还要好好排练、做准备工作。”说起舞蹈，她仿佛一下回到大学时光那样一个美好快乐的时代。

是的，她的大学就是学舞蹈的。因为，她从小就特别喜欢跳跳唱唱、画画什么的，家里给她报业余兴趣班，学了好多年。这个天性一直没改，兴趣也没有改。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大型国有企业，虽然没有从事舞蹈行业，但作为业余爱好可是一直从未放弃。她是企业的文艺骨干，艺术团的专业辅导老师，经常参加排练演出。尤其是在校期间跳拉丁舞，与对方的配合出神入化，配合默契，舞场上常常赢得观众们热情的喝彩与掌声。回想起这段往事，她想到了她的初恋，她的舞伴，也是她的同学。

这是一个英俊才子，无论是身高、才情与气质，还有他的好学上进的精神，都曾使她一度倾心。他爽朗的性格与挺拔的身材，舞场上的翩翩风度，简直使她太爱慕了。他们在一起共舞了三四年，擦出了爱的火花，一度爱得死去活来。只是毕业时，劳燕分飞，小伙子回到南方老家，而小娟则拗不过父母的意见，选择了南京，有缘无分终究没能在一起。否则，他们可能早就结了婚，有了爱的结晶，也许还可能生了孩子，本来这样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在毕业时都化成了泡影。不是有人说过吗，毕业季，分手季……为此事，小娟一度陷入十分痛苦的境地，伤心了好一阵子，半年都没回过神来，家里帮她介绍了几个优秀男生，她都一概不见，至今还是一个单身汉呢……唉，提起这一段伤心往事，她的心里立即就像灌了铅似的，眼前一黑，就像开始练习跳舞时旋转的时间长了，整个人就往下沉，像一个溺水者，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沉。眼看就要沉入水底、坠倒在地了，在这紧急危难之际，强斌眼明手快，一伸手一把托住她，揽入手臂里。小娟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软，轻轻陷入强斌的臂弯。这个有力的手臂，像一道避风的港湾，使她避免了一场灾难。她像一首漂浮摇摆的小船，柔软的身体半躺在他的港湾里，在恍惚中她感到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紧贴着他刚健有力的身体和发达雄健的肌肉，她分明感到他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像电流一样传遍她的全身，给她补充的生命能源与精神动力。这是来自一个男人的，雄性的力量。她无力睁开眼睛，只是默默地感受着眼前的这一争。

强斌面对怀抱中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呆呆地立在那里，愣住了，无所适从，只是闻到了一阵阵清香从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这是一种青春的气息，花朵的芬芳。这香气，使他陷入一种深深的陶醉之中，一如当年他年轻的妻子。是的，此时，他想了他的妻子，也是一个十分漂亮可人的女子，当年第一次把她搂在怀中时，也是这样，他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阵一阵的体香。这种香，使他感到很新鲜，很惊讶，也很好奇。因为这是他从未闻到过的一种香味，一种女人特有的香味，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正是这样一种浓浓的香味吸引了他，征服了他，最终也成全了他们的婚姻。可是妻子现在却是远在国外，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再闻到这种香味了。而近在眼前的却是另一个同样美丽的女子，同样的一种女人香气在熏染着他，穿透他的五脏六腑。眼前，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他用眼睛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幅秋日晨曦里的风景画。精致的脸庞，镶嵌着一对乌黑发亮的黑葡萄，弯弯的睫毛，像一道美丽的风景从他眼前掠过，嘴唇小巧玲珑，发出一阵阵富有韵味的气息，而隆起的胸脯，不时地上下起伏着，像高山挺拔，又似波涛汹涌……

享受着短暂的时光，他搂着她，渴望的眼神互相交换，一种复杂的情感悄悄来临，一切的纷纷扰扰与他们无关，自己的双手正如捧着一朵娇艳的鲜花，这朵鮮花散发着醉人的芳香。随着清风缓缓吹入他的肺腑，芳香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陶醉在这香气里，想把这种芳香和动作一直延续下去，重温并体会当年恋爱的感觉和味道。那一刻，幻想自己是泡沫剧里的男主角，好唯美、好浪漫、好幸福。刹那，小娟马上恢复了意识，她感到有点害羞，脸色通红，如同朝霞飘到了她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显得格外的好看，却很幸福。她什么都没说，飞速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开来，不，是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能够说上一句话，花朵飘然地随着一阵风吹走了。

四

第二天，他照例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路晨跑，跑了一圈又一圈，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直跑到快要结束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情绪低落，失落而归。以前每天都会在此相遇，他此时此刻是多么地渴望能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可是，今天是怎么回事呢？他这样想着，纳闷着，无精打采地跑着。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好几天都未看到她的踪影。心里着实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难道是因为我上次的唐突，惹她生气了？单位派她到外地出差？也许是回老家了？对了，也可能是生病了，或是还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他不敢继续思量。越是这样调整自我，越是胡思乱想，每一个细微的举止，都暗示着她的存在，若即若离，脑海中时刻浮现着她的身影，走火入魔……到了第五天，也是星期五的中午，心里浮现出她的样子，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瞄了一眼是夫人打来的越洋电话，说过两天有朋友从南京来美国，想请朋友带一些老家的板鸭、香肠等土特产，时间久了想念家乡的味道，孩子也惦记很久了。他回答说，没问题，明天就与朋友联系，买好后让朋友带过去。没讲几句，便草草挂了电话。

思绪纷飞，魂不守舍。这时一个单位邀请他去当评委。两天后，回来第一件事，把夫人交代的事情办理好了。时间已到中午，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一路上小雨绵绵不断，飘飘洒洒，不一会儿整个路面陷入湿滑之中。他忽然想到自己前几天写过的一首诗：

大风刮凉了深秋的面孔

冷雨敲窗  夜色随风弥漫

路边的灯光

在寒潮中瑟瑟发抖

人影车影漂浮

一个来自季节深处的激灵

随意切割奔跑的时间？

雨雾翻检草木

花事收缩成一个黑点

一片飘零的秋叶

走着走着，他看到许多人围在一起，肯定发生交通事故了。他也情不自禁地走近一看，原来是两车追尾，并无大碍。咦，这不是小娟吗？怎么会在这里？走近一看，只见她的车追尾了，把前面的一辆车撞出一个凹痕，正被对方严厉训斥着。第一次遇到此情形，她头脑空白，无一点头绪。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心疼。强斌无暇顾及太多，穿过人群中，走过去直接抓着她的手询问：“什么情况？”她像是一个落水的人，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在情形危急之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询问了几句，大概了解事情的真相，随手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不一会儿警车来了，交警巡视了一下现场，麻利地登记了两人的信息，告知双方后续的处理过程，大家和平离开，她的车严重变形，直接开到4S店定损维修，他陪着他一同去了，忙完已到傍晚，她松了口气，说：“我请你吃饭。好啊，我的肚子早就饿坏了。”

她家附近有一家港式茶餐厅，店面不大，装修却雅致清新，据说口味不错，人气很旺，几乎每次去都要排队。不出所料，排队等待，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由于去的稍微早些，人并不是很多，五分钟，服务员呼叫了他们的号，热情招呼，并将他们引到一个靠近窗户的餐桌前坐下。夜幕降临，群星灿烂，城市陷入一片万家灯火。餐厅里，优雅舒适的环境内，灯光柔和，音乐的旋律尤为浪漫，这是十分适合情人约会的地方。她说：“你想吃什么啊？”“我什么都可以的，从不挑食。在部队十多年，养成了什么都吃的习惯。”那就一人一份牛排吧。好啊，好久没吃牛排了，今天正好解解馋了，于是一人点了一份点牛排。服务员说你们需要几份熟？他说六成熟，她说八成。服务员转身离去。

面对面地坐着，音箱里送来一阵阵轻音乐，像涓涓的细流从他们的眼前流过。他关心地问道：“你今天开车怎么啦？”其实他最想问是的：“你前几天怎么失踪了？一连好几天看不到你，心里老是挂念你，你可否知道吗？”可是，他不能这样问，心里的想法不能表露出来啊。他要装成一副若无其事、正人君子的样子。她回答：“前几天，我参加驾校科目四考试，拿到了驾照。然后去提了新车，这不刚开没两天，碰上今天下雨，车多路滑，没遇到过类似突发情况，不经意间就撞上去了。对方气势汹汹，让我手足无措。幸好你及时出现，帮我解围。”说到这，她心里暖暖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聊着聊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铁板牛排上来了。听完她的描述，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嘀咕着，原来是练车、提车去了。边吃边聊处理事故过程的话题。他以一个有资历的老驾驶员身份向她介绍着相关事宜的紧急处理方法，特别是雨天路滑、新手上路的一些问技术题点和驾驶技巧。她认真地听着，眼前这个男人诚恳的说教、认真的态度，瞬间魅力无限，风度翩翩，使她产生了不小的爱慕之情。他似乎要把所有的知识灌输给眼前这个女生，希望今后遇到此事能得心应手的处理，她聚精会神的聆听，听着听着连忙点头。吃饭间，他庆幸自己起初没问她前几天的去向。否则，他觉得难为情。是啊，人家去哪里没必要向你汇报、也没必要告知你，你们才相识多久啊？今天的事，纯属巧合，也许这就是缘分，是上帝有意安排的，他暗自得意。可眼看就餐即将结束，马上得双双回家。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啊。他在心里想着、盘算着……

服务员，买单！强斌接过服务生的账单，拿出钱包，此时洪绢比他快一步把钱递给了服务员。这单怎能让你买呢？快起身离开时，强斌鼓起勇气说，我们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啊？此时，心跳加快，似乎多里哆嗦的两条腿已推动了力量，满脸通红，额头上隐隐冒出一些许汗珠来，这个唐突的要求，不知对方如何反应？如果万一不答应的话，不是一件令人无地自容的事吗。“好啊！我们加个微信，多联系，有事可以直接向你请教了。”小娟的话，让他喜出望外，似乎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了地。

走出饭店，城市一片灯火辉煌，外墙灯光璀璨夺目，而满天星光早已点亮了他快乐的心情。回家家里，小娟给强斌发了一条信息，说出了自己的当时感受。强斌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首诗：《有你，真好》，詩中写道：有你，真好/在一起/迎来晨曦/道一声早安/明媚了窗前的朝阳/送走黄昏/诉几许好梦/温柔了檐下的月亮……

五

互道问候，互道祝愿，把自己的点点滴滴诉说给对方听，成为他们一段时光里的生活程序。他会在微信里提醒她每天的交通路况、天气情况和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把最贴心的问候第一时间送达。幸福的时光里，她就像一个公主，享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与宠爱。当然，她也会以一个女生特有的细心与体贴，在他每天晚上睡觉前在微信圈里发来一些可爱的表情动画之类的图片，使他带着从未有过的温馨进入梦乡。一连几天早晨跑步时的照面，也是正常的，有时，他因工作太晚、太累，早晨懒得起早，但一想晨跑的路上有个美女在等你他，便会一下子来了精神，这种动力是无穷的。

有一天清晨，她照例发了微信，但好久不见动静。单位派她出差，她想在临走前告诉他这一动向。迫不及待地连发三条，一边期待着他的回音，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出门前的准备，眼睛的余光却不时地盯着手机，十五分钟过去了，依然没见动静。她有点不放心了，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她心中莫名的不安似乎在打水鼓，七上八下的。一天，二天……她在煎熬中度过了四十八小时。

到了第三天清晨，小娟收到信息，内容：“自己临时被派往外地出差，参加一个歌舞演出的现场评审，来当评审老师。为防止泄露信息和受到干扰，评委的手机暂时全被统一保管了”。洪娟随口回一句“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小娟的话语中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抱歉，想着回来再告诉你的”。其实，唱歌、跳舞和音乐，一直都是他的特长与爱好，尤其是近年来经常参加社会上的一些公益性的演出活动，当评委也是常有的事。

回来后，他第一时间与她见面，告诉她，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演出或表演。她们的演出充满了正能量的一面，充满了希望与梦想，专业功底特强。十一个表演队，每个队都有一二百号人，大到六七十岁，小到十大几岁，人员年龄和文化素质参差不齐。小娟怀着好奇的心在认真听着。她们几乎都没有文艺细胞，以前更没有参加过什么演出活动，排练完全是从零开始的，可以说是一个大型团体表演队，从创意、编排和表演，要求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完成，而且全都是利用晚上的业余时间排练，因为白天她们都要干活，都要完成规定的工作量，而且这个工作量是强制性的，必须要完成的。但是，从那天的表演现场效果来看，每一个团队的表演都有创意，动作整齐划一，每个人的动作都十分认真，她们穿着特有的服装，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感动了每一个评委，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领导和嘉宾。因为，她们是一个特殊的人群，是一群高墙内、女子监狱里的服刑人员。服刑人员！小娟一脸的惊讶！是的，她们的确是因犯罪而被关押的服刑人员，你想象不到吧。演出那天，她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是一名高墙内的服刑人员。其中还有一名是非洲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她是因为在中国云南犯卖毒品被判刑的。可她肥硕的身体跳起舞来一点也不臃肿、迟缓，更不呆板，相反，她是那样的灵活、轻便，脸上荡着笑容，乐在其中。

强斌接着说，在演出结束后的点评中，我怀着兴奋的心情给她们讲了许多鼓励的话：你们的表演很精彩，把快乐写在脸上，把笑容写在脸上，把希望写在脸上，我为你们加油、点赞，你们都是好样的。这个女子监狱关押着两千多名罪犯，很多女子都很年轻、漂亮，如果不是因犯罪，她们也许与同龄人一样活跃在社会的每一个天真烂漫的人生舞台上。这是我第三次去她们那里当评委了，这是监狱为加强思考教育和心理疏导，而举办的这样活动。那天，在表演结束时的评委点评中，我还给他们即兴念了一首诗，《放飞梦想》：

一个个灿烂的笑容/从你们的脸上绽放/一句句美妙的歌声/从高墙内飞出/一曲曲动人的旋律/舞动你们曼妙的身姿/十一个方阵？ 整齐划一/千百个梦想？ 闪闪发光/每一个动作都千锤百炼/每一种队形都化合梦想/你的付出赢得了热烈掌声/你的汗水重新点燃了青春/今天，你是快乐的天使/明天，把美好的希冀放飞/

小娟听了，心想，真是一种别样的人生啊。而他这样的特长与经历，特别是他的才情与诗意，又给她种下了一个难忘的印象。

六

日子像流水一样流淌着，强斌刚出差回来没多久，小娟又被单位派去出差。她来到一个海边小城市，住的酒店属于海景房，面朝大海，推开窗子，一望无际，海的湛蓝与天空的蔚蓝融合在一起，分不清那是大海，那是天空了。

她第一次来到海边城市，面对大海，感受海的辽阔与壮观，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好奇，感觉到海潮、海浪总是按照一定的规律在拍打着、追逐着。在这出差的一段日子里，她是似感觉到，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慕名的思念与依赖。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有时候感觉心烦意乱。这天，晚饭后，天空下起了小雨，在这一个夜雨花绵绵的秋夜，她驻足于窗前，静心听着滴答的雨声，这雨声时而清脆，时而緾绵，点点滴滴敲打着她深情的思念与回忆。

是啊，一晃几个星期过去了，他矫健的身影时常浮现在她眼前，明明知道他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可心，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难道是我真的喜欢上他了，还是爱上他了？想到此，她的脸上飞出一朵红晕。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可爱情就一定要受到“已婚”的禁锢吗？她想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不要去想那些无谓的事。泡上一碗盖碗茶，打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她想把自己沉迷于书的世界。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心不在焉，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了，茶也喝完了。手里的书翻了很多页，可是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更不知书中的内容了。心思不知去了哪里？索性合上书，推开门，走进雨后的夜里，漫步于海边。刚刚下过雨的夜晚，湿漉漉的空气十分清新，路灯像瞌睡人的眼无精打采，只是灯光把她的身影拉长又缩短，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拍打声，似乎在敲打着她的心房。

她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里一个人走着，自己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夜那么长，爱那么伤。如果不曾相遇，那就不会有如此的烦忧，不会有如此的惆怅。女人的心思啊，也许只有这路边街灯知道。是的，这些年来，她一直忙于高考、读书，找工作，从一个女孩长大成一个优雅的女人，的确感到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可个人的大事一直还没顾得上。其实，她是一个懂感情、重感情的人，也十分渴望一个爱自己、懂自己的白马王子的出现。可是，蓄发已久的情感难道就要在这个男人身上暴发吗？

成熟不过是善于隐藏，沧桑不过是有泪无伤。在爱的世界里一面寻找，一面失落，寻找往往需要很远很久，而失落只需要短短的瞬间……抓住了一根青莲，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她独自行走在海堤上，路面上的积水还没完全退去，在月光下身影映在路面上，像两个人同时在走。是的，两个人，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啊。她曾读过一首诗：“月亮掉进她记忆井中，提起来，不过是一串破碎的梦而已。”这首诗，很能映照她现在的心情。爱情里的私语，每字每句都在敲打心灵，让你不知不觉便被那样的一份醉飘荡着心魂，直到彻底为它失去了全部的自己……她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翻看着手机。希望能看到他发来的信息，她多么希望有一人能在远方关心着自己，想念着自己，可是一次次地翻看，一次次的失望。她心里这样想着，忐忑不安。甚至想给对方打个电话，发个信息，几次掏出手机，信息都编好了，但矛盾的心理使她始终没有发出去。是啊，我为什么要主动给他发，如果他在乎我，他关爱我，会主动给我发的啊。可是，他没有。而我能主动吗？不，这样不好，不是一个成熟的、有自尊女子的行为。

有人说，聚如春梦散如烟，莫问金姻与玉缘。爱一个人是要勇气的，而离开一个人则需要更大的勇气，注定的过客，注定擦肩而过，何必伤感，然而即使伤感也唤不回从前的一切……

作者简介：

孔繁勋，中国作协会员，南京市机关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作品散见于《十月》《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雨花》《四川文学》和《扬子晚报》《南京日报》《人民海军报》等报刊。有诗入选《2016年度江苏诗人作品选编》《中国年度诗选2017》《中国短诗选编》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