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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的光辉(小说)

时间:2024-05-04

罗书銶

姑妈跑到我家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掏出那张有些年代的手绢不停地擦拭,蓝黑色的影子不断在我面前晃悠,这让母亲很着急。

姑妈有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两个表哥。大表哥叫段鹏,小表哥叫段飞,因为年纪相差不远,我没有看出他们谁显得老气些时,就都已步入到中年。只能从姑妈家厅中央的相册上猜想他们的年少时光。

大表哥在我家附近一所小学教书,收入不高,但粗茶淡饭对付着过生活是没有问题,自从大表嫂过来后,生下三个小孩,日子就显得有些紧巴巴的。母亲去过多次姑妈家,总是会捎带很多旧的衣物或糖果之类给孩子们,见大嫂为人厚道,很本分,也孝顺,不免宽些心。姑妈从小爱哭,体质本来有些虚弱,姑父在一场车祸中遭遇不幸,英年早逝。这给姑妈很沉重的打击,同时也给母亲增加了更多的担忧。姑父在世时,有些张家短,李家长的事多半也征得母亲的一些意见,尽管姑妈的两个儿子孝顺,听姑妈的,但姑妈多是听母亲的。这从大表哥娶媳妇的事情可以知道,母亲亲自出马,来来回回地托媒婆,打听对方的家里情况,是不是在家好吃懒做,会不会和邻居吵架,有多少文化,当然,母亲最关注的一点还是脾气和秉性,“总不能第一个媳妇就娶一个霸道的。”姑妈和表哥都点头,一来二往,事情多了,我倒觉得母亲更像她的亲姐,父亲也这么认为。

姑妈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的话中,我听明白了,说大表嫂回娘家半个月了,那天和大表哥吵了一顿,正在切着苦瓜的大表嫂一摔手,“噔噔噔”就走了,也没带衣服之类的。姑妈以为是两口子拌嘴,就说了几句大表哥,以为没事,过几天就会回来,谁知这一等,半个月过去了,没动静,昨天托人去问问啥时候回来,大表嫂断然决定要和大表哥离婚,这如同一颗炸弹在姑妈家炸起来了,也把母亲吓得不轻。大表嫂是一个贤惠的女人,这一点,母亲很自信,她当初的结论是:大表嫂前额饱满,心宅仁厚,脾气温良,会过日子。母亲的归纳很让我惊讶,除了简短的文字勾勒,还富有面相的道理,我想,姑妈一家那么听从母亲的确是有些道理。但现在的情形是,从没有因两口子拌嘴回娘家的大表嫂,竟然一甩手就走了,三个孩子怎办?姑妈怎办?指望谁呢?“父不在,长子当父,长嫂当母”,姑妈经常念叨这几句,现在长子也罢,长嫂也好,出了矛盾,还谈啥指望?母亲被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妈打乱了阵脚。我刚要说上两句,母亲看了我一眼,“还等什么,去姑妈家啊”,我提醒母亲要不要带替换衣服,因为我估摸这一次母亲要住上几天,如果这件事情没解决好,连我都得耗在那里。没想到,母亲手一挥,果断地说,走吧,来不及了,先看看情况,急死人啊,怎会这样。

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我好不容易把她们送到了隔我家几十公里开外的姑妈家。那是一个小村子,这几年盖了不少小楼房,天还没黑,茶色的玻璃在夕阳照射下发着灿烂的光。不时有现代立体音响传出的歌声混合着几条狗的叫声,给这个小山村平添了很多人间的情趣。

我估摸母亲肯定是要去大表嫂家的,就没进姑妈家去。果然,母亲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和姑妈急急火火出来了,一行人直奔大表嫂家。大表嫂家离姑妈家不远,大概几里路的样子,村口有一片竹林。由于是分到各家各户自己管理,竹子上都刻有各村户的姓名。竹子粗壮,参天而立,横枝翠叶,在黄昏中更增加诗意。这几年人在外奔走,很少有心情来观赏如此美好的景色了,城市的喧嚣姑且不说,就是天空的尺寸也有差别,狗吠的开阔度也明显不同。似乎乡村的狗们想叫就叫,很随意,很自由,伸长了脖子就叫,叫完就在山坡上溜达,何等惬意。可在城市的狗一出声就有人吼,有人赶,有人打,要么就是被主人牵着,唉,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母亲和姑妈已进了大表嫂的家,亲家母很热情招呼她们,大表嫂正在剁猪食,“乒乒乓乓”。见母亲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撩了撩头发。

“舅妈,您来了。”

“妹子”,母亲一贯喜欢这样称呼她喜欢的媳妇们,说是不生分,亲切。“你这是怎啦?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啊?想不想孩子啊?要是段鹏这小子欺负你,舅妈给你做主,收拾收拾他。”听得出来,母亲这话带些关心,又带些责备,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大表嫂本不是这样子的。

姑妈也在一旁埋怨大表哥不懂事,说话重了点,是昏掉了等等。

“舅妈,妈,不是我不想回去,是这日子没法过了啊。”说着,就大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近于痛彻心腑,直接扑到我们心上。

母亲顿时慌了,她下意识地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凭直觉,母亲似乎猜到了什么,想要说,但沒说出口。

“你们是知道的,段飞两口子出去打工,两个孩子托我照顾,头几年还有钱寄点回来,这两年基本上没有。我自己有三个孩子,都在读书,五个孩子的开销,段鹏这点工资根本不够,家里油盐都买不起了,段鹏还不让说,他说也得不到段飞的任何消息,但怕妈担心,他自己跑去卖血,那天洗衣服时我发现卖血的单子才知道。我跟他吵了一顿,他竟然说我吃不了苦,不顾及大家,叫我滚回去。”大表嫂是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的,泪像豆子一样落在地上,她右手抬起来抹眼泪时,剁猪草的刀落在案板上,“砰”的一声,把我们这些听呆了,一心沉溺于听她哭诉的神经猛地一把拽了回来。

母亲眼圈红了,继而落下了伤心的泪。姑妈已是完全失控,亲家母也在一旁跟着哭。几个女人的泪汇集在一处,像冬天阴冷的天空下起一场缠绵悱恻的雨水,让人心里愈发不安和冰凉。我静静地听着她们不断地问这问那,问一段,哭一段,刚才诗意的感觉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紧紧抿着嘴,叹息和无奈。

在大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看见大表哥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冲进院来,做老师平时的那点文雅全然不见,他刚立稳就喊起来了,“舅妈,妈,段飞的两个孩子不见了,不见了!今天他们班级的老师说一天没看见了,也不在家啊。”毕竟是老师,一小段话把事情说了个大致,姑妈在听完最后一句话时,“哇”的一声,晕了过去。长久的担心和压抑在这一刻间,让这个年过六十的老人顷刻之间崩溃了。

我担心母亲会震晕过去,一边吩咐大表哥扶住姑妈,一边紧紧扶住母亲,却没想到母亲挣脱了我的手,大喊道:“别管我,先掐住你姑妈的人中,快,送医院。”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姑妈扶上了车,发动车的一瞬间,母亲由刚才的一丝恐慌突然变得出奇的冷静,她一边吩咐我送姑妈到医院安顿好后,立马赶回来找孩子。大表嫂看到这种场面,二话不说,就上了车,“我先去照顾妈,段鹏你们去找孩子。”母亲赞许地点点头,她的赞许里面也许是从大表嫂那里看到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我疯一样地开着车,在路上飞跑,送到医院急诊,医生没有给我明确答复,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没有生命危险,其他还不好下结论,等化验结果。大表嫂在一旁催我快回去找孩子,这边有她照顾。临走时,我突然听到姑妈嘴里喊着:“孩子,我可怜的孙子。”来不及感叹,我感到一种涩涩的液体在眼圈内狂转。一扭头,我大踏步地出了医院,又疯一样赶到姑妈家。母亲和大表哥、亲家母在附近已经找了几圈,喊着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在这片慢慢暗下去的夜空里,焦急和无助,祈祷和渴望都在迸裂,遍布村上的每个角落。

“会不会在我祖父当年种西瓜的那个棚里?”大表哥突然提出这个想法,我想他的猜测也许和平时他带这些孩子下地劳动的地方有关吧。那也先不管是不是,有没有,几个人一响应,就直奔那个瓜棚去。我建议母亲不要去,黑灯瞎火,年纪大了。母亲简单瞥了我一眼:“死不了,再说找不到孩子我也不放心。”没办法,我只好依了她,我基本上是攥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那里,大表哥在前面带着路,大约半个小时后,转了几条羊肠小道,终于到了瓜棚。好在没下雨,月朗星稀,但几次我还是差点摔倒,母亲说我是在外呆多了,变成呆子了。来到瓜棚,借着一点星光和大表哥的电筒,我看见瓜棚外一堆刚烧过的柴火灰烬,里面还有几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靠着瓜棚的一张旧式板凳上,睡着两个孩子,男孩睡在外面,他的上衣盖在睡在里面的女孩身上,这是他的妹妹。瓜棚上铺的稻草时间长了,都已深黄,一点点月光从稻草空格上漏下来,刚好照在男孩子微微张开的嘴上,可能是刚吃过红薯,嘴巴上残余黑的红薯皮,眼角上似乎有些泪滴挂在那里!大表哥想大踏步走上去,被母亲喊住了,她轻轻地走过去,嘴里喊着“囡囡,囡囡啊。”一边缓缓地拍着孩子的肩膀,小女孩先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一看见母亲就扑了过来,“老舅妈,老舅妈,我好怕啊。”这个可怜的孩子在这个时候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到我们的心坎,我不得不很真切地感觉到泪水从脸颊缓缓流下,滴落在大地,无声却大悲起来。男孩子这时候也起来了,他们被母亲紧紧地搂着,紧紧地搂着。

“乖,别怕,有老舅妈呢。”我想不起这似乎是那部电影里的台词,被母亲翻用了一下,简洁有力,却牢牢抓住了我的心。

孩子带回来后,我才知道他们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小表哥段飞长期没寄钱回来,那天大表嫂和大表哥吵架的时候正好被男孩子听见了,见大表嫂赌气回娘家后,半个月没回来,两兄妹觉得是他们拖累了大表哥家,一合计就想出了离家自谋生路这辙。母亲听完孩子这些话后,又是高兴又是哭,“傻囡囡啊,你们是懂点事了,会体谅大人了,可你们还没长大,要是这样离家后有个好歹,会急死你们爸妈,急死你们的奶奶。以后可不准这样做傻事了。”

孩子总算是找到了,母亲和我回到家后,又惦记着还在医院的姑妈,她吩咐父亲把她养老的钱取出来给大表哥送去,“取多少?”父亲问,“全部”母亲立马接过话。然后再告诉我说那明天一起去看看姑妈,我说估计没什么大碍,别着急上火,母亲这才勉强休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母亲叫我起来,再拐到姑妈家把大表哥也带着去了。姑妈已醒过来,医生说心脏不好,不能受刺激。看到母亲,姑妈又要哭,被母亲劝过去了,母亲说:“我想了一晚上,觉得关键还是要找到段飞这小子,两公婆就这样打工啊,孩子不要了。”说话时,父亲也赶过来了,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一直有母亲照顾着往前走,也总是庆幸。父亲也赞成母亲的意见。那安排谁去找呢?母亲第一眼就盯着我,我说,妈,我的假期快要到了,要赶回去上班。母亲撇了撇嘴,就你忙,全世界就你忙,家里出那么大的事你不帮手谁帮手?要不要你爸妈老胳膊老腿的去走一趟。我无话可说,不敢争辩,赶紧给公司延了个假。于是,我和大表哥开始找以前小表哥家的手机号码,翻遍了所有的记录,不是停机,就是欠费。大表哥火上来了,这王八羔子,上个月还来过电话,就没信了。

“那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你们不会去打听打听?去广东跑一趟啊?”母亲一边帮姑妈打点滴的手抬起来放在一个枕头上,一边头也不回地冒出这几句。

我看了看大表哥,大表哥回头去看了看姑妈,两个人二话没说,摸摸口袋的钱,确认了路费,加上我还带着一张银行卡,和母亲、姑妈、大表嫂、父亲简单道了个别,就匆匆上路了。大表嫂急急忙忙跑过来:段鹏,你一定要想法找到他们俩啊。她还想嘱咐什么时,我们已经走远了。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我们根据当初小表哥留下的地址,在东莞塘厦一家建筑工地找到了和小表哥一起出来的阿兵。他正在用一个水龙头冲脑袋,头发上全是水泥灰,光着膀子。这广东的天就是热,一路上我脱掉外套,再脱掉长袖,穿一个短衫还觉得热。工地上光秃禿的泥土和一些堆放得乱七八糟的钢筋强烈地反射着太阳光,更显得燥热。大表哥好远就看见阿兵,和他打招呼起来,当问及段飞在哪里时,阿兵说,换地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了。我赶紧问知不知道去哪里了呢?“你们还不知道啊,一年前,他说和一伙人去青岛,说那边开发得快,想去那边发展。”

“他没说啊,没和家里说啊!”大表哥话语拖得很长,好像叹出的一口气。

“那阿兵,我小表嫂应还在这里吧?”我问得很急促。我担心不会出啥事吧。这人不见,能去哪里?总得有个音讯吧。

见问到小表嫂,阿兵嘴合成了一个圆形,想吐出一些话来,却又咽了下去。转而,干咳了一下,“要不,我这里有个地址,是和段飞玩得特别好的一个朋友,在厚街的一个工地上。”他跑到住宿的地方,写了一个地址给我们,刚冲洗后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加上又梳理了一下,中分式的,倒使我想起抗战时的汉奸模样,想笑,但终究没笑出来。

拿到这个地址后,我们辨别这些歪歪扭扭的字,好不容易搞清楚了那个工地的名字,问了几段路,总算是找到了阿兵说的这个地方。当时已到下午三点了,我才想起我们早饭和中饭都没吃,就在附近一家大排档简单吃了点,大表哥发出了感叹:唉,这特区就是好啊,大家都往这边跑,要是家里也赶紧开发出来多好啊,段飞两公婆,小孩子也就不用受这份罪啊!我点头也说是啊。其实我也是在外漂泊,何尝不想陪在家人身边呢?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可现实呢?没钱,没饭吃;没钱,上不了学;没钱,没房子住;没钱,娶不起老婆;没钱,被人瞧不起。难啦,大表哥。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去外面刨食,刨生活。过去闯关东的,走西口的;现在下海,下河的,将来也会是这样。

我只能说我比段飞幸运点,没有在工地上过那种直接曝晒,直面风雨,或别人叫着的赤裸裸的打工生活。我还想发感叹时,大表哥已把最后一碗汤喝干了,他斯文地站起来,整了整短袖,走吧,接着我们的寻人旅程啊。

阿兵说得没错,很快就有一个湖北的小伙子来到我们的跟前,但不是段飞的朋友,是段飞朋友的弟弟,他带我们去他哥的租房。七拐八拐后,我们来到一个出租屋区,所有租房都是小小的,蓋着石棉瓦,巷子里的路很窄,有的还是石子路。但从房子的架构来看,和家里好一点的养猪圈差不多。有人说,这里的租房实际是当初当地人用来养牛、养猪的,后来当地开发了,外来人多就改成租房给租出去。可就是这样的房子,也特别容易租出去,满满一大片的,都住满了人,过道上有老妇人带着小孩的,有年轻的坐在一起打牌的,有收购破铜烂铁、捡矿泉水瓶子、易拉罐的等等,混在一起,甚是热闹。

等小伙叫开门时,我们一眼就看见开门人正是段飞。他一见我们就想把门关上,想躲起来,段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段飞,你这王八蛋,可把我们找得好苦啊。你,你。”大表哥一只手举起来,手指坚定地指着小表哥的鼻子,眼睛里分明冒着火。我赶紧上去,“别急,表哥,别急,有话慢慢说。”我们随即进到屋里。

段飞见我们进来,耷拉着脑袋,也没请我们坐下。大表哥有些气急败坏,站在那里质问起来,“你这些时间到哪里去了?电话也打不通,钱也不往家寄,你到底在这里干嘛?”说着说着,像要火气,抡起一个巴掌来。段飞见自己的大哥发这么大脾气,估计还是第一次,但也是站在那里没动,犟了犟脑袋,冲大表哥吼了起来:“你要打我吗?我给你打好啦。要打就往死里打,反正这过的就不是人的日子。”我一见事态不对,赶忙挤到两人中间,抓住大表哥的胳膊,向小表哥喊道:“你不要冲你哥哥发火好不好?冷静一点好不好?为了养活一家人,供孩子读书,包括你的两个孩子,你哥哥去卖血,你嫂子要和你哥哥离婚,你妈妈还在病床上啊。”我的一番话,像开炮一样,火力猛过后,屋内死一般寂静,大表哥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小表哥半张着嘴,突然瘫软在地上。我赶紧去扶住他,这时我才仔细看清这张中年人的脸,年轮的纹路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脸上发黄处还带着点黑,粗硬的短发一丛一丛地分布在头上,凌乱而灰暗,白色的短衫领子已辨认不出颜色。我感叹地握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别急哦,事情总要慢慢解决的。”

正当我还要说话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穿着一般,但很干净。我想也许是刚才我们争吵的时候,那个小伙子跑出去叫来的。段飞一见来人,就主动给我们介绍,他是刘涵,我的朋友,湖北的。那人很热情地和我们握了握手,邀请我们都坐下来,凳子少,他和小表哥就坐到床沿上。知道我们的来由后,刘涵望了望段飞,好像决定要告诉我们什么似的,他还是忍了一下,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支烟,自己点起来,尔后说:“我和段飞是好朋友,几年了。当初在塘厦时是他帮我介绍到工地做才得以生活下来,段飞是个孝子,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去,他老婆也不错,两个人都很节约,不舍得花钱。”大表哥马上插上一句,“那我弟媳呢?”转而一脸狐疑地望着段飞。

刘涵咽了咽口沫,吩咐小伙去买几瓶饮料,然后又开始说起来,“大哥别急,段飞一家原来在塘厦租的房,我原先也在那里借住过。可后来听说段飞想去青岛发展,我当时也劝他不要去,劝不住,我说这里虽然苦点,工资少点无所谓,家人在这里就好。可段飞还是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小表哥段飞和其他几个人去了青岛一趟,小表嫂把租房退掉后住进了厂里的宿舍。小表哥走的时候留了点钱给她,在青岛打工时也是把钱打到她的账户上,加起来多少也有几万块,小表哥本打算从青岛一回来就把这些钱给家里打过去,但当小表哥回来时,发现小表嫂不见了。于是,他赶到厂里去问,厂里说,这个人早在几个月前就离职了,具体到哪里去没人知道。小表哥当时就蒙了,他马上找到刘涵帮忙找,刘涵在小表哥走后不久,就来到了厚街,那边的情况他也不清楚。小表哥又不敢同家里讲,怕姑妈担心受不了,从此他踏上了一条漫长的寻妻之路。

他到处托人打听小表嫂的下落,听人说,小表嫂和厂里一个四川的女的要好,但那个女的已经辞职回家,在恳请厂方给了那个女的地址后,小表哥一口气就到了四川。在四川一个偏远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女人,可她居然不知道小表嫂辞职了,她说她走的时候,小表嫂还没离开。就在小表哥神情沮丧,陷入绝望的时候,那个女的提供了一条消息,说是一个广西的夫妻和她玩得好,还经常带她去他们那里吃饭。但这两夫妻是否还在广东,她也不知道。就这样,小表哥又只好返回来找这对夫妻,可一直杳无音讯。这几年来,除了打点短工外,就是找人,生活的折磨和灾难,对家人的负疚,对妻子的担忧,对命运的责问,使他显得有些木讷,有些麻木,更有些慌乱。

这几年,他从许多渠道去打听,贴寻人启事,报警,找朋友,托熟人,钱花光了,人晒黑了,没找到妻子之前又不敢和家里联系,只好这么干耗着,把人都要耗干了。大表哥听完这些后,已是潸然泪下,作为长子,作为大哥,作为孝子,他觉得都有义务去给弟弟分忧,当初他以为弟弟在外面是因为乱来,吃喝嫖赌花掉钱的,现在知道了这个真相后,他死死抓住段飞的手,“别怕,有哥呢。”这句话掷地有声,又使我想起母亲说的这句简短有力的话,这里面饱含了一种亲情的力量,一种亲情的鼓励。

大表哥还特地对刘涵收留段飞这么久表示感谢,刘涵使劲摇手,应该的,應该的,朋友有难,应当助一臂之力。

接下来我们决定想办法找到段飞的妻子、大表哥的弟媳、我的小表嫂。我们在原来广西那对夫妻呆过的所有地方到处打听,包括厂子、租房附近的小店、认识他们的所有的人,但大多无功而返。只是听说这对夫妻吵了一架后,当天他的妻子就走了,过几天那个男的也走了,更多的都不知道。我们要到了去广西的地址,直奔那里。在一个旮旯小村里,我们找到了那个女的,她得知我们的来由后,反而大哭起来,她大骂她的男人没良心,不是东西,他知道我小表嫂有几万块钱存款,以介绍工作为由,说新疆那边工资很高,就把她带过去了,去的时候还带着她的妹子。当时她和她男人吵就是不要他再骗人,因为这个男人原先有人贩子的前科,而且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婆啊?你知道这样把我害得多苦啊?”得知这样的消息后,小表哥声嘶力竭地吼道,犹如一只长期压抑的受伤的狼,痛苦地干号着。我赶忙安慰小表哥,说应该没事的,小表嫂又不傻,不会受骗的。而我的内心却一点底没有,这几年真的看多了多少好好的家庭因蒙受欺骗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可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一边报警,一边和大表哥一起劝段飞先回家一趟,接下来再慢慢找。

当我们赶到家时,姑妈已经出院,病过一场后,气色看上去比以前差了些。我们没敢在她面前透露这些事情,小表哥是跪在她面前的,母子相见的场面让我唏嘘不已。是啊,几年不见,吃尽人间酸苦的可怜的小表哥,还有这几个孩子。当姑妈问及小儿媳的时候,小表哥搪塞了过去。母亲是从我那里知道这些的,她一边和姑妈打着哈哈,一边在考虑下一步的安排。大表嫂是从大表哥那里得知的,她哭着检讨自己的自私和狭隘。

母亲决定一是小表哥继续去打工,重点把他老婆找回来,二是两个小孩带到我家去,由他们两老照顾,姑妈问缘由只说是我们那边学习条件好点,再说也多两个伴。大表嫂死活不同意,大表哥也是这个态度,“父不在,长子当父,长嫂当母,这是祖训,也是你们经常教导的。”母亲见拗不过,但最终还是征得大家同意,把女孩带到我家照顾。

不几天,小表哥又要出门了,家里放了几挂长长的鞭炮,鞭炮的声音穿过天空,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浓浓的硝烟香味在村庄上空弥漫开来……

我算了算自己的假期也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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