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汪雨萌
闪闪
她最近给我发短信的那一天,我停机了。等我复机的时候,她的短信第一个跳出来“宝贝,我想你”。我正上课,于是很敷衍地回了一句“我也是”。然后我的手机又莫名其妙地停了。
我想这是上帝在惩罚我,惩罚我不该草草了事地回复这个经常会思念我的家伙。我不知道她会同时思念多少人,但她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总是很私下似的说,想我。想,我。这就只有我和她的事了。
闪闪是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就老了的人。她读很多很多的书,所以她常常很寂寞。但是她又是一个等她很老的时候别人都会说她很小的人。因为她太纯了。她的世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永远不会纠结。
她是短发,可能现在长了,瘦瘦小小的,经常穿有些嫌大的衣服,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条细细的膀子,走路的时候,那两条胳膊就像被风吹起来一样,在离身子不远的地方摆来摆去。她走路有些像男孩子,跨很大步,从不淑女。有一天我在复旦校园里走着,突然想起她来,于是也跨很大步,把头低下去,含着胸,手摆来摆去。看着周围穿着高跟鞋袅娜而去的女生们,我觉得无比幸福。宝贝,我想你。你们有一个像闪闪这样的人来想吗?
高三(六)班的四楼,阳光充足,气候宜人。我和闪闪站在阳台上,她在背后抱着我,我们眯着眼睛看太阳。当时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因为我们的心思都不在谈话上。这时,一个文质彬彬的身影,顺着楼梯缓缓而行,于是闪闪把目光转向了他。我感觉到她温暖的小身体像风一样被吹走了,吹到了二三楼的拐角处。那个文质彬彬的身影被堵住了,他们两个笑靥如花。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些场景是我替闪闪虚构的。她总是在下不下去这个问题上犹豫很久,最终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某间教室的门后,再也没有给我们堵住他的机会。
高中二年级是我们友谊的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闪闪和ct就坐在了我和秋的身后。从那之后,我们四个基本上形影不离了。我们传纸条,我们看书。我们在那时候看了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书。我们把沈宏非看了很多遍,还有严峰,还有毛尖。还有洁尘。主题有二,食物和电影。在上大学后我看的第一部电影是《四百击》,电影里那个冷静的小男孩让我回忆起了闪闪。
我知道闪闪读了很多很多书,她能在课上把老师驳的哑口无言。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我的启蒙老师。她读书之广,之多令我自愧不如。我在她面前总是有些自卑,而她,总是有点谦逊。
图书馆是一个爱书人的不二选择,闪闪最喜欢在图书馆里泡着,永远不要出来。这其实是一种贪心的表现。我看着闪闪在图书馆里游荡,她两只眼睛里的光芒,就像这些书全都是她的一样。愈演愈烈的时候,我们曾经谋划过窃书。我们费尽心机地寻找那些书消磁的原理,也曾试图将书扔出窗外以达目的,但是终究没有实现,回到家的闪闪只好对着自己的书展开自己小小的幻想,把自己的书架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对着满架赤橙黄绿的书心满意足的看着。我曾经在她过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本小扎的《八十年代访谈录》,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但是我觉得她把那本书放在她的书架上一定和谐而美丽。
如果再说一个闪闪最喜欢待的地方,那就是老师办公室。那是一个我永远也不可能融入的地方,但是闪闪在里面游刃有余。她小精灵一样穿梭于各张办公桌之间,脸上洋溢着放心而温暖的微笑。她常常把整个午休的时间都放在那里,我坐在教室的窗口,在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我看见她飞快地跑来,她细小的身影隐没在小桥上方浓密的树阴里。
闪闪的微笑是她的招牌。她对任何相识的人微笑。闪闪似乎是一个矛盾的人,她的姿态是豁达的,她的内心是细腻的,她的笑容是温暖的,她的灵魂是寂寞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经常思考是什么东西把我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是书吗?是电影吗?有可能,但不全是。有一天我翘课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我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就是我们都喜欢小小的放纵。我们都喜欢小小的突破一下规则的极限,和自己的极限。所以我们会在小饭馆里边吃炒面边喝啤酒,所以我们会装作肚子疼,翘陈爷爷的C辅去听龚爷爷的电影课,所以我们会在某个下午,窝在图书馆的一间自习教室里什么也不干。如果再说下去,我想这源自于我们内心小小的愿望,对美好,对理想的生活的一点小小的奢望。在不得不接受的现实里,我们用小小的放纵,来憧憬一下我们内心完美的图景。
我喜欢闪闪。我喜欢她就像喜欢我自己。
闪闪,我想你。
刘浏
从高二开始,刘浏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他的眼角和嘴角有些向下挂,看起来总是有些瞧不起人的神色。
他夏天总是穿一件蓝色的班尼路汗衫,胸口有一只小小的鲸鱼。
刘浏喜欢写东西。我说他喜欢写东西,是为了把他和所谓的文学青年区分开来。刘浏不是文学青年,因为他写的东西是文学。我最先读到的是他的诗,小小的短短的,意象丰富而大胆,有一种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美。
后来读刘浏写的我,最后一句说,“老汪就是爱。”我很感动,我喜欢别人这样形容我,感觉我很善良,像个母亲。刘浏写的东西,我觉得我都是最喜欢最后的句子,总是很石破天惊的,让你发自内心地感叹那些话的精确和美好。
不说我,说刘浏。刘浏是个很温和的人,听人家说话很仔细,听的时候,时不时点头。点头的时候挂着嘴角挂着眼角,显得很严肃。他的眼珠飞快地转,说明刘浏总是在思考。
但是刘浏有时又是个很搞笑的人,虽然往往搞笑得很黑色。刘浏原来是十三班的,十三班尽出活宝,所以刘浏是活宝。这个三段论好像是有问题的,但是刘浏是活宝。
刘浏最活宝的一次是高二话剧节。刘浏在戏里演一个好像连台词都没有的小角色,但是那个角色很出彩。刘浏挂眼角挂嘴角的表情在戏里不知为何显得生动而戏剧,不苟言笑,冷漠无情。
所以刘浏的表情可以有很多的解读。
刘浏后来开始写小说。我们毕业了,他的小说还没有写完,我不知道那小说的结尾是什么,但我推测它应该没有结尾。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篇小说,意识流?或是荒诞主义?我不知道,不敢妄下结论,我也不知道刘浏自己是怎么看的,也就不敢胡乱揣度他的心思。那个故事我至今难以忘怀,是因为我始终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不能很好地理解。当时刘浏的小说在班里流传甚广,大家纷纷在页眉页脚上加注加评,整理出来真是一本很好的书眉杂抄。我在上面见过各式笔迹,对小说的理解千奇百怪,但只要闪闪的笔迹一出,后面的理解就基本与其一致了。所以我每次都以闪闪的理解为标准答案,看完她的批注再去看刘浏的文章,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写下自己的评注,就怕露怯,坏了自己的面子,伤了刘浏的心。
所以我在刘浏的文章前,总是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力不从心,总是一知半解,怀着敬佩,总是害怕自己说错话。既然我已经是“老汪”了,我总还是希望自己在刘浏面前有点面子。但我替刘浏高兴,因为还有那么多能够理解他的人,同时还有很多像我这样虽然一知半解但是坚决地喜爱和支持他的人。
也许刘浏就是为我们而写的呢?就像我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就希望读到它的人们会喜欢它,或者,我就是为能读到它的人才去写的。那么刘浏呢?他的小说也许是不需要结局的吧?只是为了让我们读到,只是为了希望获得知音和同道吧?或者说,刘浏的小说,是与我们同在的吧?
我还是不敢妄加猜测,刘浏是一个活宝,但也是一个严肃的人,这样的人,我猜不透。那样的想象力与深刻度,我也没有办法来总结陈词。但是说实在的,我爱刘浏的文章,那种我理解中的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美。我能触及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但我说不出。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高二话剧节之前刘浏写的一个剧本,当时没有用,因为觉得太荒诞,太冒险。我记得刘浏当时有点伤心。他把剧本交给我,然后说了三个字:“扔了吧。”那些稿纸在我的书包里躺了许久,我一直没有扔,然后我把它放进抽屉里,和我关于高中的东西放在一起。三年后的今天,我打开抽屉,发现它仍旧在那儿,有点发黄,有点陈旧。我很庆幸我没有听刘浏的话,让这个剧本保存至今。这是当年话剧节期间的一个小小的悲剧,但终究还是由我完成了一个团圆的结局。
就像我们都没有读完的刘浏的小说,但愿我们的批注给了它一个团圆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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